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嘴比較損的網友戲稱老舍為湖人名宿,毛太子則為熱火巨星,今天聊聊回國後加盟湖人隊的誌願軍戰俘。聯軍審訊人員曾反複告誡誌願軍戰俘,“共產黨有三頭政策:在中立區共產黨人向你微笑點頭;離開中立區逼你認罪低頭;過了鴨綠江判你死罪殺頭”。 可謂字字珠譏,但當時想回國的親共戰俘不信,結果呢,如你所知。
......【此處省略一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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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願軍歸國戰俘:山炮營副營長加盟湖人隊?Repatriated CCF POWs of the Korean War - II
劉師秀(在有些文件中亦稱劉思秀或劉士秀),原西康省雅安縣人,1902年1月10日出生。1919年6月中學畢業,可見其受教育程度較高,家世應該不錯。1923年2月劉師秀進入四川陸軍第9師士官學校,1924年8月授少尉軍銜。1928年劉師秀進入劉文輝的成都第24軍政治學校炮兵班深造,之後一直擔任國軍炮兵軍官。1950年7月,少校劉師秀所在的國軍24軍在眉山向二野62軍投降後,劉等國軍官兵開始接受共產主義再教育。當年11月,因其炮兵業務水平,被調入60軍180師,繼續進行共產主義再教育。
同李正文一樣,劉師秀所在的180師山炮營在11月底開始開拔、12月到達寶雞、1951年1月初到達河北滄縣泊頭進行入朝整訓,這時劉師秀擔任山炮營副營長,營長是四川渠縣人、共產黨員楊迎泮。由於炮兵是技術兵種,這種正副搭配當時很常見,例如1951年2月7日周報毛:“二野三個軍[即三兵團]在陸續到達中,裝備須調換,團以上正職軍官均為二野調在南京入軍事學院,現須調回,三個軍中各級均有起義軍官任副職,須重新調整”。
3月初劉所在部隊乘火車到安東,修整後於3月下旬過江。180師在4月間的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中作為60軍預備隊沒有接戰。5月初開始東進過北漢江,在16日發起的第二階段作戰中,山炮營曾在洪川江北岸的孝子洞附近作戰4日(17日-20日),對象是美7師31團的一部。雖然與本文無關,注意孝子洞北麵的法所裏和小村莊”九隱洞”,2個月前徐國夫的第40軍119師曾經到過這裏,那是砥平裏戰敗後第四次戰役第二階段中的事。119師山炮營的主力白天在此修整時,被韓6師2團1營突襲全滅【這個以後專文講述】。
5月21日彭帥電各軍:“由於我運輸工具缺少,糧食、彈藥接濟不上,西線美軍又已東援,使我繼續擴大攻勢困難增加,為此,第五次戰役即暫告結束。”不料李奇微趁敵麻痹“班師回朝”之機,像蓄滿勢能的彈簧一樣立即發起全線淩厲反擊。5月24日回渡北漢江之夜是180師悲劇的正式開始。
據徐一朋《錯覺》p112:“部隊冒著炮火順著臨時架起來的三道鐵絲涉水搶渡,當部隊趟到江中心時,江水已淹沒胸口,站都站不住腳,隨時都有被卷走的危險。特別是那些女同誌和身單力弱的小個子被水衝得東歪西倒,隻有拉著馬尾和依靠一些身高的老同誌架著過江。抬擔架運送傷員的戰士們,把擔架舉上頭頂避免傷員濕水。[180師]539團在涉渡途中不少同誌因遭敵榴霰彈炸倒和陷入急流,三營副營長羅彥義和二連連長趙小勝及該連30多人當場被水淹沒,一夜被水卷走600 多人。”
據台灣南華大學徐宏寬采訪去台180師被俘人員王易生,“過漢江河啊!他[指美軍]就是發現目標了,他燒了丟在那火裏麵,那汽油[連]水也燒得動...[我們]牽那個電線[過江],水一衝就衝斷了嘛!水一直淹!一直淹!...前麵有匹馬,我就把[抓]那馬尾巴。不是那馬我現在吃了水早就死掉了(笑)。”有理由相信經曆相似的山炮營幸存人員在到北漢江北岸後武器盡失。
