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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對每一個青年和每一個家庭來說真是太重要了!它關係到每個青年受教育程度和未來命運,對國家來說也是選拔人才,培養人才,進而為社會輸送有知識有文化的優秀人才,提升國家的文明程度,提升各行各業等一係列領域的科技進步。可是文革期間,從1966年至1976年,我們國家取消了高考,改為由工農兵推薦上大學,大學生的質量可想而知。
1977年8月鄧小平主持召開了科學與教育工作座談會,會議決定當年恢複高考。10月21日全國各大媒體公布了恢複高考的消息,北京的高考時間定在了12月10日和11日。隻有一個多月的複習時間。此時全國已積壓了11年、被剝奪了上大學權利的青年激動萬分,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要圓大學夢!
我和一起插隊的同學們,還有大妹小梅有幸參加了這舉世罕見,可以載入史冊的一次高考。父母也陪伴著我們走過了複習、報誌願、考試……等一個個關口。
當知道恢複高考的消息時,我在順義縣某公社某大隊插隊近三年,小梅留城工作近一年。為了撿起已經扔了三年的高中知識,我從順義趕回家,尋找中學課本。要知道當時沒有複習資料,沒有習題集,能作為複習資料的隻有高中課本,很多人由於中學畢業的年頭長了,加上受讀書無用思潮的影響,而沒有保留中學課本。我在回家的路上心裏忐忑不安,不知家裏有沒有兩套課本,夠我和大妹兩人用。進了家門,先問我爸課本的事,我爸說你來看你們的小書架,我一看,哇!一大排保存完好的中學課本!我和爸爸馬上分出兩套,此時懸著的心才算落地。在家沒住兩天,就背著寶貴的複習資料返回了生產隊。
回到村裏沒幾天,部分知青就陸續報了名,準備參加即將舉行的高考。我們幾個比較要好的女生,雖然課本不是每人都有,但是互相借著看也夠用了。我們想,現在進入了農閑時期,複習時間應該比較充裕。前幾天看到沒有報名的某某被分配到菜園子(天冷了菜園子也沒有什麽活兒),還有幾個同學都分配了比較輕鬆的農活,我們也盼著能有這樣的好運氣。
第二天,大家還沒起床,就聽見手扶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音,一直響到我們宿舍門外,一位社員在外麵喊:“某某、某某、某某某…,馬上收拾行李,去縣裏治理金雞河的挖河工地。”當時大家還在被窩兒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想明白了,叫的都是報名高考的人,一位同學大聲問:我們要複習功課,不去行嗎?社員說:“隊長說了,不去工地的,屬於不服從工作需要。”我們一聽就嚇壞了,現在可不能給自己的高考惹麻煩,到時候準考證由村幹部發,檔案由村幹部寫…(我們很清楚那時的流程)。想到這兒,都老實了,馬上收拾行李,跟著拖拉機去了20裏地以外的金雞河工地。
到了工地一看才知道,前幾天比我們早報名的同學都被拉到這裏來了,大家都明白,自己的政治生命乃至一切都掌握在村幹部的手裏,不服從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我們五、六個女生被分配住在一個抗震棚裏。工地的作息時間是這樣的,從淩晨4點一直幹到晚上8點,共16個小時。一天四頓飯,早上四點到臨時搭建的夥房吃飯,其餘三頓飯都是送到工地,吃完就幹,中間不許回宿舍。
挖河工地上人山人海,這是全縣的大工程,每個公社的每個生產隊都要派人來參加。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宏大的勞動場麵。一個生產隊負責一段,不僅要挖河泥,還要把河泥用小車推上堤岸,這是重體力活,由隊裏派出的男勞力去完成,我們女知青就是幫助拉車,幫助推著一車河泥衝上堤岸的社員減輕負重,順利通過陡坡。我們看到臨村和別的公社也有知青在工地上,著急複習的心情好像緩和了一點。
