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江南血 11 (圖)

來源: 秦無衣 2009-06-19 12:44:28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5189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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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廬弈棋圖

    第一章 白露 11

劉思任趨前打了個恭,笑著說:“原來柳老爺子也好煙霞之道。什麽時候我給你送兩斤上好的日本煙絲孝敬你。”

 

老者點點頭,翻著肥腫的眼皮子打量了一下劉思任,皺了皺眉頭說:“你這份心意是好的。你帶來的棋子不錯,果然是個個晶瑩圓潤,都是些海水經年衝刷的沙灘碎石,天然而成,不經人工雕琢,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湊成這兩奩,真難為你能收集到這稀罕物了。不過卻不知你的棋藝如何?倘若手技過於寒磣,那就隻好委屈你到‘金山寺’裏剃度為僧了,然後一年後你再來會過我一次。——你知道,到了金山寺裏的棋手,至今還沒有一個還俗的。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嗎?”

 

劉思任笑著說:“我當然知道。”

 

這老者就是“睡翁”柳雨眠。他聽劉思任對他的規矩已經了然,就仰起身子,幹咳幾聲,抹了一把濁黃的眼屎,然後吩咐身邊的童子:“清風,去取我的潢海鐵網山的檣木棋盤來。把這位劉先生方才帶來的棋子也給拿過來。另外,上兩盅好茶。”說罷,他抬了抬手,讓劉思任脫去木屐坐上榻來,又叫身邊的另一個童子明月去取一件白色道袍來,給劉思任換過了,說:“你剛才的行頭就像是跑單幫的,入他娘的錦衣衛有這樣充麵子的?穿了白色道袍,這樣才好有雅興對弈。”

 

明月又去捧過一盆熱水。劉思任於是解下佩刀,放在一邊,淨過了手。柳雨眠伸手拿過倭刀,輕輕抽出半截,隻見寒光浮動,壁上流光如電,屋中一片清白。柳雨眠雙眼猛然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他沉吟了一下:“這是嘉靖爺時鳳陽撫台唐順之的佩刀吧?”

 

劉思任一怔,心想,真不愧是行伍出身,在南高麗經過陣仗的。便笑著說:“睡翁好眼力。”

 

柳雨眠捏了捏浮腫的眼泡,淡淡地說:“這刀是好刀,不過卻要看是誰佩掛它了。唐撫台是個異人,文采斐然,武功絕世,是嘉靖朝的英才啊。”說著,霍然一刀揮出,隻見一隻小指尖大的沒頭蒼蠅,登時斷為兩瓣,落在案上。柳雨眠幽然歎了口氣:“老了,不中用了。本來我可以把它切成四片的。”

 

這時恰好又有一隻蒼蠅飛過,劉思任笑著接過刀來,倏然出手,隻見白光閃了幾下,那蒼蠅分散為五瓣,掉落在案上,恰好組成了一朵暗紅色的小梅花。

 

柳雨眠點點頭,抽了口煙說:“看不出來,還有點意思啊。接下去我們就可以玩其它的事了。”

 

這時,清風已經把劉思任帶來的兩個古瓷甌裝著的圍棋子,擺在棋案上。柳雨眠低沉著眉目說:“小子,看在這兩甌石磨棋子的份上,我饒你先。”

 

劉思任笑了一下,便用右手食、中指夾起一個黑子,“啪”地一聲敲在散發著淡香的檣木棋盤的對角上。柳雨眠眯著眼跟著敲下一個白子。兩人一來一往,在下到第九手的時候,睡翁忽然問說:“喂,小子,莫非你參研過山陰王思任王謔庵先生的棋譜《弈律》?”

 

劉思任笑著說:“王思任先生是我的蒙學業師。我的表字便是他老人家給起的。”

 

柳雨眠聽了,頓時緊了一下臉色說:“這就難怪了。二十年前王思任到‘金山寺’來問經,曾經和我有過一次手談。”不過他沒有透露誰勝誰負,劉思任也就不便問。兩人又下了幾手,柳雨眠問劉思任說:“小子,你是不是在雲間(鬆江)呆過?”

