【長篇小說】江南血 31 (圖)

來源: 秦無衣 2010-02-08 16:22:16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7951 bytes)

紅歌沐浴圖

第二章 寒露 31


就在那天酉牌末分時刻,劉思任和莊白的兩乘快馬,並轡來到了杭州城。——警備城北的將官一看到劉思任,就笑著跟他套了幾句近乎,劉思任給了他一份封儀,說了幾句茶莊上的話,然後就縱馬進城了。

此時,暮色沉沉,杭州城裏風和雨收,空氣清新,萬家燈火,一片祥和的景象。劉思任估摸著,此時已經沒有什麽船隻,願意擺渡過錢塘江了送他們去山陰了,因此他就帶著莊白來到“映月客棧”打尖。

胡老板見到是他來了,非常高興,趕緊叫夥計們收拾出一個幹淨的上房來,鋪好了兩張床位,然後安排下一桌豐盛的酒飯,再讓夥計去燒些湯水。——他知道,劉思任有泡澡的習慣。他笑著說:“劉先生呀,說起來真是巧了,昨天你的小舅子,——就是上次跟你一起來的那個英俊的小哥周公子,也住在我們客棧裏呢,昨晚他剛趁黑去了你們山陰。他前天還帶了一個小娘兒同來,俊的我形容不出來,我這張老臉呢都看得心驚肉跳的。不過,那小娘兒仔麽不是上次跟你們一起來的那位湞姑娘呀?莫非……”

劉思任以為他說的那姑娘就是斷橋,就笑了笑說:“那小丫頭是我的女兒吧?另外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陪著?”

胡老板搖搖頭說:“我看不像是令愛,那小娘兒年紀大了些了。當時我還跟周公子打趣說,他的桃花運估計還沒到呢。”接著,他冷不丁盯著莊白看了一下,突然笑起來說:“劉先生,不怕你笑話,依我看呐,那位小娘兒長得跟你有些生分,她是鵝蛋臉,不像你這般寬額豐頤的。仔麽倒是很像跟你一起來的這位先生一樣……”說著,他咧著嘴,笑眯眯的盯著莊白。

劉思任和莊白都愣了一下,他們對望了一眼,又見胡老板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於是心裏都是一團霧。劉思任忽然想起了今天中午在西塞山前“乾興酒店”莊白講的他的那些舊事,又想到了紅歌,就謹慎地問胡老板說:“老胡啊,那位小娘兒的年紀有多大了?”

胡老板仰著臉,眨了一下眼睛說:“約莫有二十歲左右吧,說的是太湖一帶的吳語。”他走開時,又望了一眼莊白,嘴裏兀自還在喃喃說著:“真是像極了。連看人的神態都像!”

這時,劉思任已經猜測到,胡老板說的跟周修流在一起的那位女子,十有八、九可能就是紅歌了,因為斷橋的容貌長得像他,這一點胡老板應該不會看錯的,而且年齡也不對,斷橋才十六歲。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紅歌的臉容,再看看莊白,果然也是越看越像樂。這更加深了他今天心裏隱藏著的那個疑團了。

不過,他暫時不想跟莊白去談這些,因為,這事如果屬實,那麽就來的實在是太蹊蹺、突然了。不過,有一件讓他牽掛的事情似乎可以擱下來了,那就是莊白說的紅歌被甄選入宮、又被一個年輕人劫走的事,說不定就是被周修流給攪的局了:

他知道周修流就是這麽個人,他要出手,算是豁出去了!有一次他到周家莊,看到幾個莊客在陷阱中捕捉到了一頭大野豬。那野豬大約有四五百斤,光牙齒就有一尺來長。莊客們折騰了半天都沒法將它套出來。周修流見了,二話沒說就跳進了陷阱,陷阱小,野豬不能對他發動攻擊。他一手按住了野豬的脖子,一下子就將那頭野豬給按在地上,然後拿繩索把它套緊了。那時他才十四、五歲吧。

他笑了笑,就跟莊白分別去泡過了熱水澡,散去了一路上顛簸的疲憊,然後來到膳房,美美地用著酒飯。莊白笑著說:“畏行,難怪你喜歡這裏,西湖這地方有點意思啊。”

劉思任愣了一下,以為他知道了他跟梅雲在“水月居”的舊事。卻見莊白又興致勃勃地用起了酒菜,他才暗中鬆了口氣。

用過晚膳後,兩人回到了住宿的房間,泡了一壺茶。這時,莊白過去把門關上了,然後拿出那個布囊,在燈燭下慢慢解了開來。他端起那個長長的木盒子,臉色凝重地對著東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了開來。劉思任眼前一亮:盒子裏果然是一柄長約三尺的日本古劍。那劍鞘裝飾華麗,黃金與寶石奪人眼目。

劉思任把自己的佩劍給解了下來,擺在桌上。莊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微笑著把劍拿起來,隻見劍柄上刻著“武進唐荊川”五個小篆字。他點了點頭說:“我當初聽董其昌說過,這唐荊川先生,就是嘉靖年間的鳳陽巡撫唐順之,嘉靖八年殿試的狀元,是王陽明先生最得意之後學承繼者,不知道這劍怎麽到了畏行這裏?”