每天幹完活,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洗漱完畢,已經快9點了。那時的農村經常停電,我們幾個同學點著蠟燭看書、做題、一起背政治。但沒一會兒,就陸續有人堅持不住睡著了,16個小時在河床上幹活,實在是太累了。
報誌願的日子到了,每人隻能選擇三個誌願,報紙上登載了各大學招生的專業,但沒有具體的招生人數,可能是時間倉促的原因吧。
因為我爸媽都是廣播電台技術部門的幹部,受父母的熏陶,我家姐弟四人理科都特別好,所以我準備選報的誌願都與無線電有關。此時,真想與父母商量一下誌願問題。由於爸爸工作的重要性,我家裏有電話,但在挖河工地,想找個電話打回家都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三個誌願我隻能自己做主填上了,看看沒什麽問題就交了上去。
過了兩天,有晚上騎車回村的社員早上又騎車回到工地,帶回來挖河人員的一堆信,我看到了一封父母給我寄來的非常厚、信封已被撐裂、一遝信紙就快掉出來的信,急忙打開,一看是爸爸手抄的、各大學每個專業招生的具體人數。我想,這封信一定寄到村裏很多天了,但我們在20裏地以外的挖河工地,收不到任何信件,今天多虧有社員把信帶過來了。此時有幾位同學也在爭看著這份寶貴的手抄稿,都在尋找自己所報專業的招生人數。我看到我報的三個誌願招生人數都不多。想想我們現在的處境,在農村已經待不下去了。剛來農村一年多的時候,有一次麵對知青大規模的招工,2/3的同學都被招工回城了,偏偏剩下我們這些人,也真是巧極了!剩下的同學本來我們就是說的來的好朋友,多數是知識分子和幹部子女,比較單純,不會處世,不會阿諛奉承,更不會在派係複雜的村幹部中周旋,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躲他們遠點,這種清高讓村幹部很惱火,兩派人都想整整你們。還有,唐山地震後,我們宿舍的牆體裂開了一個大縫隙,沒有人管我們的安全,還有很多基本生存問題無法解決。所以,離開農村迫在眉睫,我想,我一定要離開農村!必須修改誌願,找招收人數多的大學和專業!
此時,我們上交的誌願已經到了公社,據說明天是公社交到縣裏的日子。我和王微微(她也要改誌願)跟社員一人借了一輛自行車,來不及請假,也怕不批,第二天早上就騎車直奔20多裏地的公社所在地,在他們上班前趕到了那裏。看來不止我和王微微來改誌願,還有幾位其他大隊的人也來改誌願。等公社負責高考的人一打開房門,我們就蜂擁而至,他幫大家找出了每個人填的誌願表格,說:不能重新填表,隻能在原來的表格上改。這可把我為難住了,三個誌願,表格裏就給了一塊不大的地方,原來寫的三個誌願已基本占滿。於是我決定用橡皮擦,那時都是用鋼筆寫字,怎麽也擦不掉,於是我沾唾沫擦,擦掉一點,正高興呢,突然把紙擦了一個大洞!沒有辦法了,隻好用鋼筆劃掉原來的誌願,在這一格的犄角旮旯處填寫了兩個誌願,第一:北京師範大學物理係,第二:北京師範學院物理係。改完誌願,輕鬆了很多,雖然這張紙已經快爛了。多虧那個年代還不規範,要是放到現在,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距離考試時間越來越近了,眼看著外村的知青都從工地上消失了,就剩我們村的知青還在工地上幹活,我們和男同學商量,輪流去找隊長請假,回家複習。最後我們都無功而返,隊長一句話:“不行!我們缺勞力!”此時距高考隻有五、六天了,我們實在是忍無可忍!找到了公社專管知青的幹部,在她的勸說下,隊長終於同意了我們回家複習功課,但讓我們現在就去找他一趟。我們趕緊去了隊長宿舍,他臉上笑著,透著陰壞,不!