至27日,彭電毛:“敵利用機械化追擊截擊,我三、九兩兵團很多部隊被隔斷,送不上糧,運不回傷員,相當混亂。” 也是在5月27日這一天,180師遭受滅頂之災,在前後的數日內,劉師秀和近5千60軍的官兵一樣被俘。如6月1日彭電毛所描述:“三兵團損失很大,四處潰逃,企圖回國現象嚴重,現正派人分途攔擋歸隊。此次主要原因是指揮失當”。
劉師秀當時49歲,在美軍戰俘營亮明職務後成為戰俘營軍銜較高者之一。據靳大鷹《戰俘紀事續》p19,“劉思秀,原國民黨軍校高材生,畢業後被四川軍閥劉文輝用重金聘請為川軍24軍山炮營營長。隨軍起義後,擔任解放軍 180 師山炮營副營長。在戰俘營,大隊長魏世喜、王友敏吹捧拉找他,說: ‘你是老資格的國民黨員,你老兄到台灣比我們吃得開。’派到戰俘營的國民黨特務找他個別談心,說:‘你是老大哥,蔣總統到了台灣,還是依靠他的老部下,黃埔、陸大畢業的,好多都當上了將軍,成了國民黨要人,你到了台灣還少了你的官當嗎?’劉思秀不為所動。
勸降不成,李大安這些劊子手出場了。劉思秀被抓到警備隊,慘遭毒打。在‘直接遣返戰俘營’劉思秀與原四川大學英語係學生邊茂[邊世茂]等人一起,被分派編寫文化學習教材。劉思秀年齡大,見多識廣、處事老成,這些知識青年總是愛向他問這問那。他們提得最多的問題是:回國後,人們將會怎麽對待他們?劉思秀對回國後的前途頗為樂觀,他說: ‘自古以來,勝敗乃兵家常事。毛主席、朱總司令等中央首長,都是身經百戰的軍人出身,他們會體察下情的,何況我們在集中營的鬥爭如此艱苦,隻有真心實意熱愛祖國的戰士才能挺得住。你們還年輕,還可以報效祖國’ 。”
劉師秀在“四八甄別”後,進入了要求回國的親毛派戰俘營(即上文“直接遣返戰俘營”),是“小延安”148名奠基者之一,並“被黨組織任命為副中隊長,事實完全說明他同國民黨特務相距何止千裏!”(賀明《忠誠》p186)。停戰後劉師秀於1953年8月6日得以直接遣返(REP)回國,成為7110名最終從朝鮮回到中國的歸國戰俘之一(常成p4,7110 = 1030+5640+440)。其中,包括劉師秀在內的6064名被集中在遼寧昌圖“歸來人員管理處”進行再教育和甄別。據《戰俘紀事續》p20,“對前途充滿樂觀的劉思秀,以後的命運卻並不樂觀:他被開除軍籍,資遣回鄉。 1957 年,在接二連三的批鬥之後,他突然失蹤了,至今下落不明。”
事實上,在昌圖經曆了近1年的麵對麵、背對背的交心和揭發後,1954年年中起,被俘歸來人員陸續收到了他們的處理決定:6064名歸來人員中約700人被開除軍籍,4600餘人隻承認被俘前的軍籍[也就是說從被俘那一刻起,中國政府不再承認此人軍籍],營以上幹部轉業地方[多為大連、鞍山、本溪、長春、營口等地]。由於劉師秀是副營級職務,因而並沒有遣送雅安,從而也沒有立即失蹤。據《忠誠》p185:劉思秀在昌圖政審的結論 是“政治動搖,開除軍籍”。穿著一身藍色製服,懷著一肚子委屈,離開昌圖,被分配到營口市一工廠任生產科副科長(檔案秘密注明“內部控製使用”)。
1955年7月1日,最高領袖發出《關於展開鬥爭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在各省、市、自治區、人民解放軍和中央一級黨的、政府和群眾團體的機關開始肅清一切暗藏的反革命分子!8月25日,最高領袖又發出《關於徹底肅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我們現在的黨政軍民各機關、團體、廠礦、學校中,所有人員,包括起義人員、留用人員在內 ... 大約百分之五左右是暗藏的反革命分子或其他壞分子!
