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片憶(二十八)——瘋狂的一九五八年(之四)

二十八,瘋狂的一九五八年(之四)

 

以上,我簡單地說了“大躍進”、“大煉鋼鐵”和“人民公社”這三大運動的情況。但還有一個問題我覺得也必須要說一說。那就是出現一九五八年種種瘋狂運動背後的原因是什麽?有人說這是毛澤東為了讓中國迅速強大起來,迅速建成社會主義社會,快點讓人民過上共產主義幸福生活。當然,這樣的願望我不說一點也沒有,曆史上再荒淫無道的君主也少有不希望自己治理的國家不繁榮富強而是貧窮落後的,所以即使有,這個願望也是排在第二位、第三位、甚至更後麵的。因為毛澤東雖然嘴上常常掛著“為人民服務”這些漂亮話,其實統統是在做秀,是為著蒙騙人民的。人民在他心中其實沒有多大份量;人民隻是他用來完成他的“偉大革命目標”的工具。這樣的事實很多,下麵我舉二個例子即可證明:

一個例子是一九五七年十一月毛澤東去莫斯科參加各國共產黨會議兼祝賀十月革命四十周年,在十八日的大會發言中他對各國共產黨代表大談他的原子戰爭觀。他說:“現在還要估計一種情況,就是想發動戰爭的瘋子,他們可能把原子彈、氫彈到處摔。他們摔,我們也摔,這就打得一塌糊塗,這就要損失人。問題要放在最壞的基點上來考慮。我們黨的政治局開過幾次會,講過這個問題。現在要打,中國隻有手榴彈,沒有原子彈,但是蘇聯有。要設想一下,如果爆發戰爭要死多少人?全世界二十七億人口,可能損失三分之一;再多一點,可能損失一半。不是我們要打,是他們要打,一打就要摔原子彈,氫彈。我和一位外國政治家辯論過這個問題。他認為如果打原子戰爭,人會死絕的。我說,極而言之,死掉一半人,還有一半人,帝國主義打平了,全世界社會主義化了,再過多少年,又會有二十七億,一定還要多。我們中國還沒有建設好,我們希望和平。但是如果帝國主義硬要打仗,我們也隻有橫下一條心,打了仗再建設。”(見《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六冊P635-63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出版。)

毛澤東說這番話要表達他什麽樣的意思呢?第一,如果帝國主義要打核子戰爭,我們就跟它打。我們中國沒有原子彈,但蘇聯有,所以不用怕。當然,如果蘇共領導不肯與帝國主義打原子戰爭,那就證明了他們怕帝國主義,怕死,也就證明了他們是修正主義。所以,毛澤東這麽說實際是在將赫魯曉夫的“軍”。第二,打仗要死人,但為了消滅帝國主義,即使全世界人死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也是值得的。因為到那時“帝國主義打平了,全世界社會主義化了”,而死掉的人口“再過多少年,又會有二十七億,一定還會多。”仔細體會這番話,讓人毛骨悚然。不難看出,在毛澤東的心目中,人民如螻蟻,人命不值錢。打原子戰爭即使死掉幾億、十幾億人也無所謂,換來帝國主義被消滅,值得。那麽毛澤東自己是否不怕死呢?不是的。其實這番豪言壯語後邊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那就是再怎樣摔原子彈,也死不到他頭上。此話怎講呢?因為他自信他有足夠的防護措施可以確保他的生命安全。據我所知,早在他發表這個講話的前幾年,“抗美援朝”的時後,誌願軍空軍為了確保指揮部的安全,在中朝邊境的丹東挖空了兩座大山,修築了一個地下指揮所。以此推測,我不信北京反倒沒有這樣的地下庇護所。文革時我們都知道中共中央軍委的指揮所設在北京西山,大山之下的防空設施深入地下一百多公尺,可以抵擋原子彈的衝擊波和輻射。此外還有地道四通八達,據說西山的地下通道可直通中南海和人民大會堂。所以我相信毛澤東在說這些話時,他是確信即使發生了原子戰爭,即使原子彈炸了北京,也是炸不到他的。也正因為他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可以藏身,所以他才敢大言不慚地說出這樣毫無人性的話。據說當年毛澤東的這番話一出口,就震驚了全場。與會的各國共產黨代表中不乏也有極左思想的,但對毛澤東那樣的觀點也難以接受。所以,像這樣一個對生命如此輕蔑的獨夫狂徒,怎會將人民的福利擺在第一位呢?如果有人真相信他發動大躍進是為了人民謀福利,那是會笑掉人大牙的!

