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看世界(10)
蔣聞銘
(十)
八十年代留美的學者學生,不該放在一起說。學者是訪問學者,是公派,中年人居多。訪問學者拿的是J簽證,訪問結束後必須回國。他們在美國的生活費,一般是國內的派出單位給,隻有助教資助的一半不到。大多數訪問學者,缺少打零工需要的起碼的語言能力。這些人是最儉省的一群,特別是短期半年的訪問學者。回去要買的幾大件,電視冰箱微波爐,都必須從嘴裏省。
人以群分,袁磊當年,和訪問學者沒有很多近距離的交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國內報紙新聞裏時不時冒出來的放棄國外高薪,回去報效祖國的,全都是不得不回國的訪問學者。八十年代的留學生,學成後利用中美之間的不對稱,兩邊跑得好處,是後來的事。真正有成就的,放棄美國的身份工作回國,是在中國搞千人計劃長江學者之後。田剛施一公饒毅放棄在美國的身份工作,是為了選中科院的院士。
留學生這一群,又分有資助和沒資助的。沒資助打工是必須。有資助的也打工,但不是必須。後麵這一類,打零工是努力多掙錢,為萬一將來不能留美國,不得不回國留後手。這兩類留學生,結局大致一樣。畢了業起碼有碩士學位,又有綠卡,陸陸續續找工作上班,後麵都是活得有滋有味的美國中產。掙錢多一點少一點,也就是上中產和一般中產的分別,大家大差不差。歸根到底還是中國人,攀比心好勝心,自己比完了比孩子,美國就又多了一群虎爹虎媽。
接著說袁磊的一件也算打零工的事。他到美國的第三年跟惠英結婚,第四年有了兒子,單靠二人助教的工資,手頭就有些緊。袁磊於是找關係弄了一份額外的工作。辛辛那提大學是公立,學生入學來者不能拒。不過基礎特別差的學生,大學程度的課真的沒法教。學校就辦了一個預備學院,數學從初中開始教。這樣的課,沒有教授開就招臨時工。袁磊有位師兄,在那裏負責招教數學這一塊的臨時工,袁磊和惠英找到他,一人得了一門課教,手頭寬裕了不少。
這些美國學生,基礎差到什麽程度呢?袁磊教初中代數,上來問他們,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是多少,一小半回答是五分之二。隻得花十分鍾,講分數加減。講了還是有人聽不明白,袁磊說你下了課再來問。下了課真來問。解釋半天聽明白了,臨走,說你這個辦法聽起來有道理,但是搞得太複雜。我還是更喜歡分子加分子,分母加分母。期中考完了,還是這一位,說老師你真要求我會做題呀。袁磊說不然呢?他說我小學中學一路過來,在課上隻要不搗亂,就是好學生,就是 A。不想到了你這裏,真要學。
另一件與學生有關的事,好多年後,發生在 UCLA。袁磊去 UCLA 做博士後,和陶哲軒(Terrence Tao)是同一年同樣的位置。開學係主任召集新人開會,大家做自我介紹,你叫什麽,專長是什麽,導師是誰,在哪裏得的博士學位。一圈下來,都是名校名師,到了袁磊,自報家門,辛辛那提大學的博士,陶哲軒跟了一句,問University of What(什麽學校)?搞得袁磊不得不重複一遍辛辛那提,當時很有些下不來。心說辛辛那提,數學係是不行,但是辛辛那提大學的籃球隊無人不知,難道你也白癡沒聽過?數學家裏,袁磊最不喜歡這個陶哲軒,為什麽呢?羨慕嫉妒恨。
不過現在要說的這個事,跟陶哲軒無關。UCLA 自然都是好學生。有一天答疑時間,袁磊跟一個學生閑聊天。他說我剛從伯克利轉過來。這裏的數學係,周圍的教授,看起來蠻正常。袁磊問伯克利怎麽了?他說進了伯克利的數學樓,感覺是進了神經病院。周圍的人,都在一邊神遊,一邊跟自己嘟嘟喃喃,沒一個正常。可憐美國的頂級數學家們,在普通人眼裏,是這麽個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