 

劉思任微笑著說:“我年輕時曾經遊學雲間。雲間王世貞元美先生是隆慶、萬曆朝的文壇巨擘,領袖風騷二十年。不過他的棋經《弈旨》,《弈問》,不過是紙上談兵而已。他本人其實是個臭棋簍子,隻是喜歡籌措棋賽,頗有棋界伯樂之譽。聽說他自幼就開始旁觀永嘉的鮑一中弈棋,卻是冥頑不化,隻看到了鮑氏棋風中的‘巧’勁,卻看不出鮑一中的散漫分野之勢。”

 

柳雨眠眼神一閃,盯著他說:“這麽看來,你還精研過岑乾的《弈選》了?因為自嘉靖朝以來的棋壇中,隻有岑乾是最具天賦的黑白行家,也是最善於變化的棋手。”

 

劉思任笑著說:“我隻是略微涉獵而已。其實我的這些棋技,大多都是跟我的大舅子學的。他倒是精研過岑乾的《弈選》,並且把書上的棋譜全都背下來了,後來在京師中少有對手,為‘京師派’一時之翹楚。”

 

柳雨眠打了個噴嚏,砸吧這煙管說:“如此你這大舅子也算是個奇人了。他現在在哪裏?”

 

劉思任的臉色,忽然就有點慘淡了:“他死了。死在今年初京師陷落的時候。他曾經跟思宗皇帝和田貴妃下過棋,能饒皇上兩子。”

 

柳雨眠凝眉說:“我聽說過崇禎爺善弈,經常與寵妃田貴妃對弈。咦,你說的大舅子,莫非是前詹事府少詹事,庶吉士出身的閩中周修涵?”劉思任點點頭。柳雨眠登時坐直了身子說:“呀,你說周修涵是你的大舅子?那你就是山陰劉念台先生家的大公子了?我怎麽沒看得出來呢?!——也難怪,瞧你方才進門時一副跑單幫的模樣,若不是看在這兩甌棋子的份上,我都懶得見你的。你知道嗎?十八年前,周修涵上京赴春闈時,曾經在‘金山寺’呆了半個月,我跟他手談兩次,都敗在他的手下。”

 

這一次,他終於提到棋局的勝負了,好像還並不以為恥。他一邊敲子,一邊緩緩說道:“我入娘賊地服了他了!你可能不知道,我跟潞王朱常淓也下過棋呢,我在他的府上做過半年多的清客。我一般一年隻離開‘雨廬’兩次,一次就是去南京的‘雞鳴寺’找我的老朋友雪江,殺上一盤,另外一次,就是各處閑雲野鶴地兜一圈。前幾年我去了潞王府,那時他剛剛編寫好《萬江仙機》棋經,上下兩集,一百個局,十分得意,其實入選的差不多都是二、三流的譜兒。他這人是個玩家,那指甲長的礙眼,所以他下棋的時候,隻能用拇指和食指捏起棋子,再擺放在棋盤上。不過他最後還是輸了我半子,嘿嘿。好在他這次沒有坐上龍庭,不然的話,這江山入娘賊的就要成為棋局了。啊哈。

 

劉思任想起三個月前,南都一些朝班官僚們在“牧園”關於迎立儲君的爭議,不覺微微一笑。柳雨眠說:“劉公子,現在你可以報上你的名號了。”

 

劉思任從雪江那裏知道,當柳雨眠要人家報出家門的時候,就是已經把他當作上賓了。他於是笑著說:“在下山陰劉汋,字伯繩,又字思任,號畏行,靠在江湖上賣點茶葉,胡亂混口飯吃。”

 

柳雨眠揚起頭說:“大茶商劉思任這名頭,我是聽說過的,有點小孟嚐的風頭。聽說你這人雖然賣茶,卻嗜酒如命。”於是他招呼清風過來,讓他撤茶上酒,用丹陽“曲阿”老釀招待劉思任。他微笑著跟劉思任說:“小瞧你了,劉公子。咱們還是繼續下棋吧。”

 

這是劉思任自入院門之後,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於是他的心情慢慢地開始舒展開了。在此後的將近兩個多時辰裏,柳雨眠神情專注,一聲不吭,隻是不住地吸著煙。他咳嗽的時候,就拿起一塊手絹掩住嘴巴,一邊的明月就趕緊拿過銅痰盂接著,讓他把痰吐在裏麵。劉思任心想,一般人要是就這樣麵對麵同他下棋,不被他熏輸了才怪。

 

兩人下到第七十九手的時候,柳雨眠忽然跟劉思任說:“劉公子,我覺察到你的身上,似乎暗藏有一股殺氣。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今天就進錯廟了!”

 

劉思任一怔:這老頭果然是個老江湖!隨即他笑著說:“柳老爺子何以見得?”

 

柳雨眠吐了口煙說:“因為我發現,你在‘打劫’的時候,過於投入了。其實我覺得,你劫下的那幾手棋子,並不是很重要的,對全局沒有什麽作用,還不如棄子。”

 

劉思任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笑著說:“睡翁果然是個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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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難得,歡迎裸裸! -李一- 給 李一 發送悄悄話 李一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9/2009 postreply 17:3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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