還有一個例子是“大躍進”失敗後全國大饑荒,僅一九五九年至六一年三年中,非正常死亡人數就高達四千多萬,其中大多數是直接被餓死的。河南、安徽、西川、甘肅、湖南、山東等地還都發生過人吃人的慘案。在一九五九年大饑荒開始嚴重以後,為了自救,河南、湖北、江蘇、湖南、陝西、甘肅等省份的農村基層,就出現過包產到戶的現象。但在毛澤東的“反右傾”運動中都被壓下去。一九六一年,農村又自發出現包產到戶的現象。此時是劉少奇在中央主持第一線工作。朱德、陳雲等領導人研究後都認為包產到戶可以調動農民生產積極性,不應阻止。一九六二年六、七月間,中共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和陳雲先後向中央提出重新分田到戶以刺激農民生產積極性的辦法,得到周恩來、林彪、鄧小平支持。劉少奇也同意這個辦法,準備向下推行這個政策。據劉少奇兒子劉源說,當劉少奇去向毛澤東匯報這件事時,毛澤東一見劉的麵就狠狠地訓斥劉,說:“你急什麽?壓不住陣腳了?為什麽不頂住?”“西樓說得一片黑暗,你急什麽?”“三麵紅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頂不住我死了以後怎麽辦?”劉少奇說:“餓死這麽多人,曆史要寫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書的!”可毛澤東不聽。在隨後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和八屆十中全會上,毛澤東把劉少奇等領導對挽救饑荒的措施說成是刮“黑暗風”、“單幹風”、“翻案風”,予以嚴厲批判。他向全黨發出警告:“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暗示凡提倡“分田單幹”的人就是代表了地主、富農階級利益,在向社會主義進攻。

是毛澤東聽不懂“人相食,要上書”這六個字的含義,掂不出這六個字的份量嗎?當然不是。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自詡要超過曆史上所有“偉大”君王,秦王漢武、唐宗宋祖都不在他眼裏,如果真的被史書書上一筆,說“毛澤東時代發生大饑荒,人相食”,他的顏麵將何在?可他又怎會讓這樣的事發生呢!他自有他的考慮:隻要他抓住權力不放,不下台,誰也奈何不了他。以中共一貫的對輿論控製的嚴密,造謠瞞天過海本領的高強,他自信可以將這些事統統湮沒在曆史迷霧中不留痕跡。而當時毛澤東責問劉少奇“為什麽不頂住”,目的就要劉少奇頂住這股分田到戶風,堅持人民公社的“集體化道路”。因為農業集體化也是涉及他一生功業的一件大事。在這件事上他是絕對不肯讓步的。然而,他要劉少奇“頂住”的“單幹風”背後,難道不正是掙紮在死亡線上千千萬萬農民的生命嗎!為了他的個人功業,置千萬人的生命於不顧,這樣的人,你能相信他發動“大躍進”是為了人民過上好日子?

那麽,毛澤東究竟為什麽要發動“大躍進”呢?這要從一九五三年斯大林去世說起。斯大林未死之前,斯大林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領袖,在共產陣營中威望崇高,毛澤東即使心有不服卻不敢公開表示。但是斯大林死了以後,赫魯曉夫接班,毛澤東就開始公開表示對赫魯曉夫的輕蔑了。也許在他看來,無論比資曆、擺功績,赫魯曉夫都無法與他相比。如果說馬克思、恩格斯因為創立了共產主義學說,是共產主義的“祖師爺”,地位無人可以比擬;列寧、斯大林因為領導“十月革命”創建了世界曆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因此地位崇高,可他赫魯曉夫算什麽東西?他還是“十月革命”勝利後入的黨,怎能與他領導世界上第二個大國革命成功,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功績相比?因此從這個時候起,毛澤東就存了一個要取代赫魯曉夫做國際共產陣營“頭”的想法。一九五六年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做了揭露斯大林統治時期社會陰暗麵的秘密報告後,毛澤東不是看赫魯曉夫批判斯大林的是不是事實,而是覺得他抓住了赫魯曉夫“叛變革命”的把柄,找到了反對赫魯曉夫蘇共新領導集團的切入口。四月五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以《人民日報》編輯部名義發表《關於無產階級專政的曆史經驗》,公開表示不同意赫魯曉夫的立場,把斯大林對人民犯下的種種暴行,輕描淡寫地說成是“一個在世界上史無前例的首先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建設過程中,難免會犯的“錯誤”,肯定斯大林仍然是“一個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中共再次以“人民日報編輯部”名義發表《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曆史經驗》一文,含沙射影地指責蘇共是“修正主義”,並由此開啟了最後把赫魯曉夫和蘇共打成“現代修正主義集團”的長期鬥爭。

