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江南血 22 (圖)


王修微王修微

第一章 白露 22


那天,周修流回到蘇州“明泉茶莊”,依舊騎了他的“烏龍”馬,又給紅歌雇了一輛馬車,沒兩天他們就到了杭州。那天已經是九月初五了。天色將晚,秋風清涼,周修流就來到幾個月前住過的西湖邊上的“映月客棧”打尖。他來到門口時,想起當時跟湞娘住在這裏的情景,曆曆在目,心頭頓時一陣梗塞,不覺在院子中癡立了一會,神情恍惚。客棧的胡老板認得周修流的,慌忙把他們接了進來,安頓下了,一邊說道:“是周公子跟……這位小姐來了,劉先生有日子沒來了,他老人家可好?”

周修流一邊含糊地應酬著,一邊又去找上次湞娘住過的那個客房,隻見那裏卻住著兩個北邊過來販參的客商,滿屋子濃重的人參味,把他熏得暈頭轉向。周修流把紅歌安頓好了,然後笑著問她,想吃些什麽?接著就隨口說了幾樣上次來這裏時吃過的杭州菜,像西湖醋魚,西湖蓴菜湯,蕭山糟雞,冬菇爆栗子,百鳥朝鳳等等一大堆。紅歌想了想說:“我沒有什麽胃口。我記得小的時候我娘曾經帶我來過杭州一次,去的是一位叫王修微女士的家,吃過她炒的鮮嫩冬筍肉絲和鯽魚湯。聽說她是個詩人,在文人士子中很有名氣。她是我娘生前最要好的朋友了,就跟親姐妹一般。說不定她還知道我姐姐的事呢。不知道現在她還在不在這杭城裏?要在的話那就好了,我可以去見見她,她也該算是我的一個親人吧。唉!”她想起自己的身世遭遇,眼圈不覺紅了。

周修流笑著安慰她說:“既然是個名人,我可以去打聽一下的。”他把胡老板叫了過來,要了酒菜,然後問他認不認得一個叫王修微的女人?胡老板歪著頭費勁想了一會,笑著問說:“他老人家是哪個衙門的?還是哪家商號的?”

周修流隻好一笑,就說是個會寫詩詞的。胡老板笑著說:“周公子,我是個粗人,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聽說明天在西湖南邊棋盤山的‘昭慶寺’那邊,有個一年一度的棋會,江南一帶的棋手,大約都會聚集在那邊的。你說的這位王先生,倘若他是個雅士,那麽他明日必定會上那裏去湊熱鬧的。你們在那裏留點神,不就可以見到他了嗎?”

周修流聽了這話,不覺點了點頭。他知道,圍棋自國朝開國以來,便大為興盛,太祖高皇帝洪武爺與中山王徐達,在莫愁湖畔“鬱金堂”對局的傳說,幾乎是家喻戶曉的故事。而到了嘉靖年間,國朝棋界更是高手迭出,南北十三省、兩直隸漸漸形成了“京師派”,“徽派”,“永嘉派”三大圍棋門戶,三足鼎立,互爭高下。這時周修流聽了棋會的事,就一凝眉說:“胡老板,上次來杭州時,我就聽我姐夫說了,那‘昭慶寺’已經在崇禎十三年時,因為一場火劫,毀於一旦。大火那天,煙焰障天,湖水為赤,情景十分慘淡。如何現在又有棋會在那裏召開了呢?”

胡老板歎口氣說:“公子說的這話原是不錯的,幾年前啊,這昭慶寺算是燒毀了。但是棋會不是佛會,往年在那裏會棋的朋友們,在這一天總會到那裏走走的,也算是景仰與懷舊了。尤其是今年,你想京師陷落,國事如此,說不定此後就再也不會有這等盛舉了。唉,人事如此,大是大非,誰能說得清仔麽樣呢?!”

