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範庚僑: 火燒英國代辦處, 那天我在現場
範庚僑 1945年出生於陝西省西安市,1963年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哲學係,1968年畢業後,先後在陝西省乾縣羊毛灣水庫和華陰21軍農場勞動鍛煉,1970年分配到寶雞市工作,任中學教師,退休前為寶雞教育學院副教授。
原題
一場風暴中的
點滴記憶
作者:範庚僑
1966年6月13日,我們從參加社教的農村,返回久違的人民大學校園。
一進校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隻見馬路邊上搭起許多大字報棚,上邊的大字報五顏六色,十分耀眼。在紅樓附近,看見正在“遊街”的隊伍,場景就好似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裏描述的情景。有幾個人頭上被戴上紙糊的高帽子,帽子上寫著“反動學術權威”或是“黑幫分子”等各種名目的“頭銜”,他們手裏拿著鑼,自己敲著鑼,隨著隊伍裏慢慢走動著。領隊和遊行的人們手裏揮動著小旗,不斷呼喊著口號:“打倒XXX!”“毛主席萬歲!”“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口號聲此起彼伏,聲震遐邇。
1965年6月,在農村參加社教時合影
我們哪裏見過這個陣勢,隻能用三個字來形容:很懵圈。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反映出我們的“不理解”。我們剛剛回校,被安排住在校園西部的一排平房裏。大家半夜裏正在睡覺,忽然被一陣雜亂的聲音吵醒,仔細一聽,是外邊有人在敲著什麽東西,發出“哐哐哐”的的聲音,同時聽到有人在喊著:“造反了!造反了!”“文化大革命萬歲!”等口號。我們班有幾個同學起床出去幹涉,發現是人大附中的一夥中學生,手裏拿著鐵簸箕或是臉盆,在那裏邊敲邊喊。我的同學勸說他們,現在是半夜,大家在睡覺,不要喊了。費了半天勁,總算把他們勸走,去別的地方呼喊去了。
有一天,聽幾個進城回來的同學說道,北京城裏正在抄家。一些中學生模樣的人,正在把人家家裏的東西搬出來,放在大街的人行道上。還聽說中學生在毆打那些據說是有問題的人。那些被“抄家”的人,都是所謂有“曆史問題”的人,比如家庭出身不好,是地主、富農或是資本家,或者本人是舊軍官、舊政府官員,或者是給有錢人當過姨太太,或者是舊社會做過妓女等等。當時不知道中學生們怎麽知道這些人情況的,幾十年後我才知道,是派出所把這些人的信息提供給那些中學生的。
當時,聽了同學講述的這種情景,我心想,這裏是首都北京啊,就在中央眼皮底下,怎麽會允許中學生們這麽亂來呢,為什麽不出麵阻止這樣的違法行為呢?“文化大革命”怎麽變得跟文化不沾邊了呢?
