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謀生的女青年(3)
2021年12月23日和2022年2月8日，《華夏文摘》先後發表了我的兩篇文章：《出國謀生的女青年》1和2，我很感謝，但仍然感到意猶未盡。上世紀80/90年代我在海外留學時期，也是中國尚未脫離貧困的時期，人均收入僅相當於日本的1%。那時的中國人，很多人都想出國發展、謀生，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各式各樣的出國方法派生出了各式各樣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一部奮鬥史，有著不同的故事開端，有著不同的故事結局。在(1)和(2)這兩篇文章裏，我為大家介紹了六位女青年的故事，今天再介紹另外兩位，都是幾十年期間先後發生在我周圍的真實故事，寫在這裏算是個續集(3)吧。
案列7：K女士
K女士出生於1951年。1966年中國爆發了文化大革命，全國的學校被關閉，K女士被迫失學，跟隨數千萬同齡人去農村勞動，然後進入工廠工作，成為一名普通的工人。1978年前後，K女士生出了自己唯一的寶貝女兒，然而，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在女兒十來歲時，K女士與丈夫離婚，此後母女倆人相依為命。
1976年毛澤東去世，中國恢複了大學招生製度。1977年，K女士的弟弟考上了大學，成為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大學畢業後又考取了加拿大蒙特利爾市McGill大學的碩士博士課程，攜夫人一起來到蒙特利爾，而他們年幼的女兒則托付給姐姐K女士在國內代為照管。1989年，弟弟夫婦兩人獲得了McGill大學的博士學位，也都在蒙特利爾市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安頓下來後，就打算把自己的女兒由姐姐處接來加拿大。1989年年底，K女士帶著自己的女兒和弟弟的女兒一起來到蒙特利爾，打算小住幾個月之後就回國。然而沒想到遇到了一件加中關係史上的大事：加拿大政府宣布為所有當時在加拿大的中國暫居人士提供永久居留權。這個消息立刻如同閃電一般地傳遍了整個華人圈，大家奔走相告，那時，在加拿大的這些華人幾乎全都用最快的速度申請了居留權。K女士意外地獲得了居留權之後，所麵臨的問題就是如何謀生，弟弟夫婦是不可能長期養活姐姐母女的。那麽，應該怎樣謀生呢？
加拿大魁北克省是法語為主的地區，為鼓勵新移民學習法語，政府開設了一個很特殊的法語學校，滿足一定條件的新移民不僅可以免費入校學習法語半年，還可以領取一點點微薄的生活費。生活費雖少，卻很有吸引力，新移民們紛紛入學，K女士的同班同學之一就是剛剛到達蒙特利爾的我的夫人。K女士樂觀大方，溫柔善良，很容易交往，我們兩家人一直來往很密切。法語班是全日製學校，學習進度很快，初級班的人很快就會升為中級班。半年後，我的夫人以很好的成績從高級班畢業，可以使用一些簡單的法語作一些基本的交流了。K女士年過四十，文化水平低，學習語言的能力薄弱，雖然她勤奮努力，盡了自己最大的力量，然而卻一直停留在初級班，直到期滿離校。那麽，她此後又應該怎樣謀生呢？
K女士不懂英語，不懂法語，沒有一技之長，找工作十分困難。然而經過不懈的努力之後，她成功在一家工廠找到了一份流水線的工作。這種工作雖然簡單易學，但做起來並不容易，不僅耗費體力，而且還要求工人們必須眼明手快、身手敏捷，經過一段時間的試用期之後，K女士被工廠解雇。她鍥而不舍，繼續努力，又找到了幾份流水線的工作，然而每次工作都幹不長久，沒多久就又會被工廠解雇。連續不斷的打擊傷害了她的信心，也斷絕了她在工廠打工的念想。她後來又努力找到了其他許多不同類型的工作，卻沒有一項工作是穩定的，此時她的弟弟也隻能是愛莫能助，K女士母女逐漸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
加拿大這樣的發達國家，社會安定，貧富差距小，社會福利很好，不僅人人都享有免費醫療，而且對那些確有困難的單親母女，頗為關照。在百般無奈、走投無路的情況下，K女士被迫向魁北克政府申請社會救濟福利，經過一係列的審核之後，K女士的申請獲得批準，開始領取社會福利金。我周圍的華人圈裏，上上下下各種不同階層的人物應有盡有，但依靠社會福利生存的人，隻有K女士一人。社會福利金的金額很小，隻能勉強度日。K女士租了一間狹小的地下室居所，隻能放一張窄小的雙人床和一個單人床，中間拿個布簾子隔開。魁北克省氣候寒冷，法律規定所有住宅都必須安裝暖氣，K女士的房子雖小，但設施尚全，不僅擁有完好的暖氣設備，而且還有獨立的浴室、廁所、廚房，若與那厲害國的月入不超過一千元人民幣的六億窮人相比，生活還算是很好的。
K女士在離婚之前上過一個避孕環，後來忙於離婚和移民，就沒有摘掉。生活安頓下來之後，她找到婦產科醫生，請求摘環，然而醫生在詢問了她的家庭情況之後，拒絕了她的請求。醫生指出，她此時雖然沒有丈夫，但性生活是不可能避免的，避孕環還是很有用處的。待她找到新的丈夫，並打算生育時，請與丈夫一同前來，那時定會為她摘環。麵對生活的窘迫，K女士很希望能找一位男性，能夠周濟她們母女二人。K女士雖然人已中年，但風韻猶存，亦頗具姿色，然而試圖帶著一位十幾歲的女兒一起嫁人，並非易事。經過不懈的努力，K女士先後找到過幾位男友，這些男友都為K女士的生活做過一些改善，花過一些小錢，例如更換地毯，更換窗簾，添置家具、被褥、衣物，等等。然而卻沒有人願意為她花大錢，例如，沒人為她支付房租，沒人為她買房子，更沒有人願意和她結婚，撫養他們母女二人。
