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江南血 14 (圖)

崇禎（壽36歲）

第一章　白露　14


正說著，楊七兒抱著三把倭刀來了。劉思任對魚三娘三人說：“好了，我該說的話已經都說了，我還要趁著夜色趕回南京，沒時間陪三位玩了。你們自便吧。”他站起身，走到“豬婆龍”和“滑鰻”麵前，眾人隻見兩道刀光如閃電劃出，眼睛俱是一炫。魚三娘驚呼一聲，大家再細眼一看，隻見“豬婆龍”、“滑鰻”兩人身上的繩子已經全都脫落在地了。那些軍士們都喝了一聲采。劉思任跟楊七兒說：“你把倭刀給他們，然後再送他們出營。”

魚三娘三人聽了，呆在那裏，不知所措。他們本來因為搶劫軍糧，都已經做好了死罪的準備的，沒想到劉思任居然要放他們走。那個軍官狐疑地說：“劉大人，這些要犯沒有兩位軍台和楊監軍的令牌就放走他們，隻怕到時候上麵怪罪下來，卑職擔當不起啊。”

劉思任笑著說：“不妨，我事先已經跟他們約好了，這事由我承擔，不幹你的事。”他跟還愣在當地的魚三娘三人說：“你們回去之後，代我向‘睡翁’問好。就說我改日再登門謝過。”

“豬婆龍”一時沒反應過來，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我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劉思任笑著說：“你就說是山陰茶商劉思任。現在在錦衣衛混口飯吃。”三人麵麵相覷，都驚訝地張大著嘴巴。劉思任接著說：“你們回去後，如果覺得弟兄們實在是沒飯吃了，可以來找這裏的兵部郎中楊龍友楊大人，他是監軍，他可以安排你們一些修築金山城的差事，領點官餉將就著過日子。你們幫忙修築工事，就是替國家朝廷出力，總比老是在水路上討些不三不四的生活要正經得多。”

楊七兒送三人到了軍牢門口，神情一直遲疑著的魚三娘，這時忽然轉過身來，她捋了捋蓬亂的頭發，整張臉全露了出來，劉思任隻覺得眼前一亮：這“沒心肝”果然是個大美人。魚三娘猶豫了一下，低下頭問說：“劉大人，我想鬥膽問一下，那天晚上在那條商船上的那個穿著褐色麻衣，身手快捷的中年漢子是誰？”

劉思任愣了一下，猛地想到她問的應該是朱之瑜，因為那天晚上在商船上指揮埋伏就是他，也是他一手擒住了魚三娘的。他觀察了一下魚三娘的眼神，覺得她的目光中透著一絲微妙的熱切之情，於是心裏就有數了：這個婆娘八成是對朱之瑜有好感了。他也不去點破，隻是笑著說：“你可以在江湖上隨便打聽一下，誰是鬆江的魯嶼先生，就可以知道了！不過他這人是閑雲野鶴，等閑尋他不著的，你得有耐心。三娘子，我也想問你一句話，你為什麽會有‘沒心肝’這麽個不雅的諢號呢？你外表看上去，可不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啊。”

沒想到魚三娘聽了這話後，就緊緊地咬著嘴唇，一雙黑大的眼睛裏微蓄著淚光，一聲不吭地低著頭，跟著楊七兒他們走了。


劉思任帶著幾個錦衣衛隨扈來到江邊碼頭上，他的私人船隻“水月”早已準備好了，泊在那裏。這時，他的酒癮忽然上來了，正要打聽手下人船上備酒了沒有？楊七兒已經匆匆地趕回來了。他笑著跟劉思任說：“劉先生，我知道你忙完了事，現在嘴上一定淡了。我下午已經在城裏給你備好了一大罈三年雞醪酒，就是在老黃酒裏放進鮮雞腿泡上三個月，那酒噴香清醇，聞了便醉。另外我還準備下了一道紅燒甲魚，一道拆燴鰱魚頭，都是這裏的名菜，你上船就可以慢用了。”