不理解的事情接連發生。上級派來的工作組聲稱要“抓魷魚”,當時耳熟能詳的一個“詞兒”是“一個魷魚三個浪”,意思是那些與工作組對抗的“右派”們,是掀起濁浪的小小的“魷魚”。後來工作組受到衝擊,我親眼看到工作組成員被一群人圍堵。對於剛剛返校的我們來說,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不久,工作組撤走了,學校的運動由文化革命籌委會領導。隨著時間的推移,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慢慢也能理解了。
1966年至1967年中,有幾件記憶很深的事,在當時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分述如下。
1967年,人民大學造反派批鬥孫泱、郭影秋
第一件事,關於郭影秋的一場辯論會。
校園裏有人貼出大標語,要打倒郭影秋。郭影秋是人民大學的黨委書記、主持工作的副校長,也是我們參加社教時的工作團團長。在1966年打倒彭真以後重組的北京市委裏,他任主管文教的市委書記。
他在到人民大學任職以前,曾擔任南京大學校長,1963年調到人民大學工作。在人民大學工作的幾年中,學校的工作很有起色,給人們留下很好的印象。特別是我們在他的領導下參加社教,對他更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按照當時的認識水平,我認為,應該依據中央提倡的“四大”開展運動,“四大”即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 ,對你認為存在問題的人和事,遵照實事求是的原則,可以寫大字報揭露、批判。所以,我認為,那些要打倒郭影秋的人,他們應該用大字報把所謂的郭影秋的問題揭發出來進行批判,而不是刷大標語直接要把他打倒。他們這種做法是無法讓人接受的。
郭影秋在人民大學
逐漸的,學校裏要打倒郭影秋的和擁護郭影秋的人,還有抱有像我這樣觀點的人,觀點分歧越來越大,後來基本形成兩種對立意見,即“倒郭”和“保郭”。在1966年的8月初,那時人們的情緒還是平和的,隻是意見不同,也沒有分成對立的兩派,不同意見可以交鋒,用大辯論的方式解決分歧。於是,文化革命籌委會組織了一場辯論會。
辯論會是在8月2日晚上舉行的,地點在學校大操場,參加的人,除了人民大學的學生和教職員工以外,還有其他院校聽到消息後湧來的人,總人數估計在一萬人以上。這個辯論會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在這個辯論會上,我們班的白黎明同學是“保郭”這種意見的一個發言者。
辯論會開始時,有會議主持者介紹參加會議的領導人,參會的有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陶鑄等人。有文章說,這次辯論會是作為中央全會的一場現場觀摩會,參加中央全會的許多中央委員都參加了,不過他們坐在台下。當主持人介紹完參會領導後,下邊有人遞紙條問他:“你是誰?”他回答:“我姓吳,我是吳德。”下邊送給他一片掌聲。大家都知道,吳德是新任北京市委書記。會議上“反郭”和“保郭”兩種意見爭論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現在重述這些也已經沒有意義。在會議結束前,鄧小平的講話給我留下難忘的記憶。
文革初期,人民大學批判孫泱的大字報
當時的背景情況是這樣的。毛澤東7月18日回到北京,否定了劉少奇派工作組的做法,倉促決定召開八屆十一中全會。會議原定5天,8月5日結束。可是在8月4日這天,毛澤東發表了措辭十分激烈的講話,宣布原定當日舉行的大會取消。第二天即8月5日,他寫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會議的目標立即轉向批判劉少奇和鄧小平。會議通過了《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關於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即《十六條》)。會議選舉中央政治局常委,其中隻有林彪是副主席,排名第二,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不再是副主席。會議於8月12日結束。