劉思任笑著把得到劍的故事說了一遍。莊白居然也把唐順之的《日本長刀》歌行給吟誦了一遍。然後,他請劉思任賞劍。

劉思任站起身來,捧著劍,閉眼默思了一下,突然抽劍出鞘,隻見屋中清光蕩漾,燭火黯然失色!他將這把“岩碎”名劍把玩了一會兒,劍身上果然是龍虎細紋,劍刃如雪,不能久視。他長長地歎了口氣,說:“子清,我從這劍刃上,似乎看到了你說的安土桃山時代的諸多白骨,也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他“鏗鏘”一下將劍插回鞘中。

兩人喝了一會茶。此時正是戌牌初刻。劉思任滿懷心思,就笑著跟莊白說:“子清,你在閩中山中呆的時間長了,這次難得出來,也該散散心了。不知你想不想隨我一起去見一個曾經名動一時的紅塵女人?”他拍了一下莊白的手:“你可別跟我來傻子扛竹杠子進城那一套哈。”

莊白一怔:“這話怎麽說?”

這時胡老板正好經過,聽了這話,不覺樂了:“劉先生的意思是:仔麽橫著進不去,豎著也進不去哉?”

莊白想了想,終於笑了:“那麽直著不就就去了嗎?”忽然,一看劉思任跟胡老板正相互對笑著,就明白是什麽意思了。他哈哈笑著指著劉思任說:“畏行啊,女人又不是老虎豹子野豬,我可不把什麽禮教當回事的呀。隻要瞧著順眼,我倒是很想嚐嚐風情的。”他湊近劉思任,笑著:“我可以一江春水向東流。你呢,隻能是山形依舊枕寒流了,啊哈!”

劉思任也大笑了起來,知道他說的這是玩笑話。像莊白這樣性情的人,敢背著自己的朋友董其昌與他的相好偷情,乍看起來有些輕浮,其實卻是情到極致的道中人了。所謂“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朋友之間,很多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於是,他到街上去叫了一輛馬車,然後讓車夫把他們拉到菜市橋西南河的沈庵附近。他想要帶莊白先到“草衣觀”去看望一下王修微。因為,他早已經不在杭垣的紅塵陣裏混了,這裏有點名聲的紅顏人物,他不算太熟。倒是王修微如今雖然已經退居紅粉二線,但是煙花陣中的惹眼人物,還是逃不出她的眼睛的。劉思任想,莊白在山中呆的久了,修為方麵自然是好的,酒色財氣對他來說,早已經是葷菜一碟了。但是,這次自己既然說好了是要請他出來散散心,也無非想是讓他領略一下風塵俗事而已。人世之間,數十年間,匆匆而過,不過食色性也。所謂極雅風趣,其實也就是以俗事來鋪墊的。

好在,莊白此時也已經接受了他的這個妙趣橫生的點撥。不過他想,自己這麽做,會不會像是押唐僧進無底洞呢?他暗笑了。

馬車來到了沈庵一帶。兩人在“草衣觀”前下了車。莊白看到觀門前左右兩邊各掛著一個大紅燈籠,照著門楣上的“草衣觀”三字匾額,他細品了一下那三個字,笑著跟劉思任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三字該是董其昌先生所題。董先生晚年因為過於酒色,因此手腕發顫,在收筆時,總是凝重有餘,而散逸不足。世人或有驚為鐵筆,聊可一笑而已。”

劉思任笑著點點頭:“難得你是他的朋友了。子清,你看草衣道人這草衣觀比起你在姬峰上的‘懸念觀’如何?”

莊白笑著說:“古人雲,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我這眠茶居士,跟她草衣道人比起來,至多隻能算是不入流的小隱罷了。畏行,這草衣道人該是中隱吧?隱者中中隱最難,幾乎就是瞞天過海的勾當,既得有財,還得不沒於財,那散淡還不能是裝出來的,這便難了。我做不到這一點,因此隻好避身草莽。——卻不知這草衣道人是何等高人,卻又能盡得風流之妙?”

劉思任一邊把著銅環敲門,一邊說道:“子清既與董其昌深交,本應該知道這草衣道人才是。她原是江南名妓,早年與潘之恒、王晉公、董其昌等人交好。她先是嫁給了吳興名士茅止生,後來又跟崇禎爺朝的名臣許譽卿相知。前些時京師陷落,許譽卿下落不明,草衣道人孤居於此,十分清寒。——不過,聽說許譽卿最近已經回到南京了。”

莊白笑著說:“這潘之恒,王晉公兩人,當年我在董其昌府上都是見過的,印象不是很深,隻是覺得跟董公湊趣而已。隻是這草衣道人卻無緣相識。畏行晚上帶我來,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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