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煙記事(457) 見字如麵(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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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夏,我去北京旅遊時看望三姐。閑談中,她提到與婉如一度有過聯係,並找出一封1967年寫的信。這是時隔27年我再次讀到婉如的信,當真見字如麵,不勝唏噓。

〖三姊:

很久很久沒有和你聯係了,但我還是常常想著你,和你那天真的女兒——她認為我是她媽媽最好的朋友。你和家人都好嗎?文化大革命中你是怎樣執行毛主席路線的?運動初期,我想你也許是受壓的一個,因為我們“先天”為反動血統論者提供了這樣的條件。毛主席的路線不斷在全國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在首都的你當然比我了解更多,看得更清。

我現在生活、工作平淡而正常。雖然一直未參加任何群眾組織,是所謂“逍遙派”,但運動給我的教育卻是深刻的,打掉了我頭腦中的許多條條框框,打掉了“黑修養”給套上的精神枷鎖。你該為我高興吧!處在這樣的暴風驟雨中,想談的該談的太多了,一下談不完,就節約點吧!現在我想聽聽你和家人的情況,願告訴我麽?

你的第二個孩子該一歲了吧!健壯嗎?是否還打算作第三個孩子的母親?你仍在裝配車間嗎?裝配技術已經很熟練了吧!姊夫工作忙不?身體好不?晶晶呢?病早全好了,長得很結實了吧!

雨蒙那兒我亦整一年沒得到信息,他隻在快作爸爸前給過我一封信。現在孩子當然也一歲了,不知是男孩還是女孩?他曾答應過我,如是女孩將給我作媳婦,不知他的話還算數不?我沒想向他要媳婦咧!哈哈!他的近況如何?小文和孩子都好嗎?你去信時請代我致最誠懇的問候,並請轉達我希望獲得他們三人的一張照片的心願。我想看看塞北的小勁鬆。

不多寫了,但願此信能被你收到。更願能很快獲得回信。

祝福你和你全家。

婉如 8.19〗

婉如寫這封信的時候,已經意識到可能會永遠失去我。上次中斷聯係是在我入朝期間,前後也不到一年,所以這次她是在做最後的努力。信中她囉嗦了三段,才進入正題,隻為打聽我的近況——從9歲相識,她從未與我闊別這樣久。但是三姐並沒有滿足她的微薄願望,因為她已經是“外人”。三姐必須按照大姐的叮囑,將她拒之門外,除了“雨蒙一切均好,勿念”之外,沒讓她得到一點有用的信息。再說我的兒子連脊背都直不起來,何談“塞北的小勁鬆”?這樣的壞消息怎麽告訴她?

往來兩三次後,婉如就知趣地不再寫信了。其實二人關係不錯,文革前婉如帶著孩子去東北婆家探親,路過北京時還拜訪過三姐,因此信中提及晶晶很喜歡她。我則於一個月後到北京寫作,與她失之交臂——這也是命中注定。她給我留下的鮮活印象,永遠停留在1946年秋天的杭州火車站。我在夢中無數次見過那張左顧右盼、焦急等待的小臉,那一年她12歲。

到了1998年,我忽然想與婉如重新取得聯係——我已經老得要認真麵對死亡了,如果今生還有什麽憾事,那就是不知道她的下落。於是我根據信封上的地址,給“湖南常寧鬆柏中心試驗室”寫了一封信,請求對方幫助我找到她。這是婉如當年的工作單位,我猜測屬於水口山礦務局——它是常寧市鬆柏鎮上最大的企業。我聽三姐說,婉如後來可能隨丈夫調到西北一個礦山,但她記不確了,或許是婉如見麵時隨口一說,或許根本就是別人的事。所以我還是寄希望於常寧這家單位,就算婉如調離,也應該留有去處。再說她是湖南人,退休後也可能回到這裏養老。總而言之,我沒有其他可資利用的信息了,隻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我發信時沒指望會出現奇跡——畢竟已經過去31年,這單位八成都不在了,但我還是存有一絲幻想,說不定哪個認真的郵遞員能夠把它投遞到相關單位——水口山礦務局不還在那裏嗎?

結果奇跡終究沒有發生,我未曾收到片言隻字。婉如後來去哪裏了?遇到過什麽事?是否仍然在世?凡此種種,都成了我的不解之迷。

三姐把保護人的使命忠實地執行到我62歲,才把這封信轉交到我手裏。從那時起到現在,我已看過不下100遍,幾乎能夠透過紙張,看到婉如寫一筆一劃時的神情。它是婉如在這個世界上留給我的唯一信物,有了它,我哪怕再老,也不會以為記憶中的那個美麗少女隻是一個夢。】

202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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