是陽壞!我都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麽明目張膽!他說:“喬虹,你爸爸能搞到自行車票嗎?嗯!張力,你爸爸能搞到手表票嗎?這兩件事就交給你們倆了。”我倆先是一愣,後來趕緊說:“能!能!放心吧!”我都奇怪我們居然變得這麽聰明!現在回家是第一位的,什麽都不能影響回家。隊長又說:“你們給胡元潔帶話,問問她東方紅拖拉機的事怎麽樣了,上次她說她爸爸能搞到兩輛。”(事後證明,胡元潔跟本就沒有說過此事,完全是隊長忽悠人)胡元潔十多天前在工地把腳崴了,又持續發高燒,已經請假回家了。隊長又囑咐了其他同學幾件事,我們都麵帶笑容,齊聲答到:“好!好!沒問題!沒問題!”隊長說“可以走了”,我們總算鬆了口氣,又說“派輛拖拉機,幫我們把行李拉回村裏吧”,隊長說“沒車,車都派出去了,一輛都沒有。”我們出了隊長宿舍,邊走邊商量說:行李不要了,咱們到公路上去截車,回到村裏再坐長途車回家。正說著,突然看到我們村的拖拉機手在清洗手扶拖拉機,我們趕緊問他回村嗎?他說馬上就走。我們說去拿行李,讓他等會兒,他問誰同意你們走了?我們說:隊長!他說:好,等你們5分鍾。我們飛似的跑回宿舍,一陣手忙腳亂,陳婉慧已經慌的手直哆嗦,捆不上行李了,先捆完的趕緊幫忙。大家像逃難一樣,抱著自己捆的不成樣的行李,扔到車上,幾人又爬上車坐在這堆行李上。這時正好隊長向這邊走來,看到我們坐在拖拉機上,氣的他滿臉通紅,表情極不自然。拖拉機手以為隊長讓我們坐車回村的,還跟隊長打了聲招呼,然後就突突突的開著拖拉機走了。
路上我們誰都不說話,但是心裏肯定都不平靜,想著這段時間的經曆,想著這幾天遭受的屈辱,現在終於逃出來了,但是心情沉重,怎麽也高興不起來。路坑坑窪窪,手扶拖拉機左搖右晃,我們又坐在一堆行李上,隻能腳踩車幫,手抓行李上的繩子,有時車顛簸的自己就要被甩下車了,我真的想到了死,要是死在這就太冤了!終於,拖拉機開到了村裏。我們放下行李,背上中學課本,就去長途汽車站了。好在我們村的位置特別好,離公路、車站很近。終於可以回家了。
家裏大妹小梅正在緊張的複習功課。爸爸媽媽一看又回來一個複習功課的,家裏的環境要重新改變一下。他們把兩張三屜桌對起來,拚成一個大方桌,我倆一人坐一邊,既能互相激勵,又互不幹擾,而且桌麵大,可以鋪開書本隨意擺攤,我和大妹立刻進入狀態,悶頭複習起來。
突然發現大妹那裏有本油印的數學習題集,這真是讓人欣喜若狂,猶如雪中送炭!
我們早起晚睡,如饑似渴。媽媽為我們提供了後勤保障。我和大妹吃飯都在大方桌上,手不離書本。當時複習的內容有政治、語文、數學、物理與化學(高考時物理與化學在一張卷子上)。爸爸成了我們的輔導老師,幾乎所有學科,特別是數學、物理,凡是我們不會做的或有疑問的都讓爸爸解決。爸爸每天下班一進家門,我和大妹就立刻撲上去,“你給我做做這兩道題,”“你給我看看這個問題怎麽答,”“爸,你做出來沒有?”“你快點呀!”“快點呀!”……我著急呀!時間不夠用呀!爸爸天天在我們的催促聲中為我們解答疑難問題,他可是47歲的人了,離開這些基礎知識20~30年了,可是他有問必答,數學、物理的難題都能解答出來,實在令人敬佩!在家複習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我要提前返回大隊,取準考證,參加考試。
12月10日、11日高考,我們幾個女同學約好了9日中午到村裏。到了之後,我們把宿舍稍微整理了一下,生上爐子,就去大隊部取準考證了,結果告訴我們:準考證在隊長手裏,隊長在挖河工地。我們當時就傻了,挖河工地離這20多裏地,全部是土石渣路,往返一趟很不容易。正好有兩個男同學借了自行車,要去工地取準考證,我們趕緊托他們,把我們的也捎回來。他們答應後便騎車走了。我們高興的回到宿舍,又背起了政治,明天的第一場考試是政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兩個男同學回來了,說隊長讓自己去取自己的準考證!這下我們徹底傻了!趕緊去借自行車,我和王微微能騎車,張力、徐玲、陳婉慧不會騎車,她們準備到公路上去截車。