當時,由於赫魯曉夫秘密報告批判了斯大林的獨裁和大國沙文主義罪行,引發了波蘭、匈牙利人民反對共產獨裁製度的民主運動。毛澤東又將此作為考驗赫魯曉夫和蘇共領導集團應對國內外突發事件能力的好機會。一九五六年十月,當波蘭民主運動達到高潮,蘇共出動軍隊準備鎮壓時,中共強硬表態反對鎮壓,說這是人民民主運動,中共將堅決站在波蘭人民一邊。結果蘇共就此撤軍罷手。可是,緊接著當匈牙利也同樣出現民主運動,蘇共鑒於處理“波蘭事件”的教訓,對匈牙利的民主運動抱不幹涉態度時,中共又出來指責,說匈牙利出現的不是民主運動,而是反革命暴亂,蘇共必須出動軍隊予以鎮壓。結果蘇共又乖乖聽命。其實,中共說匈牙利的民主運動是反革命暴動是完全沒有根據的。因為波蘭、匈牙利兩國發生的民主運動性質是一樣的,都是反對斯大林的獨裁,反對蘇聯對他們國家的民族壓迫。當時中共駐匈牙利大使館發回國內的情況分析,都是對匈牙利民主運動正麵的評價。毛澤東坐在北京中南海,沒有實地考察,也不尊重駐外使館發回國的報告,憑空想象,把波蘭的說成是民主運動,把匈牙利的說成是反革命暴亂,這純粹是毛澤東在戲弄蘇共,試探赫魯曉夫的能力。而經過這一輪試驗,毛澤東更不將赫魯曉夫和蘇共領導集團放在眼裏了。

其時,蘇共正在籌備社會主義國家執政黨和世界各國共產黨大會(即上述毛澤東親自參加的莫斯科各國共產黨大會),因為波、匈事件的挫折,威信受損,籌備行動有點困難。毛澤東就試圖趁機奪取蘇共在共產陣營的領導地位。一九五六年十一月,由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彭真率領的中國人大代表團先後訪問了蘇聯、捷克、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六國,企圖拉攏東歐各社會主義國家,擴大中共對這些國家的影響。一九五七年一月中旬,彭真到達南斯拉夫。其時周恩來也正在蘇聯訪問,毛澤東就要周恩來從莫斯科打電話給彭真,要彭真單獨約見南斯拉夫總統鐵托,向鐵托提出由中共和南共聯合發起召開各社會主義國家執政黨和世界共產黨大會的建議。毛澤東為什麽要拉南斯拉夫一起召開世界共產黨大會呢?因為鐵托與蘇共有矛盾,而且鐵托在東歐各國有很高威望。與東歐其他國家不同,南斯拉夫是鐵托在二戰中靠自己的力量解放的。如果毛澤東拉鐵托一起籌備大會,成了,當然要以中共為主;不成,也可將南斯拉夫做擋箭牌。這是毛澤東的如意算盤。然而鐵托也是老資格的政治領袖了,在聽了彭真的提議以後,鐵托立即明確加以婉拒。毛澤東的這個陰謀沒有得逞,但鐵托的拒絕也使毛澤東明白到,看來現在就想取代蘇共在國際共產陣營的地位,時機還不成熟。但他還是要殺殺蘇共的威風。於是他一麵告訴蘇共,蘇共仍是國際共產的“頭”;另一麵,從不肯出國門的他平生第二次跨出國門到莫斯科去參加大會。他要到大會上去“亮相”,施展他的“風采”,為今後爭奪國際共運領袖寶座爭取更多擁戴者。