那時，K女士的女兒正值十幾歲的青春反抗期，曾在我麵前訴說過母親的不是：母親常常更換男友，掙點小錢，這使得青春期的女兒很不愉快。她不願意與母親一同生活，要求母親給她一筆錢，讓她自己單獨外出租房，然而遭到了母親的拒絕：沒錢。我曾勸導K女士的女兒：為了生存，你母親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要多多同情和理解母親的困難，你作為移民第二代，英語和法語都很流暢，生存能力強，應該在課餘時間外出打工掙錢，補貼家用，與母親同甘苦共患難。然而K女兒立刻反駁道：那大概就會違反加拿大的“禁止童工法”了吧？我登時語塞。
1995年3月，我離開魁北克，移居美國，就與K女士失去了聯係。如今近30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她們母女二人後來的生活情況，算起來K女士今年應該是73歲，她的女兒也應該超過45歲了，我在此衷心祝願她們母女二人身體健康，生活幸福。
案例8：G女士
G女士1956年出生於西安市。1977年恢複高考，G女士考取了西安市的某醫學院，畢業後成為一名醫生，生活比較富足。不過她的婚姻不太順利，結婚後沒幾年就與丈夫離婚，沒有留下孩子，此後終生獨身，沒有再婚。1990年代，G女士成功地移居美國。她雖然在中國是醫生，但沒有美國的醫生執照，不能在美國行醫。G女士聰明能幹，多才多藝，她乘著時代的的潮流，該行電腦，在紐約市的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從此安居樂業。數年後，她在寸土寸金的紐約市購買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車，成為一名名符其實的單身貴族。
美國是世界上經濟最發達的國家，最有吸引力，全世界的優秀人才紛紛前往美國，導致美國各個行業的競爭都很激烈。本世紀一零年代的某一天，G女士五十多歲時，被公司解雇。電腦行業是上世紀後半葉才出現的新興行業，發展迅猛，波濤洶湧，起伏不定，這個行業的人幾乎人人都是經常更換工作，以順應環境的劇烈變化。對於美國人來說，換工作是家常便飯，沒什麽了不起，正所謂“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一般人換一家公司工作也就是了，然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G女士卻做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驚人決定。
在西方先進國家中，美國的社會福利相對是較差的，不僅沒有全民醫療保險，也沒有長時期的社會救濟福利，人人都必須要自食其力，不然，墮入貧窮後果自負，可靠一點的福利就是在被解雇之後可以有為時半年的失業救濟金，那也是救急不救窮。但是，美國對於退休老人還是比較溫暖關懷的，所有65歲以上的老人都可以享受老人醫療保險(Medicare)。不過不是人人免費，同樣的保險，其保險費用卻因人而異，有錢人支付的老人醫療保險費仍然是很貴的。在東部的某些州，州政府不僅為赤貧老人支付醫療保險，還會發放少量的生活救濟。當然，是否符合救濟條件，審查是非常嚴格的，隻有真正的赤貧老人才有可能享受到社會救濟的福利，從而脫貧。
G女士在認真學習和理解了這些法律製度之後，做出了一個改變自己未來人生軌跡的決定：她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車，賣掉了所有家具等無法攜帶的財產，把自己所有的資產全都壓縮到一個銀行戶口和一個旅行箱裏，開始了自己周遊世界的豪華旅遊。她打算在65歲以前玩遍整個地球，把有錢人的生活享受個夠。同時，必須要在剛剛65歲時把自己所有的財產揮灑淨盡，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赤貧老人，這不能太早，亦不能太晚。擠入美國最下層的赤貧階層後，再及時申請社會救濟，用這種方式來擺脫貧困、度過晚年。這樣一來，雖然五十多歲橫遭解雇，但卻既能在近期享受富人的生活，又能在遠期享受窮人的福利。G女士的這種做法，公開、合法，雖有失尊嚴，但法律層麵上卻無可指摘。美國是世界上法律製度最為健全的國家之一，各種規章製度和審查方法，嚴謹健全，幾乎天衣無縫，然而麵對一些中國人特有的小聰明，卻顯得蒼白無力，漏洞頻出。
G女士整理了一份美國親友名單，在每兩次旅行的間隔時期，她會以探親訪友為名，去這些親友家免費生活兩個星期。累積起來，可以免費生活一年左右，為她節約不少費用。G女士與我的夫人是童年發小，我家自然也在她的親友名單中。她的這些人生計劃和精打細算，都是她在我家的兩個星期裏，自己親口對我講述的，這真的使我為之一驚，萬沒想到在美國還能存在這樣一種謀生方法，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也算是人生百態中的一態吧。
(張又普初稿於2024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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