劉思任一怔，隨即笑著說：“七兒啊，我本來是讓你做我的長隨的，沒想到你現在居然鑽到我的肚子裏去了！有點意思啊。”

此時雨勢已歇，天色黯淡，船隻扯起滿帆，直往大江上遊駛去。劉思任坐在船頭，一邊品嚐著芬香美味的酒菜，一邊跟楊七兒啦呱著。楊七兒笑著說：“劉先生，你知道那個魚三娘一個清清秀秀的大美人，卻為什麽綽號‘沒心肝’嗎？”

劉思任搖了下頭，他這兩天費心打聽了“豬婆龍”等人的行蹤、身世，但是對魚三娘的出身卻是不甚了了。他滿有興味地盯著楊七兒。他覺得，此時沒有什麽比“沒心肝”這個典故更扣人心弦、更能佐酒的了。這不但是因為魚三娘的美色，更是因為她對朱之瑜有了一份兒女心腸。

楊七兒給他添了一杯酒，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我也是早間跟那些個水匪小嘍羅們閑聊時，才打聽到的。不過，大多數的嘍羅們對她的身世還是諱莫如深的。”他給自己斟了杯酒：“對了，在他們三人中，其實也數‘沒心肝’的手段最高，她是‘睡翁’收留的，是這次搶劫行動的老大，‘豬婆龍’和‘滑鰻’都聽她的。”

劉思任說：“這我知道，你隻揀有趣的說。”

楊七兒歎了口氣：“這事呢說起來並不有趣，竟是有些悲慘的。這魚三娘原是揚州城裏人，家裏是開綢緞鋪的，雖不十分的富裕，但在鄰近一帶也算有麵子的人家了。因為她天生容貌出眾，她的父母想給她找一戶殷實人家，而三娘自己的意思呢，卻是非有才貌出眾的人不嫁，至於錢財，倒不十分在乎，兩下裏就僵著了，因此到了她快二十歲時，還沒有許下人家。一家人著急。”

劉思任頷首說：“沒看出來，這魚三娘的眼光不俗啊。”他心想，難怪她一下子就瞧上了白衣秀士朱之瑜，原來竟是這種襟懷。隻可惜後來流落到江湖，花陷汙泥了。

楊七兒說：“那一年夏天揚州瓊花盛開。”

劉思任忍不住笑著止住他說：“什麽瓊花盛開？別文縐縐的了。”

楊七兒也笑了說：“我這是聽柳麻子說隋唐評話，隋煬帝到揚州看瓊花時記下的。——有一次，魚三娘帶了個丫鬟，到揚州轅門橋外的‘天心寺’去進香，沒想到碰上了一個住在寺裏，正要上南京應南直隸秋闈的年輕秀才賈某。那個賈某人的模樣長得不錯，三十左右年紀，淮北人，家境清寒。因為旅途勞頓，他感染上了風寒，此時在寺裏臥病不起。而這時離秋試隻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如果他病況不能恢複，這一科的秋試就要錯過了，就要再等三年。因此心下裏萬分懊惱，在那裏長籲短歎的。不巧遇到了三娘。三娘聽了寺裏和尚的解說後，有心幫他，就讓寺裏主持請了醫生給他看病，又吃了幾天藥，賈某的病況便有了些起色，精神也開始好了起來，便急急趕著要上南京赴試。可是，此時的他身邊的銀兩差不多已經用光了，正窘迫之下，三娘又偷偷資助了他十兩銀子。真是風塵遇美人啊！

“這三娘原本隻是可憐他的身世，當然了，另外也有些愛他才貌之意，倒不是十分在意賈某將來能報答她。但是，那賈某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麵子上的緣故，就提出他到南京後，如果鄉試得中，就來揚州下聘娶三娘。三娘沒有將這事告訴父母，就私下裏答應了他，她可能想，反正又不是明媒正娶，如果賈某講信用的話，他自然會上門來提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