由此情況可以看出,鄧小平參加人民大學辯論會時已經處境不妙。辯論會在群眾發言結束後,吳德宣布請鄧小平講話。鄧小平用濃重的四川口音,主要講了以下內容:一、文化大革命究竟怎麽搞他也不知道,“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二、對郭影秋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的表現是清楚的,到人民大學以後怎麽樣,你們可以辯論。三、文化大革命的主要內容是一鬥,二批,三改。我認真聽著鄧小平的講話,心裏對他佩服極了。他不拿講話稿的即席講話,如果能印出來就是一篇文章呀。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麽高水平的講話。這場辯論會一直進行到3號淩晨3 點才結束。
第二件事,8月18日的大會和遊行。
中央發布了《十六條》,進一步掀起了文化革命的高潮。各個學校、單位的群眾把矛頭對準本單位和本地區的各級領導中所謂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開展“大批判”,搞得轟轟烈烈。到了8月中旬,天津的大學生們步行走到北京,這應該是“革命大串聯”的肇始。中央決定,8月18日在天安門舉行大會。我們早早地就來到天安門廣場東側等候開會,這是曆次在天安門活動的慣例,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在等候開會的這段時間裏,我們圍坐在地上打撲克消磨時間。這次大會的名字叫做“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群眾大會”,林彪代表中央講話。這次大會又被稱作毛主席第一次接見來自全國的革命群眾和紅衛兵。在這次大會上,北師大女附中的宋彬彬等紅衛兵在天安門城樓上,給毛澤東戴上紅衛兵袖章,毛澤東給宋彬彬改名為“宋要武”,宋要武從此名揚天下。
等到遊行開始,大家發現一個與以往不同的情況。我們過去在遊行隊伍裏朝著天安門方向看,一般都能找到毛主席的位置,因為他總是站在最中間,身穿淺灰色中山裝。這次卻怎麽也找不到,因為天安門上站著的人們穿的全部是綠軍裝,從遠處無法識別哪個是毛主席。後來看報紙上發表的照片,才弄明白是這麽回事。
這次大會,在文革發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毛澤東明確表示了對紅衛兵的支持,於是全國各地紅衛兵組織如雨後春筍般迅速成立起來。毛澤東為宋彬彬改名為“要武”,客觀上促進了紅衛兵在文革中使用武力對待批判對象。
人民大學在這次會後立即成立了“818紅衛兵”,這是由保郭的一派建立的組織。反郭的一派的組織是“中國人民大學紅衛兵”,是由劉誌堅的女兒(劉誌堅是解放軍總政治部副主任。最早的紅衛兵組織都是由高幹子女帶頭成立的)帶頭成立的組織,成立的時間在8月初。“818紅衛兵”的壽命很短,8月18日大會之後,打倒領導幹部已經成為主流,保護領導幹部的組織已經失去了存在的可能。保郭一派很快樹倒猢猻散,他們在學校裏呆不住,就紛紛出外去搞革命大串聯了。
毛澤東接見紅衛兵
第三件事,革命大串聯。
從1966年8月下旬起,全國開始了革命大串聯。毛澤東號召大串聯的意圖是讓學生們把造反的火種傳遍全國,更廣泛地把群眾動員起來。
我和王偉等大約五六位同學一起,出發去西安。選擇去西安估計當時是出於以下考慮:一是西安大學多,去學校串聯可以多交流、學習;二是在此之前在北京和陝西省委書記霍士廉有接觸,我畢竟是從陝西出來的,對陝西的情況比較感興趣。大約在7月下旬,由人民大學的陝西籍同學召集,去某個招待所見過霍士廉,針對陝西的文化革命形勢對他提出過一些問題。
