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天主教教宗方濟各去世已逾一月。從舉世關注、萬眾哀悼、各國政要紛紛出席葬禮,到現在已逐漸冷清、淡出輿論視野,新的教宗也已選出。可以說,方濟各教宗的時代已過去,他已從現世進入曆史中。
但方濟各教宗的人生,尤其他十二年的教宗生涯、對天主教的改革、對世界的影響,不應該被遺忘,而應得到回顧和記憶。
方濟各教宗是第一位出身於拉丁美洲的教宗(而之前教宗基本都出身歐洲),年輕時耳聞目睹了人民的貧困、軍政府的暴行、社會的動蕩,又受到左翼立場的老師和朋友的思想影響,讓他對平民大眾尤其弱勢群體有著天然的親切和超乎尋常的同情。
他在神學院學習、當選當地主教後,成為拉美盛行的混合左翼和基督教思想、憎惡腐敗和巧取豪奪的權貴富人、為窮苦大眾發聲的“解放神學”代表人物之一,頗受當地民眾愛戴。他積極布道、救助弱勢,得到宗教和世俗各方人士肯定。
2013年他被選為教宗後,努力在全球範圍推行他的天主教進步主義理念。他對待穆斯林等異教徒、LGBT性少數群體、性工作者等被汙名和邊緣化的職業者,都表現出極大的包容和尊重。如他多次訪問中東與伊斯蘭教神職人員會麵、支持LGBT群體不受歧視(但他同時也不讚同過激的性少數平權和同性婚姻)、看望性工作者和吸毒者等。他一方麵堅持基督教基本原則和天主教傳統,但又不拘泥於陳規陋習、不教條,敢於革新,一切以人道為本。
方濟各教宗的這些舉動,不僅是象征性的,也實實在在的促進了不同宗教信仰者之間的和諧與交流、讓貧困和痛苦的人們感到安慰、讓被歧視和邊緣的群體得到理解包容。方濟各作為教宗,這些象征性的舉動足以帶來現實的重要改變,如讓基督徒及大眾也同樣態度對待少數派和邊緣人、促使政府和公共福利部門不忽視弱者。
也正是在方濟各時期,天主教會正視並承認了曆史上廣泛存在的許多神父性侵兒童的醜聞,並予以徹查、改革、補償受害者。這與之前漠視甚至有意隱瞞天主教神父性侵兒童醜聞的多位教宗及其他高層人士,形成了鮮明對比。
方濟各教宗還非常認同和重視科學,如對氣候變化危機對人類的危害、疫苗對防治新冠等流行病的作用,都表示肯定,支持各界防治氣候危機和鼓勵基督徒接種疫苗。這在宗教保守主義濃厚的基督教人士中,是少數且可貴的。
而在國際政治和衝突議題上,方濟各教宗也不像之前各教宗普遍站在較親西方、親天主教立場,而是盡可能中正持平,且有時還略傾向與西方不睦一方,以平衡國際局勢、兼愛各方、減少撕裂與對立。如巴以問題上,教宗反對任何一方的暴力,並與受困加沙的基督徒及穆斯林長期保持通話。在俄烏問題上,方濟各反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但也反對北約及西方對俄羅斯的圍堵。這在日益極端化、“非黑即白”、充滿按立場和利益站隊的當今世界,彌足珍貴。
雖然方濟各教宗這些舉動和言行作用是有限的,一些言行和立場還引發爭議,但仍然在充滿不公與壓迫、對立和衝突、歧視與偏見的世界,多了一些友愛、互助、希望。這些光輝實實在在照亮了許多地方、溫暖了許多人的生命。
而在閃耀光輝同時,方濟各教宗也有不少遺憾。他最大的遺憾,就是未能讓教廷與中國大陸建立正式關係,他本人也未能如願訪問中國。
方濟各教宗是有史以來對中國最有親近感、最友好,也是對中華人民共和國讓步最大的教宗。他放棄了以前教宗及羅馬教廷多數情況下拒絕承認中國“自選自聖”主教、任命“地下教會”分庭抗禮的傳統,而是努力與中國達成互相承認對方任命的中國各教區主教,並促成中國和羅馬教廷更多接觸,還試圖讓梵蒂岡與中國建立正式邦交。他也多次表達了希望訪華的強烈願望。
但極為可惜的是,由於種種原因,如中國對政治穩定的強烈要求、阻止宗教影響力的考慮,及其他隱秘原因,中國方麵對於方濟各教宗的善意和讓步回應較為冷淡,僅在互相承認中國各地主教問題上達成有限共識,在中梵建交和教宗訪華這兩大問題上都選擇拒絕。而隨著方濟各教宗去世,這就成為了永遠的遺憾。
這大大削弱了方濟各教宗領導的教廷在中國議題上的成就,不僅對方濟各教宗和教廷是巨大憾事,對提升中國的國際影響力和形象、中國天主教的發展改革、中華文明與基督教文明的交流交融,中國基督徒和更多大眾福祉,也都是頗為不利的。
不僅中國問題,即便在那些取得一定成就的方麵,也確都是有局限的。俄烏和巴以迄今並未因方濟各及其他和平人士呼籲而停戰,世界的保守民粹、重返叢林化趨勢也未改變。而方濟各的去世,也讓教廷的開明政策萎縮甚至終止。雖然新選舉的教宗同樣是較為開明、持中的,但恐怕做不到方濟各教宗那樣程度的開明進步和改革熱情。
方濟各教宗悲憫世人、同情弱者、不拘陳規,又很有行動力,但難以改變人類社會盤根錯節的結構性不公不義,無法獨自扭轉世界向險境陷去的趨勢。而他的去世更讓其努力將願景付諸實際的努力戛然而止。壯誌未酬而逝者,中外曆史上都有許多,方濟各教宗無疑是最新一位。
但方濟各教宗生前的努力仍然是有價值的、可貴的、令人敬佩的。他為這世界上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帶來慈愛與善意,他通過教會及政府進行的扶弱行為也實實在在改善了他家鄉及世界許多地方人民的生活,也對減少不同族群和信仰群體間的怨仇、世界和平做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後來者,無論是新的教宗、普通基督徒,還是無神論者及其他信仰的大眾,總有方式繼承他的理想、追隨他的步伐、實現他未竟的目標,為人類大同而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