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一縷人大漠(四十二)大隊長秘書-周叔叔

大隊長秘書-周叔叔 

 

不是舅舅似舅舅,喇叭喊人記心頭。

大愛無邊重知識,紅色恐怖救教授。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什麽人會闖進你的生活完全是老天爺的意思。一個素味平生完全不相幹的人在文革中竟然成為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就是周叔叔,幺舅一生的好朋友。

 

是在怎樣一種場合下第一次見到他的已經記不得了, 因為幺舅的朋友實在太多。不經意間,周叔叔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而其他叔叔卻越來越少。就這樣他進入了我們的生活圈子。

 

工人階級領導一切。1968年夏天,做為重慶鋼鐵公司工宣隊大隊長秘書的他從大渡口來到了沙坪壩北街重慶大學。與我們近在咫尺。隨著他的到來,還是單身的幺舅回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周叔叔當然也是家裏常客。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與群分。這兩人算得上是工人階級中的知識分子,都因為家庭出身不好,高中畢業未能上到大學。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惺惺相惜,也可以說是臭味相投。有那麽一種知識分子的酸味。

 

記得最清楚的是在重大饒家院後麵的大隊部平房裏,通宵達旦的討論問題和徹夜的爭論。除了不涉及政治外,海闊天空。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哲學,曆史,宗教樣樣涉獵。十多歲的我聽起來是天馬行空。剛開始的時候,覺得很有意義,不過過了半夜就熬不住了,畢竟年紀還小。雖然不是聽得很懂,但也開拓了視野。

 

從工宣隊68年進駐重大到76年撤離,周叔叔在沙坪壩呆了七年左右。盡管73年我外出代課,但一直都有交集。記得最清楚的有幾件事。

 

有一次去重大鬆林坡看電影,電影換片時突然聽到高音喇叭叫我和弟弟馬上到主席台去的通知。弟弟和我大吃一驚,一下子又變得非常興奮,竟然出名了。要知道時值清理階級隊伍的年代,臭老九的子女,完全抬不起頭。突然在高音喇叭裏聽到自己的名字,胸馬上就能夠挺直了。文革中,高音喇叭在某種意義上可是政治正確的化身呀。

 

到主席台一看,原來是周叔叔在叫我們,說是怕我們走掉了。其實哪裏會找不到呀。又不是第一次在重大看電影。也許,周叔叔是刻意讓我們開心,知道那個時候我們處在政治上的最底層,所以找了這個借口讓我們興奮一下。

 

如果說周叔叔關心弟弟和我是愛屋及烏,那關心重大知識分子就是發自內心深處

了。雖然隻是秘書,他卻擁有實際上的話語權,因為大隊長都是聽他的。見過大隊長,一個四五十歲的工農幹部,文化水平不高。在對待知識分子方麵能力有限。主要依靠周叔叔辦事。另外,眾所周知中國從古到今都有一種叫秘書文化的東西。

 

一次偶然聽到幺舅和他聊天,提到某係一位有留美經曆的教授有嚴重的曆史問題,係裏好像是要把他送去外麵什麽地方。上報到了大隊部,大隊長就問周叔叔的意見。不知是否動了惻隱之心還是本心如此,周叔叔就給大隊長分析了一下,建議還是留在學校裏進行教育。

 

幺舅問不是還有軍宣隊嗎?也需要他們同意才行呢!周叔叔笑著說這個沒有問題。自己當過兵,知道怎樣與軍宣隊溝通。部隊有部隊語言和部隊溝通方式。在軍宣隊眼裏,當過兵自然就是自己人。所以周叔叔說話是挺管用。工宣隊和軍宣隊兩邊通吃。

 

盡管周叔叔有過硬的政治背景,但是在那紅色恐怖的日子裏能夠挺身而出為 ‘所謂’ 的敵人發聲也是需要一定的勇氣的。忠肝義膽實為不易。用佛教的語言表達就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重慶大學裏有多少知識分子受益於此無法統計。不過,肯定這不是唯一的一個。

 

為什麽會對知識分子比較友好呢?這大概與他的出身和經曆有關。周叔叔到底姓什麽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從小被抱給人家。在他和舅舅的閑聊中似乎聽到原生家庭是官宦人家。也許是家庭變故,他和弟弟被分別抱給了兩家人,所以兄弟是兩個姓。骨子裏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對知識分子的親切感。

 

不僅如此,周叔叔當兵時駐北京,算是開過眼界的人。家裏的常客,經常與父母這種知識分子聊天。也許算得上是一種潛移默化吧!這樣的話,一種下意識的保護知識分子可以說是合理的。

 

周叔叔還講過一件當兵的趣事。文革前,北京三大總部經常在周末舉行文藝表演。團長以上才有資格看表演。他的團長沒興趣就把票給了當警衛員的周叔叔。表演中間休息,周叔叔亂跑時,就有將軍問 ‘小鬼,你是幹嘛的?'。回答是 '老總警衛員?'。'哪一個老總?' '老總警衛員'。永遠隻有一個回答。千萬不要說實話。反正陳老總朱老總都喜歡看演出。有一個四川口音的警衛員也很正常。

 

還有一次從代課的學校回家,老遠就聞到家裏飄出一陣陣肉香。這麽濃的肉香讓人感到匪夷所思。要多少肉才能產生這麽濃的肉香味呀!母親說周叔叔看到大家都過得辛苦。就想到辦法買了半邊豬,熬了油做了臘肉,大家這半年都好過了。想想一個月每人一斤豬肉的時代,半邊豬意味著什麽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周叔叔就是另一個舅舅。

 

幾十年過去了,周叔叔走完了每個人都要經曆的路程。當過廠長,結過婚,也有自己的子女。退休後買下幺舅江津舊房子一個人住。大概是為了兩個老朋友不要離得太遠。是不是又重新爭論幾十年前在重慶大學饒家院工宣隊部同樣的題目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也聽不到了。不過,能夠在一個與自己沒有血緣的海外華人心中留下這麽深的印象,專門為他寫上一篇,做人也堪稱完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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