到了西安之後,我們去西安交通大學、陝西師範大學、西北工業大學、西安外語學院等大學看大字報和串聯,去建國路陝西省委門前為在此靜坐絕食的大學生們助威(無意中遇到在此靜坐的高中同學程丙乾),印發傳單,在公共汽車車身上張貼標語,在公共汽車上給乘客們宣讀毛主席語錄等等。
後來又和王偉等人去了延安,拜謁革命聖地。從延安回到西安後,又一起去了成都。到了成都,去成都電子科技大學串聯,才發現學校已經是空的,人都已經去了北京,所以我們也就直接從成都回了北京。這是第一次外出串聯。
從成都回到學校,看到學校裏基本沒有人了,待著也沒有什麽事,就又準備出去。我和曾繁榮商量一塊走,路線還是西安、成都。在北京去西安的火車上,遇到北京一個技校的五個男孩子和北京市護士學校的五個女孩子,他們都願意和我們一起走,接下來的路上,就是我們12個人一塊走的。先到西安,後到成都,在成都住在成都大學,在那裏,印了一些傳單出去散發,其他好像沒做什麽事。
在成都遊覽了杜甫草堂,去大邑縣參觀了劉文彩家的收租院,接受階級鬥爭教育。從成都坐火車去重慶,車走得很不正常,走走停停,記得在資中車站停了很久。火車停下時,車站廣場上開始放電影,等電影放映結束了,車還沒有開。在重慶時,去參觀了渣滓洞、白公館,接受革命傳統教育。從重慶再出發時,坐火車已經不容易了,串聯的學生多,火車少。記得我們是從火車站的牆上翻進去,從火車車窗翻進車廂的。
在貴陽下車,待了兩天,在市區裏邊轉轉。然後從貴陽到達長沙。曾繁榮在火車路過他的家鄉時,下車回家了。(他的家鄉在湖南省祁東縣)到長沙後,我和那幾個男女學生也分開行動了。在長沙,我去了嶽麓山,湖南大學,去了毛澤東的故鄉韶山。然後去武漢,在漢口轉了轉,去了珞珈山和武漢大學,從武漢直接回到北京。第二次串聯結束。
到1966年底,中央通知,革命大串聯結束,讓學生們回到學校鬧革命。
1966年6月13日,人民大學文化廣場首次批鬥孫泱大會
第四件事,揪陶鑄。
那是1967年1月3日下午,聽從“新人大”組織的安排,這個組織的上百人乘坐汽車來到中南海西門。隻見中南海西門外府右街路邊已經紮滿了帳篷,都是來這裏揪陶鑄的群眾組織,紅旗飄揚,歌聲嘹亮,高音喇叭聲震雲天,大字報、大標語鋪天蓋地。
我們的汽車正對著中南海西門,大喇叭對著大門呼喊揪陶鑄的口號、播放革命歌曲。夜色降臨,人們的情緒越加高昂,在安靜的夜間,大喇叭聲音更加響亮。到了午夜,有一部分人故意往中南海的西門裏邊擁,試圖衝擊大門。
看到這種情況,立刻有許多解放軍戰士從大門裏出來,他們手挽手組成了四排人牆,有效地阻止了衝擊。看那些人的樣子也不是真的要擠進去,隻是試探著鬧一鬧。這樣一直鬧到天亮,馬路上騎自行車上班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這邊還是不罷休。
終於,周恩來總理出來了。他站在戰士隊列外邊,麵對群眾講話,大意是,陶鑄的問題要等中央研究做決定,大家可以揭發批判,但是現在不能把他交給群眾組織。大家見到周總理了,也算滿足了一個心願,至於陶鑄是否揪出來,似乎已經無所謂,於是,大家心滿意足地返回學校。
多少年後,從各種揭發材料裏才知道,揪陶鑄是江青為首的文革小組的一個陰謀,那些揪陶鑄的群眾組織都是他們安排的,意圖打亂中央部署,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文革初期的陶鑄與林彪
第五件事,去工廠。
按照中央的部署,在革命大串聯結束以後,提倡學生們去工廠、農村,和工農群眾相結合。北京市大學很多,而工廠相對較少,天津市工廠多而學校較少,所以有群眾組織聯係我們去天津下工廠。1967年初,我和計劃統計係的兩位同學一起去天津,當時坐的是天津一個工廠的汽車到天津的。
到天津後有人安排,我們去天津第二毛紡廠,地點在天津河東區郭莊子,在海河東側,離海河很近。天津的工廠的確很多,沿著海河邊一字排開,家家工廠在海河邊都有碼頭,海河上的貨船可以直接從這些工廠裝卸貨物,再從海河入海口到達海上,進行海路運輸。