這次會議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在莫斯科召開,與會的有十二個社會主義國家和全世界六十四個共產黨和工人黨。毛澤東親自參加這次大會,除了要在國際共產陣營中亮相造勢,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與赫魯曉夫“別苗頭”。在這次大會上,毛澤東針對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提出的走“議會道路”觀點,大講他對世界形勢的判斷,說現在是“東風壓倒西風”,社會主義陣營的力量超過了西方帝國主義陣營的力量,不用因害怕帝國主義發動戰爭而放棄武裝鬥爭,強調武裝鬥爭仍然是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和被壓迫民族爭取民族解放的正確道路。尤其,他針對赫魯曉夫害怕核子戰爭的觀點,故作豪言說了那番中國不怕原子戰爭,全世界人死掉一半還有一半的話。赫魯曉夫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知道毛澤東親來參加這次會議是來者不善。可能也是為了殺殺毛澤東的氣勢,赫魯曉夫在十一月六日慶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的大會上,提出了蘇聯在今後十五年內,在各種最重要的產品產量方麵超過美國的目標,變相以蘇聯的經濟實力向中共示威。果然,毛澤東一聽當場就坐不住了。他認為這口氣必須要爭。當時,坐在他旁邊的是波蘭共產主義工人黨總書記哥穆爾卡,毛就對哥穆爾卡說:“再過十五年蘇聯能超過美國,中國有可能超過英國。”可是哥穆爾卡當場甩他的臉,冷冷地回答說:“蘇聯能超過美國這點無疑問,但中國能否超過英國這點很難說。”毛澤東挨了這一記“耳光”,窩了滿肚子氣,不等回北京就指示國內為“大躍進”造輿論,並公開喊出了“十五年趕上並超過英國”的口號。可能他當時的想法是:國共內戰時他用“人民戰爭”的辦法三年就打敗了蔣介石,搞生產難道不可以同樣用“人民戰爭”的方法取勝?一九五七年十一月十三日,《人民日報》發表題為《發動全民,討論四十條綱要,掀起農業生產的新高潮》的社論。文章號召批判右傾保守思想,提出“在生產戰線上來一個大的躍進”。此後經過一九五八年一月的南寧會議和三月的成都會議,經過毛澤東帶頭力批一九五六年的“反冒進”,到五月的中共八大二次會議又提出“鼓足幹勁,力爭上遊,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大躍進”的氣氛、聲勢已經形成。於是八大二次會議後,“大躍進”運動就在全國範圍內鋪開。然後,在“大躍進”的聲勢下毛澤東又發動了“大煉鋼”運動和人民公社運動。所以追根溯源,所有這些發瘋似的運動都是由毛澤東的個人野心派生出來的。

“大躍進”失敗後,鑒於形勢的嚴重,中共中央常委會在一九六零年八月十日“北戴河會議”結束時宣布毛澤東因病“休息”,由劉少奇主持黨中央工作。毛澤東擔心從此失去權力,就緊緊抓住“反修”這麵大旗不放,對外升級與蘇共的論戰,對內強調“階級鬥爭”,先後發動了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四清運動)和文化大革命運動。藉此,毛澤東不僅從劉少奇手中奪回了中央大權,而且還想以文化大革命的理論和實踐“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來奠定他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繼馬克思、列寧之後“第三塊裏程碑”的地位。可惜事與願違,毛澤東的野心到頭來終究是黃粱一夢。文化大革命搞得天怒人怨。一億多人受到衝擊,國民經濟到了崩潰邊緣。到“林彪事件”以後,反文革的力量已成為國內政治的主流。“四·五天安門廣場事件”就是當時民心的反映。等毛澤東的氣一咽,他老婆江青就立刻成了階下囚。曾經風靡一時的“雄文四卷”和“毛主席語錄”很快成了人們清理垃圾的廢紙。到九十年代,蘇聯解體,連社會主義陣營也瓦解了,可見毛澤東生前孜孜以求的“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導師”和“共產主義運動史上第三塊裏程碑”,是何等的虛妄!然而,中國人民因為毛澤東、共產黨的統治,卻無端經受了“大躍進”、“大饑荒”和文化大革命等許多苦難。

2020年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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