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是我的鄰居,也是中學的學姐。她身材高挑,有些嬰兒肥,是學生會的活躍分子,經常在校刊上發表文章,成績很好。假期經常看到她和同學騎車、遊泳、打網球。她比我高好幾屆,平時沒什麽來往,經常進進出出的會遇上,也就是打個招呼。記得她笑起來很甜,有一種發自心底的快樂。
嵐在國內學的是工程類專業,大學畢業時,拿了全獎出國。不久自己換了個藝術類的專業從頭學起。打兩份工,維持學費和生活費。
我出國時,她已經畢業工作了。她母親托我帶些東西,我下飛機後第二天便去見了她。多年不見,她的樣子讓我有些意外。依然高挑,卻很消瘦,眼光有些孤冷,和我印象中的嵐判若兩人。
她做了意麵當晚飯。飯後,她給我介紹附近有什麽好玩的,從書架上翻出一張地圖,順勢帶出了一本中國護照。她揮了揮手裏的護照說:“我快入籍了,這個馬上就可以作廢了。”然後隨手往桌上一扔。
她還告訴我,這裏的白人以瘦為美,胖子都是窮人,因為他們沒錢去健身房,而食物很便宜,他們隻能在家裏傻吃。。。我當時胖乎乎的,聽她這麽一說,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剛才的意麵吃多了。
她談起當年邊讀書邊打工的事情:每天睡不了幾個小時,生病也隻能獨自撐著,那幾年是硬生生挺過來的。。。她淡淡道:“我們這種人,隻要日子過得下去,是絕不可能去餐館打工的。。。”說罷,放了張馬友友的CD,音樂響起,我感到一陣悲涼。
後來我們各自忙碌,偶爾會通個電話。幾年後,她興奮地告訴我,她交了男朋友,一個猶太裔商人,M,比她大二十歲,準備結婚。她父母要來參加婚禮。她一直希望將來自己的孩子能更好地融入這裏的文化,所以找當地白人是最佳選擇,有先天的優勢。她對自己的選擇很滿意。
她說M很有錢。“有錢人能花錢看好醫生,得到好的治療,這很公平啊。。。什麽全民醫療?沒錢的人有啥必要看好醫生?”。。。我愕然——半年前,她還在猶豫是否要租一間大點的公寓,因為月租貴了一百塊。
她還說以後可以跟著M做生意了:“普通的上班沒啥意思,一眼就能看到頭。我的夢想是周遊全世界!”。。。我沒敢問她:周遊世界能打發幾年時間,之後呢?
那時我父母已經移民。她父母來了以後,兩家有些走動。他們住在遠郊的一棟大house裏,綠樹成蔭,草坪開闊,還有池塘小溪。從大路開車進去幾分鍾才到他們的住處。他們說,這段距離如果步行需要五十分鍾。平時白天打過去的電話,她父母都不敢接,怕說錯話,耽誤嵐和丈夫的生意。隻有晚上才能跟他們聯係。
嵐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她爺爺土改時被槍斃,父親在曆次運動中也沒少吃苦頭。老爺子在國內的時候就罵罵咧咧,說話從不忌諱什麽。嵐出國也是他的堅決主張。他曾說,即使出不了國,骨灰也要埋到國外去。這次來,就是要辦移民的。但嵐一直很忙,過了很久才找中介公司辦理,老兩口頗有怨言。
有了孩子後,嵐和父母的關係變得緊張。M給二老買了套公寓,離華人商場超市很近,也裝了電話。但老兩口住久了還是覺得不適應。他父親嚷嚷著要回國,說這種鬼地方不是人呆的。不過他終究也沒回去成,心髒病突發,雖然有很好很貴的醫生,也沒能搶救過來。
嵐的母親曾對我媽抱怨過,不知道嵐一個人讀書打工的那些年是怎麽過的,覺得她性情變了。葬禮後,嵐的母親一個人回國,和姐妹住在一起。
我跟嵐也漸漸沒了聯係。
原本都快忘了,有網友提到打工掙學費的事,才想起了嵐,想起了她曾經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