天津第二毛紡廠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工廠。我們和一個群眾組織聯係,他們安排我們住進工廠的單身宿舍。我們積極地參加了廠裏的辯論會,參加群眾組織的各種會議,和外調人員一起參加外調。當時快要過春節了,工廠裏到處張貼的標語是“過革命化春節”,其實春節和平日沒有兩樣,照樣上班和鬧革命。這個工廠裏職工食堂的夥食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們在學校裏吃飯,是“份飯”,也就是飯和菜是固定的,自己不可以挑選(當時把這種叫“半食堂製”),而工廠食堂裏飯和菜都可以自己挑選(當時把這種叫“全食堂製”)。我記憶最深的是這個食堂的燴餅很好吃,有餅、有湯、有菜,價錢還不貴,很實惠的。
在這個工廠待了一段時間,河東醫院的一個組織邀請我們去他們單位支持他們的組織,我一個人去了河東醫院。河東醫院在天津第二文化宮(天津人把它叫“二宮”)附近,在這家醫院裏基本沒有參加什麽群眾組織的活動,和他們一起寫過一些大字報,其他時間打打乒乓球,在天津市裏轉轉。
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在演出
第六件事,火燒英國代辦處。
1967年夏天,有一件事成為全國關注的焦點,那就是香港群眾抗議港英當局鎮壓而掀起的反英抗暴運動。1967年香港發生“五·六”“五·一二”“五·二二”血案,6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其中有一句話令港英當局膽顫心驚:“香港的愛國者要組織起來,準備偉大祖國一旦發出號召,粉碎英帝國主義的統治。”8月21日,首都北京舉行聲援香港同胞的群眾大會,會上有人喊出“收回香港”的口號。
這裏要講述的,是我參加的8月22日晚上在英國駐中國代辦處門前的活動。
8月22日傍晚,我所在的“新人大”組織,通知我們集合乘車去英國代辦處。當我們到達英國代辦處所在的大使館區域時,看到有解放軍部隊在值守,部隊領導對群眾組織頭頭交代,根據周總理指示,群眾組織可以在英國代辦處門前開會抗議,但是不能衝擊代辦處。群眾組織頭頭滿口答應表示接受,解放軍放行,讓隊伍通過。
到了代辦處門前,看到各個群眾組織來的人很多很多,據說有一萬多人。按照當時北京群眾組織的派別劃分,這些組織無疑屬於“地派”。
我們站在代辦處對麵的人行道上。在代辦處鐵柵欄門前,擺放著一張桌子,桌子上有麥克風。大會主持人宣布開會,接著有人發言,他們都有事先準備好的稿子,照著稿子念。內容自然是聲討英國政府,支持香港群眾的鬥爭之類。
發言結束了,我以為會議也就結束了,沒料到的是,這時,有人大喊一聲:“衝啊!”隻見那些人轉身就去爬鐵柵欄門,眼看著許多人接連從大門上翻了進去,先進去的人在裏邊把大門打開了,更多人一擁而入。我們在大門對麵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怎麽回事。過了一會兒,代辦處院子裏發出火光和爆炸聲,聲音比較沉悶。
後來知道,是那些人把院子裏的汽車翻過來,汽油流了出來,他們用火點著後,汽車輪胎受熱爆炸。那些英國人都躲在樓裏,可以看見他們在窗戶裏邊觀望著。又過了一會,樓房的窗子裏冒出熊熊大火,火舌高過樓頂(二層樓),場麵實在恐怖。看了一會兒,我們就離開去街頭坐車回校了。
當時我們的感覺,這是不是中央準備收回香港的信號呢?群眾組織的這些行為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呢?作為一個普通群眾對這些問題一無所知。多年後,才知道這些都是江青一夥操縱的行動,打亂了中央部署,在外交上給中國帶來極大的被動。事件發生後,周總理立即向在上海的毛澤東匯報,毛澤東明確表示:“這次縱火事件是反革命行為,必須嚴懲。”
1967年8月北京,衝擊外國駐華使館的革命群眾
第七件事,參加外調。
1967年夏天,文革運動深入發展,進入清理階級隊伍階段。學校裏有許多當權派或者曆史不清的人,需要組織外調,搞清楚他們的家庭和本人的曆史狀況。根據組織安排,我參加了好幾次外調,記憶中大概至少有六、七次之多。外調中去了下邊這些地方:上海,南京,南昌,長沙,武漢,濟寧,徐州,天津,易縣,河南省的鄭州、洛陽、焦作、新鄉、開封、許昌等地。這些地方都給我留下許多記憶,不過最清晰的要數和肖恒貴一塊在河南外調的經曆。
