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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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重門

關鍵字：湘中，銀行，1997

第一重門

胖子從山坡下的公路上氣喘籲籲走上來，手裏拿著摩托羅拉9800x，走到銀行鐵門時，他爽朗的聲音大到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可以聽到，大家都在做跟工作無關的事情，但沒有一個人因為領導來了，要停止幹私活的意思。

第二重門

胖子進入第二道門時，終於停止通話，很神氣地合上手機翻蓋。在湘中這所鄉下銀行，每天，這兩重門從早到晚，一直打開的。

第三重門

胖子透過鐵窗欄環顧辦公室，沒有一個人抬頭看他一眼，他笑嘻嘻地扭過身體，伸手從辦公室裏打開第三重鐵門鎖，抬起剛在大街上請人刷得賊亮的黑皮鞋，一腳踏進了辦公室。

玟子，今天你和燕子去學校收一下學費吧，燕子，你先到會議室來一下……

胖子就這麽簡單布置了任務，除了幾個收貸款的外勤人員，可以自由來去，其他人都無精打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今天玟子和燕子，被開恩放去學校收費，忍不住抬頭互相對視微笑一下；燕子跟在胖子屁股後去了會議室。

胖子沒別事，就是要燕子關照一下玟子，人家是新來的嘛，如果不是時運不濟，何至於來到我們這裏？從前，隻有進城開會的時候，才有機會見到玟子，人家近視眼，經常不看人，但偶爾雙眼聚焦到胖子，也會朝他微微一笑，叫一聲主任，那笑容很真誠，還是可以歸到好人之列。

類似的事情，胖子是常做的，與其說他是主任，到不如說是一個家庭裏的長兄，把所裏十幾個人像孩子一樣哄著，在弟弟妹妹們不聽話的時候，給大家買零食，買點好看的紙筆，晚上一起去鎮上最好的餐館吃飯，再去卡拉OK，回來拿了發票給副所長做帳，放在“辦公費用”裏做帳，胖子還請了附近一個寡居老人，來食堂做飯，一來可以照顧老人家，二來，單身或者家在城裏的人，有口熱飯菜吃，有貸款去做生豬生意的人，總會把上等的小排骨送來，去水泥廠收貸款時，會順便收回來吃稻穀和蟲子長大的走地雞，還有大籃的雞蛋，農家池塘裏養的大鯉魚，偶有野兔山雞和茶油板栗山果，有大哥罩著，大家的日子過得非常滋潤。

第三重門，閑人免入。

第四重門

第四重門後是銀行的守庫房，沒有槍沒有炮，卻也有狼牙棒和電棒。這時候的國人，真正敢鋌而走險的，都去廣州深圳闖天下了，外麵的世界很大，臉也丟得起；兔子不吃窩邊草，鄉裏鄉親的，上輩人都認識，所以，小鎮的金庫，每天都有幾十萬人民幣，卻從來沒人深夜造訪過。

狼牙棒和電棒成了無用的擺設，為了證明它們的威力，有時，燕子會用狼牙棒來砍斷捆錢的麻繩，每到夏天，電棒變身殺蚊器，打開電源，把飛身而過或趴在蚊帳裏等待吸人血的蚊子們，呲一下，燒成炭灰。

胖子喜歡打牌，當然是賭，很多時候，參與打牌的人既是銀行的弟弟們（女人們不準上牌桌），也有稅局和變電站和附近跟胖子稱兄道弟的生意人，他們把值班人員趕走，在守庫房連續鏖戰幾個晝夜，咒罵聲，爭吵聲，摔牌聲，在深夜裏格外清晰響亮。

周末，胖子的手機無人接聽，他老婆電話追人，未果，帶著5歲的小女兒坐公車來訪，在守庫房逮個正著，她卻從來不動氣，隻是央求胖子回家，胖子也是好脾氣，又是拍又是摸，終於把老婆孩子哄走了，某天，胖子興致勃勃提來一個收錄機，要所裏的良子幫他錄下鼾聲，原來，胖子老婆說沒他的鼾聲睡不著，所以，胖子使了這招，要他老婆睡覺前放錄音，這樣，就是每晚陪著她安睡了。