此時,天已經快黑了。我和王微微使勁騎!使勁騎!腿腳機械運動,頭腦麻木,終於騎到了,滿臉通紅、氣喘籲籲的進了隊長宿舍,隊長很得意的說:來了。然後掀開屁股底下的炕席,拿出幾張準考證,挑出我們倆的,又說:她們幾個來了嗎?我們說:來了,馬上就到。隊長說:好吧,你們就都帶回去吧。我倆接過幾張皺皺巴巴的準考證。出了房間,天已經完全黑了,剛由工地所在的村騎到公路邊,就看到一輛手扶拖拉機開著大燈,張力她們幾個正在下車。她們好不容易才截了一輛車。我們說已經拿到了所有準考證,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但是她們馬上又要截一輛反方向的車,我和王微微也沿原路返回。回去的路已經漆黑一片,那時農村的土路都沒有路燈,我又是近視眼,看不清路上的石頭和大坑,隻好王微微在前麵,我跟在後麵,多虧她的兩隻襪子是淺顏色的,我就跟著這一上一下的兩團兒模糊的影子騎回了村,張力她們已經在我們之前回來了。關鍵時刻嚐到了被整的滋味,身心疲憊,情緒低落,誰也沒有心思背政治了,睡覺!聽天由命吧。
考試的這一天終於到了。10日上午政治,下午理化,11日上午數學,下午語文。我們的考場在公社的一所中學裏。還沒到考試時間,坐在教室裏,緊張的要命,感覺自己從心裏往外打哆嗦,奇怪!等監考老師抱著卷子一進來,緊張的心情一下就沒有了。發卷子、傳卷子、答題……。第一場考完了,不知對錯,管它呢,趕快看物理化學,準備下一場,第二場也考完了,感覺物理還行,化學一塌糊塗。第二天上午數學,自我感覺不錯,而且得益於那本習題集。看來現在的學生,補課多做題絕對是管用的。下午語文,沒有考基礎知識,隻讓寫一篇作文:《我在這戰鬥的一年裏》,複習的時候,我隻看了基礎知識,唯獨沒有考慮作文,也是因為沒有時間了。此時,聽到教室裏鋼筆尖跺桌子(鋼筆寫字)的聲音,由弱到強,由稀鬆到密集,大家都開始寫作文了,我還在發愣,我當時想,我這一年都幹了什麽?那時的我不會創作,不會抓重點,不會提煉,不會尋找素材,憋了半天,寫了一篇流水賬,想重寫已經來不及了,非常遺憾,交卷的時間到了。對絕大部份考生來說,考試結束了。對考外語專業的同學,12日還需要加試一場,我們當中,隻有王微微考外語專業。返回村裏時,我們幾個人商量,隊長肯定要問咱們考的怎麽樣,咱們千萬不要說誰考的好、誰考的不好,就說太難了,我們都不會做。果然在宿舍附近遇上了隊長,他問考的怎樣呀?聽說有“四個衝程……”我們趕緊說:不知道什麽是四個衝程,……不知道……不會做……。果不其然,沒過一兩天,沒有參加高考的同學反饋回來:“聽說你們四個衝程都不知道”,我們會心的一笑。早就知道隊長會給我們散布傳播,就讓他散布傳播去吧!
時隔兩個多月,我和張力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離開了魂牽夢繞、愛恨交織、讓我們嚐遍酸甜苦辣、幫我們成長的廣闊天地。
半年、一年後,又有知青參加高考,並接到錄取通知書,離開農村,走進了大學。
再說說當年我和大妹小梅,我倆同時接到了錄取通知書,我是:北京師範學院(現首都師範大學),小梅是:北京郵電學院(現北京郵電大學),要知道,當年有570萬考生走進考場,隻錄取了27萬,錄取率為4.7%,我們姐妹倆都被錄取,爸爸媽媽心裏多高興啊!
從此我們進入大學,邁出了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一步。
2021年1月 喬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