我和老肖去河南外調的時間是1967年的秋季。我們從北京到達鄭州,從鄭州火車站出來時,看到的是火車站候車室和站前廣場上,地上坐著或蹲著的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群,這些都是準備出外逃荒的難民。我們住進省委招待所,省委招待所的條件應該算是比較好的了,可是飯廳裏的饅頭不是用白麵做的,都是一層黑一層白的“花卷”(黑的是雜糧,白的是白麵)。
在鄭州辦完事,我們去洛陽,洛陽的澗西區是國家在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重點建設的工業區,有許多大型工廠,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一拖拉機廠。我們住在洛陽軸承廠招待所,這個廠是第一個五年計劃重點建設的156個項目之一。這個招待所的食堂,開飯的辦法是客人們自己湊成一桌,按桌上菜上飯,坐在一桌的人互相並不認識。晚上廠裏的燈光球場有籃球比賽,我們也坐在那裏觀看。
我們從洛陽出發,準備去焦作地區的孟縣,那裏是我們係的主任張騰霄的老家。從洛陽坐汽車,先要到黃河邊上的渡口白鶴。洛陽去白鶴的汽車是大卡車,上邊沒有座位,人都是站著的。老肖站著,用雙手拉著車上橫著的一條鐵鏈子,屁股就坐在鐵鏈子上,結果到了目的地後,他回頭看看自己的褲子,才發現褲子屁股那裏已經被鐵鏈子絞出來許多小洞,這條褲子算是報廢了。
白鶴是黃河邊上的一個渡口,從這裏登上渡河的木船。木船挺大,能坐二十多人,有幾個船工劃船。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坐著木船過黃河。黃河水流很急,水勢也很大,把木船直往下遊衝。木船在出發時確定的目標是河對岸上遊的某個地方,可是因為水流湍急,最後到達的是下遊的某個地方。隻見那幾個船工,齊心協力,絲毫不敢懈怠,奮力劃船,最終安全靠岸。我在船上看得是驚心動魄,心中不由得想起《黃河大合唱 · 黃河船夫曲》裏邊描述的情景,真是太震撼了。
江青在群眾集會上
我們在孟縣和新鄉東邊的延津縣都有調查任務,等把黃河北邊的事辦完,我們準備再次過黃河,不過這次是從開封北邊渡河。開封附近的黃河和洛陽那裏大不一樣,河麵很開闊,水流很平緩。我們乘坐的是汽艇,人坐在上邊很舒服。河麵大約有二華裏寬,汽艇也走了好一段時間才到對岸。
開封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古稱汴梁,是宋代都城。在1953年以前開封是河南省的省會城市。開封的鼓樓街是很有名的街道,兩邊的房屋保持著傳統的模樣,有許多兩層樓房,就像《水滸》裏邊描寫的武鬆鬥殺西門慶的獅子樓,古色古香。我們去吃飯的飯店是一個四合院,這種飯店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我在這個飯店吃的是羊肉燴餅,我記得很清楚的是,桌子上擺放的香菜可以隨便放,不限量。不過當時著名的鼓樓已經沒有了,據說是被軍管的部隊首長下令拆掉了,隻留下一個土台子。(2015年我再去開封時,新的鼓樓又建起來了)開封的龍庭當時可以進去參觀,而大相國寺據說是為了保護文物,大門上鎖,不能參觀。開封東郊有一個公園,似乎叫禹王台公園,裏邊拴著兩隻猴。
我們從開封一路南下,到達扶溝,然後轉向西直奔許昌。從扶溝去許昌的路上經過幾個小鎮,路過時正逢趕集,街道上人很多。我看到很多賣農副產品的農民,吃飯時都是端著一個黑色的罐子,口小肚子大、外邊上釉子的那種,裏邊裝的是黑乎乎的疙瘩湯,估計那些疙瘩是紅薯,攪了些麵糊糊。1967年河南人民的生活水平我是親眼見到了,群眾的生活的確很苦。我們到達許昌後又去了禹州,那裏是我係副書記餘進的老家。從禹州再到鄭州,從鄭州返回北京。
1968年12月畢業前,全班同學合影留念
1966年至1967年,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時期,社會上發生了許許多多驚心動魄的事件,但是對於我這樣一個普通群眾來說,能接觸到的實在有限,本文僅能就自己親身經曆的事進行回憶記錄。每個人的經曆不同,寫出來的文革感受自然也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