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民主不是那民主
蔣聞銘
古希臘的科學，數學物理天文，實實在在是了不起。數學從畢達哥拉斯學派，到柏拉圖學院，再到歐幾裏德，中學生現在學的幾何代數，都是希臘人的發明。他們甚至在兩千多年前，就知道怎樣用無窮和算麵積。這個離定積分，說到底就不差些什麽了。物理學從泰勒斯到德謨克裏特，再到阿基米德。 Aristarchus of Samos, 居然早哥白尼一千多年，發明了日心說。現代數學現代科學的源頭，在古希臘。沒有古希臘人打下來的基礎，就不會有現代科學。
但是現代民主的社會製度，不是從古希臘傳下來的。民主的英文原詞，democracy, 意思是大家投票決定。事事投票多數決定的democracy， 在古希臘是一種蠻流行的社會管理製度。古希臘分成了許多城邦， 最有名的雅典， 實行的就是事事投票的民主製度。 雅典是大城邦，但是人口，平民奴隸男人女人加在一起，也就十幾萬人的樣子。城邦的大事小事，大家投票決定。當然父權社會，女人和奴隸沒有投票權。沒有財產的窮人，也沒有投票權。
一般的事，大家投票沒問題， 但有些事，投票真不行。比如打仗，投票選將軍，是間接製造內部矛盾，就不行。怎麽辦？抽簽決定。所以雅典的民主製度，投票為主，抽簽為輔。比如審蘇格拉底的陪審團，五百多人，就是抽簽來的。撿方起訴，蘇格拉底為自己做辯護，陪審團投票，先定有罪無罪。定了有罪，就讓他自己建議該怎麽罰。這時候如果你自己建議的刑罰太輕，就是藐視法庭。蘇格拉底堅持說自己沒罪，結果把大家惹毛了，投票判他死刑的，比同意判他有罪的人多。這樣事事投票的民主製度，其實沒什麽好，低效不說，也容易被有錢人操控。關鍵是地方小了，還有些可行性，地方一大，人一多，事事投票，肯定沒法弄。
現代社會的民主製度，是十七世紀英國資產階級革命的產物，和古希臘雅典的那種投票加抽簽的民主製度，除了都叫democracy, 風馬牛不相及。文藝複興，人的思想精神大解放。隨後科學興起，人開始應用新獲得的科學知識，改造舊的物質生產。新的社會生產力，不斷出現，社會財富，急劇增加，商品市場，逐漸成為了社會經濟活動的中心。
舊文明的社會，金字塔型的社會組織，社會生產，被壓在最底層。 所以在當時的英國，靠新的生產手段發財致富的這一撥人，不在上層在下層，形成了一個新興的市民階級。你的錢多了，國王就想拿來花。你手裏有錢，他手裏有刀，自然就起爭執。兩邊談不攏，就講打了，於是就有了十七世紀英國的資本主義革命。現代社會的民主製度，1689年在英國君主立憲的光榮革命中誕生，到現在三百三十多年。
現代經濟學的創始人，是亞當史密斯 （Adams Smith）。他的經濟理論，強調獨立自主的商品市場對現代經濟發展的決定作用，直到現在，還是資本主義經濟製度的理論基石。問題是舊文明的社會組織，政治體係淩駕於經濟體係之上，社會上層，不可能不控製不幹預自由市場的運作。要解決這個問題，現代社會就不得不引進自由民主的政治製度。
現代民主製度的根本，是霍布斯發明的社會契約論和洛克發明的分權製衡的政治理論。這兩個理論，都出現在十七世紀下半葉。法國的思想啟蒙運動，一多半是宣傳社會契約論；洛克的分權製衡的政治理論，是美利堅合眾國的國父們的建國指南。現代民主的政治製度，和希臘雅典的那個事事投票抽簽的社會管理製度，沒有傳承關係，八竿子打不著。
現代文明的故事，跌宕起伏，一波三折，是人世間最波瀾壯闊，璀璨輝煌的故事。三百幾十年，從以織布機蒸汽機為標誌的工業革命，到機械化電氣化；從遺傳學生物科技引發的農業革命，到人造衛星登月航天；從計算機的發明到今天的互聯網人工智能；科學技術的發展進步，日新月異；全人類的物質生活水平，以前人無法想象的速度，飛速提升。短短三百幾十年，人類就全體走出了生存物資嚴重匱乏的舊世界。
現代社會，不信主的和信主的，分成了兩派。不信的這一派，不少人說現代民主，是從古希臘來的；信的這一派，說現代民主，是從天主教會的組織管理製度來的。其實呢，都不是。宗教信仰自由和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原則；社會契約論和分權製衡的組織製度，都是原創。現代民主，是歐美社會，幾百年間，無數的聰明才智之士，前赴後繼，以無比的創造力，通過傑出的理性和實踐構建的全新的社會製度，好壞都沒必要到古人那裏去找根據源頭。事實上找也找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