第四重門，不僅閑人免入，所裏除了胖子和值班的人，其他人的不能進去，可不相幹的人都進了，而且是自由進出。

第五重門

香港回歸第二年，玟子突然跟胖子提出辭職。胖子嚇一跳，吃飽了撐的？這可是金飯碗呀，多少人夢寐以求，但玟子還是堅持要走，胖子沮喪了一陣，玟子，你翅膀硬了，不要大哥罩著了，以後，你自己奔好前途吧，我們哥姐們幾個繼續留守，有天你發達了，別忘記大家，從此，胖子再也不理睬玟子。

又過了兩年，胖子闖過了第五道門後，進監獄了。

原來胖子除了愛打牌，更愛當大哥，他當第五道門裏的保險櫃是他家的，打牌的哥們寫張白條就可以拿錢，某天，終於沒能瞞過上級檢查組，整整450萬，無法歸帳，在關押審查期間，胖子的父母姐姐老婆，先後把自家的房子抵押去銀行貸款；一個有點良心的哥們，賣掉在東莞做營生的幾部計程車還錢；可大頭，250萬，借給一個開廠的哥們，連白條都沒寫，事發後，人家不承認借錢了……胖子的家人，到處借錢還上，玟子的母親，也湊了一份錢。

案件審理，拉出了所裏更多的人，原來都是闖過第五道門直接拿錢的人。但胖子一肩擔了，說他們隻是借錢，所以，除了胖子被判7年，其他人都無牢獄之災，隻被開除公職。

燕子，無事

背景：父親，公安局長

丈夫：公安刑警

第五重門裏是兩隻大保險櫃，進去要打開兩道鐵門，要會計出納兩人各自的鑰匙，才能打開鐵門和保險櫃。

這道門隻有會計出納和胖子可以進入，還有資金流過多需上繳或者不足時，上級行會派車，有幾名保安人員持槍提起錢箱可以進出。

第五道門外

玟子，曾經進出過第五道門，且打開過保險櫃的人，但她也是唯一的局外人。

在胖子蹲監獄時，返鄉的玟子和母親一起去探監。

頭發被剃光的胖子，不要再打牌熬夜了，精神倍兒好，他帶著喜悅的心情，從走廊那頭出來，看到玟子和她母親，有點不好意思，但依然快步走過來，一道牆，一道鐵欄杆，隔成了兩個世界。

聽說胖子在監獄裏當英語老師，玟子帶了幾本英文書給他，兩條香煙，是玟子母親送的，當年，住在銀行樓上的老人家，也吃了不少胖子送的跑地雞和小排骨，她也是唯一痛罵過胖子不要在第四道門裏打牌，不要亂交哥們的人，可又如何阻止得住？

玟子送了1000塊錢給胖子，但監獄規定，不能直接放在犯人手裏，所以，交給監獄管理處，胖子及時得到了信息，很感激玟子的義氣，因為她是所裏唯一一個來探監的人，玟子心裏頗不以為然，比起當年，大哥照顧自己和所裏的人，算什麽？

時間到，出了探監處，看到一輛大卡車停在院子裏，帶著穿灰色衣服的犯人去搬運石頭，大家擁擠著很積極地爬上車廂，車子出發了，在泥道上開始顛簸，還沒來得及上去的人，雙手攀著車廂門，一隻腳勾住車子，一隻腳跳動……沒有分配工作的犯人，在3樓上伸出頭，打口哨，叫喊，可抬眼看過去，他們就躲在窗後，長期關在這，見到陌生人，大家開心著呢。

幸好你走了，要不，說不定你也是他們其中一個，錢那麽容易拿，誰不想……母親輕輕一句話，讓走出院門的玟子，深深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