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前:(3)西路軍兵敗祁連山
我軍重返倪家營子的第二天,馬家軍的圍攻又開始了。因這裏已被敵人洗劫一空,許多屯莊的圍牆、房屋僅剩斷垣殘壁,給我軍防禦造成極大困難,部隊的傷亡越來越重。經七晝夜血戰,待援無望,軍政委員會一致決定再次突圍,沿祁連山向東轉移。
我們不斷向黨中央告急,請求速派援兵支援西路軍。但這時我黨與蔣介石的談判,已進入“拍板”階段,和平協議,即將達成。一著不慎,就會給蔣介石以借口,破壞和談,挑起內戰,危及全民族的生存。所以,對於救援西路軍一事,黨中央左右為難,總是盡力爭取通過談判途徑得到解決,萬不得巳時方可訴諸武力。鑒於西路軍已麵臨覆滅危險,黨中央除緊急指示在西安談判的周恩來等同誌,強烈要求蔣介石令二馬停止軍事進攻外,三月二十七日決定組成援西軍,任命劉伯承為司令員,張浩為政治委員,準備增援西路軍。
中央指出,增援西路軍極為迫切,但必須服從兩條原則:(一)不影響和平大局。因此,增援部隊開動時,由周恩來即告知蔣介石的談判代表顧祝同,請其諒解。如蔣介石令二馬停戰,援西軍即中道停止,將部隊位於西峰、鎮原、固原地區。(二)不使增援軍又陷於困難地位。因此,在取得南京方麵的諒解而我軍西進時,隻能控製黃河附近的一段,接出西路軍,共返東岸。增援軍不可西進過遠,以免造成更大困難。由此可見,援西軍的組成,帶有向蔣介石施加壓力的性質,它的行動,以不影響和談大局為限。據說那時有入主張采取“圍魏救趙”的辦法,出兵臨夏,西寧,吸引馬步芳主力回援,以解西路軍之危。中央也曾考慮過,但因受和談問題的牽製,未能實現。三月五日,軍委命令援西軍從淳化、三原出動,向鎮原方向開進。
但這時,遠在三、四千裏之外的我軍,已經戰鬥到彈盡糧絕、精疲力竭的地步。援西軍出動,遠水解不了近渴,西路軍敗局已定,大勢去矣!我們從倪家營子再次突圍而出,進至臨澤以南的三道流溝地區,又被大批追敵包圍。援西軍出動的消息,鼓舞我軍與敵拚殺,力挽狂瀾。血戰五晝夜,被迫於十一日夜間突圍,沿祁連山邊的戈壁灘進入梨園口,準備向山裏轉移。梨園口是入山的口子,三麵環山,中間有些民房。部隊剛到那裏,敵騎兵即跟蹤而來。祁連山的山頭,一般坡度較大,不象四川的高山,一壁千刃,險不可攀。敵人的戰馬,一個衝鋒就能跑到山頂,上山下山,如履平地。我九軍為掩護三十軍展開,拚命與敵爭奪梨園口兩側的山頭。指戰員殺紅了眼,光著膀子,拿著大刀,和敵騎兵肉搏。不到半日,我九軍僅剩的兩個團約千餘人,絕大部分拚光。軍政委陳海鬆、二十五師政委楊朝禮等一些領導幹部,均壯烈犧牲。伺後,敵傾其全力向我三十軍陣地壓迫。為掩護總部機關和傷病人員安全向山裏轉移,三十軍指戰員前仆後繼,頑強與敵搏擊。梨園口內,戰馬嘶鳴,白刃交加,血肉橫飛,戰況極為慘烈。當天,我二六四團全部拚光,二六三團也大部損失。
十二日,中央電示:為保存現有力量,西路軍一是衝向蒙古邊境,一是就地分散遊擊。我們率西路軍僅剩的三千餘人,邊打邊撤,十三日進入山裏的康龍寺地區。翌日,敵追兵又至。我擔任掩護任務的二六五團和二六七團,與敵血戰一場,又遭重大損失。我總供給部長鄭義齋、八十八師政治部主任張卿雲,不幸犧牲。
這個時候,掌握部隊最關重要,但也確實困難。部隊被敵人衝得七零八落,收都收不攏。我們能夠直接掌握的,僅有三十軍一二千尚成建製的戰鬥人員,其餘大都同指揮部失去聯係,獨立作戰。馬敵熟悉地形,運動快,兵力多,不少分散的紅軍力量,均被敵各個消滅。我們的婦女獨立團,就是在與總部失去聯係的情況下,遭敵重兵包圍,而全部損失的。她們臨危不懼,血戰到底,表現了中國婦女的巾幗英雄氣概。紅四方麵軍婦女獨立團的光輝業績,將永彪史冊。
我軍從康龍寺地區邊打邊撤,退到石窩一帶的山上,已是斜陽晚照時分。我在前沿陣地指揮部隊打退追敵的最後一次進攻,還沒喘過氣來,就接到陳昌浩的通知,去石窩山頂開會。我到那裏一看,剩下的師團以上幹部,還有二三十人。部隊吃了前所未有的敗仗,大家異常難過。會上,陳昌浩宣布了軍政委員會的決定:徐、陳離隊回陝北,向黨中央匯報情況,現有部隊分散遊擊,堅持鬥爭。關於我倆離隊的事,他可能和別的軍政委員會委員醞釀過,但我毫無思想準備。我說:我不能走,部隊打了敗仗,我們回去幹什麽?大家都是同生死、共患難過來的,要死也死到一塊嘛!陳昌浩說:這是軍政委員會的決定,你如果留下,目標太大,個人服從組織,不要再說什麽了。
會議決定,西路軍殘部分三個支隊就地遊擊:王樹聲率一路,約五連步、騎人員,張榮率一路,彩病號及婦女、小孩千餘,李先念、程世才率一路,係三十軍餘部五個營及總部直屬隊,共千餘人。成立西路軍工作委員會,由李先念、李卓然、李特、曾傳六、王樹聲、程世才、黃超、熊國炳等同誌參加,統一指揮部隊。李先念負責軍事領導,李卓然負責政治領導。散會後,我還想動員陳昌浩,不要回陝北。我拉著他的手,懇切地說:昌浩同誌,我們的部隊都垮了,孤家寡人回陝北去幹什麽,我們留下來,至少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我看還是不要走吧!陳昌浩很激動地說:不行,我們回去要和中央鬥爭去!他要鬥爭什麽呢?無非是西路軍失敗的責任問題。
我那時的確不想走,但沒有堅持意見,堅決留下來。事實上,李先念他們,並不想讓我走。我遷就了陳昌浩的意見,犯了終身抱憾的錯誤,疚愧良深。如果我留下來的話,軍心會穩定些,最低限度可以多帶些幹部到新疆去。後來,留下的三個遊擊支隊,有兩個被敵人搞垮。隻有李先念那個支隊,沿祁連山西進,經四十多天風雪轉戰,曆盡千苦萬苦,克服了常人難以忍受的種種困難,終於抵達新疆,保存下七、八百人,受到中央代表陳雲、滕代遠的熱情迎接和慰問。李先念同誌受命於危難時刻,處變不驚,為黨保存了一批戰鬥骨幹,這是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