像劉師秀這樣具有前國軍軍官和政治動搖被俘標簽的人員,運動來了自然是首當其衝。營口市1955年肅反運動中,劉師秀身背“特務、叛徒、曆史反革命”等多重罪名,被黨代表私自拘禁於機械廠內。據賀明《忠誠》p185:1955年9月初的一個夜裏, 一家緊靠遼河岸邊的居民說:半夜裏突然聽到河裏有落水的咕咚聲。原來是劉士秀跳河自盡了!很快在工廠裏、街道上傳開了,並添枝加葉:“劉士秀是國民黨少校,是曆史反革命!”“劉士秀是美蔣派遣特務,跳河是畏罪自殺!” 另據《重圍》p291:劉師秀回國後被安置到營口工業係統,因檔案內注為“特務嫌疑”,一次次審查,一次次批鬥,他終於絕望了,後來跳進了北海。張澤石《孤島》p112稱,在韓國“美蔣特務”曾告誡誌願軍戰俘道,“共產黨有三頭政策:在中立區共產黨人向你微笑點頭;離開中立區逼你認罪低頭;過了鴨綠江判你死罪殺頭!”可見國民黨雖然對共產黨輸多勝少,但是鬥爭經驗還是積累了一些的。
究竟時間是1955年9月還是1957 年,究竟地點是大遼河還是北海已經不重要。靳大鷹不在現場,賀明也是聽傳聞,營口官方更不可能自行公開這些不光彩的記錄。賀明是黨的高級政工幹部,劉師秀“投水自盡”是一個表麵上能讓賀寫得出來的結果。賀明《忠誠》p280稱 ,“1982年中共營口市委組織部收到四川雅安人武部轉來的上訪信,劉師秀的遺妻及子女上訪請求給予平反,落實政策。最後組織上決定給他平反,給予死亡撫恤金400元,以及劉妻一次性養老金3000元,其妻及一子一女都非常感謝”。
但若仔細一想,劉師秀歸來固然是輕信“朱毛體察下情;可以報效祖國”,但老婆子女的存在也未必不是一個更大的歸國動力(即“軟肋”)。這樣一個有家有口的人,會不會輕易自行“投水自盡”呢?難道營口工廠私設刑堂的幹部比“美蔣集中營特務”更堪比“活閻王”?再如張澤石帶著“右派、叛徒、間諜”等罪名,在身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下,他想到了死。這時妻子的堅強使他擺脫了死神的召喚。張澤石被關入牛棚後,不能與家人見麵,妻子就每個月送去帶“紅”字的香煙,提醒他女兒小紅在等待著他的歸來。“我一看這煙的牌子就想,我不能自殺,我沒有權力去死,我的生命還屬於我的妻子、兒女...”。
據傳聞,1950年代時上海市長陳毅每天一邊在沙發上喝茶聽匯報,一邊詼諧地問道:“今天又有多少空降兵?”實際上就是問:今天又有多少民族資本家、老法師、老爺叔跳樓自殺?為什麽跳樓而不是跳黃浦江呢?跳黃浦江極不明智,因一旦被救起會遭到更殘酷對待,即使真溺死,如果屍首漂失就會定為失蹤,家屬則會有協助隱匿或逃跑的嫌疑繼續受壓。所以隻能跳樓而死,讓黨看見屍體放心。隻是陳毅仍然納悶:“我不懂為什麽許多資產階級,願意跳樓自殺而不肯坦白”(華明p68)。而像小說《繁花》中,剝削階級和反動分子的家屬受株連迫害後,自行投黃浦江確是有可能的。
上海灘有高樓,別的城鎮鄉村往往有煙囪。歸國戰俘、原539團政治處敵工股股長王宇慶(營級幹部,又稱王友清)在昌圖受開除黨籍的處分,隻承認被俘前軍籍,轉業去了東北某工廠。等到平反後他的額頭上仍留有一大塊藍色傷疤,那是他在從幾十米上的煙囪頂上墜下時,被煙囪壁擦傷(張澤石《我的朝鮮戰爭2000》)。據高延賽(中國國際廣播音像出版社副總編)采訪:王宇慶不堪迫害尋死,“就從鐵煙囪裏麵跳進去算了。可是跳下去呢,他反而沒有死。為什麽呢?就是文化大革命啊,滿大街全是大字報,大字報一層一層的特別厚,要把它銷毀,就把大字報塞到爐膛裏去燒,燒起好幾米厚的煙灰。他一頭就紮到裏麵去了,紮到裏麵以後,人沒死,但臉部都破了。他姓王,結果等他頭上的傷疤好了以後,也算天緣巧合吧,腦袋上就有三橫,斜著摔了一豎,有一個黑的刺青,(就)把他這個‘王’字刺到額頭上去了。”
