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Paul Pelliot)是上世紀一個鼎鼎有名的法國東亞學家、漢學家。跟中國最大的淵源是1908年從敦煌順了幾千件可移動文物回法國。
把敦煌東西搬回各自國家的不止他一個,他甚至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但他一定是最厲害的一個。
因為這哥們太有文化了,淵博而聰慧。會十幾種語言,包括中文。他去藏經洞的時間比英國人斯坦因晚,按理來說好東西已經被英國人拿走了。然而並非如此。斯坦因這個笨賊不識貨,一味貪多,拿了二十多箱東西回英國,卻大部分是長篇累牘的佛經。而伯希和親自進入藏經洞,呆了三個星期,在惡劣的工作條件下以每天一千多件的速度一件件翻看古卷,無一遺漏,選走的東西都是絕品。
我讀了伯希和當年寫回遠東學院的信,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是明確的:他把古卷篩選出兩類,一類是無論如何也要買下來的,另一類實在不行可以忍痛割愛。
他跟王道士的交流和討價還價,他的選卷標準,這裏就不再贅述了。我讀他的信,印象最深的是一點:他選了四個完整的絹帛卷,非常想打開看一看,然而怕損害絹卷,死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堅決不打開,而把它們完整送回法國。
光這一點,我覺得他就是個很了不起的學者,對文物和知識是有敬畏心的。雖然他當時受命來東亞考察,帶走文物從現代中國人的角度來看名不正言不順,但他有科學態度、對文物有發自內心的尊重和熱愛。熱愛知識,不謀私利。他後來在北京與王國維羅振玉等國學大師交流,才引起了國內學界對敦煌古卷的重視。從一方麵講,也開了國內敦煌學研究的先河。而且他雖然把古卷帶回法國,但一生都努力滿足中國同行的複製、拍照請求,他自己說,受派遣是任務,遇到藏經洞是運氣好,但知識是所有人的,所以一定會鼎力共享。一個多世紀過去,如今他帶回法國的書卷都已經實現了線上資源共享。
最重要的是,他拿走的都是可移動文物,最主要是書卷。對壁畫雕像等無一損害。比起二十年後美國人華爾納笨拙地把壁畫粘下來、把雕像敲下來帶走,甚至比起張大千把壁畫剝掉看底下的畫,伯希和真是一個有文化、有格局的賊。
他後來擔任荷蘭漢學研究期刊《通報》的主編,1928年親自撰寫王國維的訃告。我讀了那篇訃告,他對這位有過交流的中國國學大師是有很深敬意的。
我對這個偷東西的賊也有很深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