周修流想了想,覺得胡老板這話說的不錯:“原來胡老板是個明白人啊。”胡老板被搔到癢處,忍不住哈哈笑了。

於是周修流就去跟紅歌說了。紅歌說:“周公子,這事你做主吧,其實我見不見王修微倒是無所謂的,見了也不過是討幾句安慰話而已,又不是自己的娘親和姐姐。至於去看棋會,我知道你喜歡下棋,隻要不出麻煩就行了。你看我這樣子,我如今已經是六神無主了,但願平安就好。”

晚上睡覺前,周修流跟胡老板借了一本介紹杭城的書,上麵有一章是萬曆年間湖廣公安的名士、時任吳江縣知縣的袁宏道寫的《昭慶寺小記》:
   
“從武林門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掉小舟入湖。山色如娥,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才一舉頭,已不覺目 酣神醉。此時欲下一語描寫不得,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餘遊西湖始此,時萬曆丁酉二月十四日也。晚同子公渡淨寺,覓小修舊住僧房。取道由六橋、嶽墳歸。草草領略,未極遍賞。”

丁酉年即是萬曆二十五年,距今已經過了將近四十八年了。周修流讀完之後,神往不已,又是慨歎,不覺酣然入夢了。
  

第二天一早,紅歌先趕早起來,打了水在房裏沐浴淨身過了,就到嘉樹巷那邊雜貨店去買了些香火。她想趁著今天去昭慶寺時,替她的母親,姐姐,還有不知名的父親上幾柱香。她回來的時候,周修流剛從客房中出來,睡眼惺忪的,盯著刺眼的陽光,睜不開眼來。他看到紅歌拎著一竹籃子的香燭,就笑著說:“姐姐,你這是幹嘛呢?那昭慶寺已經燒毀了,你到那裏還給哪尊菩薩上香啊?”

紅歌瞥了他一眼,不理他。她心想,燒香拜佛講究的是心誠,隻要是個廟就行了,就像穿綾羅綢緞的富人是人,難道穿粗布麻衣的窮人就不是人了?!周修流討了個沒趣,隻好訕訕地說:“好好,心誠不在廟堂大,好歹隻看佛麵真。咱們用過早餐就去吧。”

紅歌聽了,忍不住“嗤”地笑了起來。

兩人過了錢塘門,一路上景色旖旎,周修流不覺多看了一會兒。來到棋盤山下的昭慶寺時,隻見寺裏的大雄寶殿,今天已經清掃的幹幹淨淨,從大殿到外廊上,一共擺下了二十多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是一副棋盤,一黑一白兩甌棋子。寺裏寺外已經來了很多人了,大多是些穿著體麵的文人士子。他們正候在那裏,等著杭州知府張印立來給棋會剪彩開盤。以往每年一度的棋會,棋手們大都來自三大門派:“京師派”,“永嘉派”,“徽派”。今年因為京師的陷落,因此來的“京師派”選手如鳳毛麟角,更沒有一個高手來到。還沒開局,頹勢已現。

這昭慶寺位於棋盤山和獅子峰、屯霞石之間,規模宏大,建寺千年來,多次失火,崇禎十三年失火之後,當時的知府劉夢謙沒有加以修葺,因此舊日繁華不再,有些殘破了。而舊習相沿的每天匯聚這裏的規模龐大的集市,也因此廢止了。隻有寺前得幾株參天大樟樹巍峨聳立著,蒼翠蓊鬱,還可以隱約見到它從前宏大森嚴的氣派。

寺院四周的院牆傾塌,四處竹樹盎然,荒草叢生,周修流見了,跟自己昨晚上讀到的袁宏道的小品頗有出入,不覺大失所望。紅歌看了,也不在意,顧自就到大殿裏點了香燭。圍觀的人看到她居然到這裏來上香,都覺得驚異,不免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紅歌也不理會,顧自跪拜祈願過了,然後跟周修流一起來到一邊,悄聲說著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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