高延賽還講述了另一個戰俘家庭的悲劇:“我在采訪的中間,我到四川,采訪到一個姓李的戰俘。他一個女兒,他的唯一的女兒,長到十六歲。當他女兒慢慢懂事,知道她爸也是屬於壞人這個分類以後,老是被同學奚落她,說你父親是什麽什麽樣的人。這女兒成天也是以淚洗麵。到了十六歲的時候,這個女兒就想,沒有前途,看不到任何前景,晚上趁著家人都不注意的時候,他們家有一個水塘,她就一頭紮進去,跳進去死掉了。當他們家人、她的父親發現女兒跳塘以後,找了一晚上沒找著,第二天早上心裏麵是極端的痛苦。他爸流著淚說,我這一輩子對的起國家,我也對得起我曾經參戰的部隊,我也對得起我的家人包括親戚朋友,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她還因為我的問題跳門前的池塘死了。他心裏就是特別難受。沒有過多久,她的父親有一天晚上也跳到(池塘)裏去了。”(高延賽提供給李肅節目的采訪資料)
1966年8月24日,又紅又專的老舍忍受不了肉體的虐待和人格的侮辱投了太平湖,被虎撲稱為“湖人隊名宿”。據《收穫》1985年第四期p220,其子舒乙稱:“由父親開始,短短的一個星期之內,它[太平湖]竟成為殉難者的勝地,有成十上百的人在這裏投湖。”可見投死水(池塘、小湖泊)是一種解脫方式,容易被發現還不連累家人。綜上,從其他被迫害者的經曆而推測,劉師秀之死是他殺而非自殺,投活水隻是為了毀屍滅跡,“加盟湖人隊”隻是迫害者欲蓋彌彰的表象;當然我沒有直接證據。
劉師秀的記錄中曾經留下一副雅安簡圖,圖中標出了小學、中學、郵局等他曾經熟悉的地方。連接成都與康定之間的公路在雅安北麵隔江而過,但由於青衣江水流很急,當年江上無法建車行橋。1943年,劉文輝以50壽辰的獻款興建青衣江鐵索步行橋。青衣江南岸,張家山上有一所當地著名的教會學校 - 私立明德中學,該校由美國人施勉誌(Frederick N. Smith,普林斯頓本科,哥倫比亞碩士)來華創建,用於教育和宣教。
張澤石在《我的朝鮮戰爭》p172曾懷念道:“到了雅安,站在搖搖晃晃的鐵索橋上看水流湍急的青衣江真好玩;… 我的山青水秀、人傑地靈的故鄉,你曾在我夢魂中出現過多少次,現在我多麽懷念你!雅安張家山上的私立明德中學的校舍真美...那個教我英語的美國老師大概沒想到他的學生以後會跟他的國家打仗,並且用他教的英語去鬥爭。” 2013年張澤石又評價:“我求學的初中、高中都是美國來華興辦的學校;我讀的清華大學也是由美國退還庚子賠款興辦的。我應該感恩於我的母校,感恩於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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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幸蒙允刊發吾友宋阿毛誌願軍歸國戰俘研究專文,什麽叫所述有據?介就是。比起那些捏造吳成德言論的大V宏論,你們就偷著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