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的一場逼婚記:被綁架的青春zt

 

北京某郊縣知青王廣忠,一九六九年初中畢業後隻有一條路可選,就是下鄉插隊,下鄉的農村在內蒙和河北交界的山區裏,現在看並不算太遠,但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卻是千裏迢迢跋山涉水,在這個貧窮的山村,王廣忠一呆就是幾年,感覺自己這個富農出身的城裏人,要一輩子作個貧農了。

也想過參軍入伍,但是政審肯定合格不了,不僅是出身的問題,還因為二叔是個戴了十幾年帽子的右派,另外還有個從沒見過麵的小姨,解放前和自己國民黨丈夫跑去了國外,讓全家粘上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海外關係。

有些有門路的知青,下鄉後沒兩年被選調回城當了工人,而王廣忠是沒有這種路子的。覺得自己名義上叫“知識青年”而現實中就是個無業遊民,天天在小村子裏混口飯吃而已。

來得早的那些知青,因年齡比較大了,開始搞對象準備徹底安家。而王廣忠這些歲數小的,心裏還存著點希望,總覺得有機會回城,所以,繼續堅持,等待機會,不想一輩子紮在這裏。

王廣忠從小愛看書,也喜歡寫些散文和小詩,到了鄉下,閑來無事常給公社廣播站投稿,後來公社和縣裏的安置辦也找他幫忙寫些材料,王都爽快答應,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文章寫的又快又好,被人叫做“北京來的作家”。

一天,公社安置辦的領導,仔細看了一遍王廣忠新交來的稿子,轉過頭樂咪咪地說,先不說內容,就憑你這筆字,你這孩子不上大學可惜了,要不,咱們社推薦你上大學吧!王廣忠一聽興奮地不成,連連點頭,好啊!好啊!可回去一想,估計領導也就是一時興起隨口一說,咱這樣的條件怎麽可能上大學呢?就沒太當回事,該幹嘛幹嘛。

一九七二年春節,王回家過年,剛到家,公社的電報也跟了過來,讓其速回縣城體檢。

正月初五,王又坐上了返蒙的火車。一路顛簸,進了河北,沿途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眼看到了內蒙,更是漫天飛雪。

工農兵大學生海報,運動後停止統考,隻能推薦,

背景裏的標語能看出那時培養所謂的大學生的目的

下了火車,要換汽車去縣城,還有百十裏地的山路,可是雪太大,班車停運。車站裏,黑壓壓一片都是過完年回來的知青。王在車站找個牆角,依著行李坐著忍了一晚,迷迷糊糊一睜眼,天亮了,雪也停了。伸著脖子看半天,車場裏一排排班車還是停在那裏一動不動。

一打聽才知道,路麵積雪太厚,沒辦法發車。王廣忠望著眼前沒有盡頭的雪地,心想,哎,自己就沒這個命呀!

快到中午了,看院子裏一輛大卡車突突突的在冒白煙,趕緊湊上去問這車要去哪兒?司機說去探路,看看能不能走,王廣忠和幾個著急的青年就翻進車鬥裏,死抓著車幫不下來,司機無奈,指著幾個小夥子說,你們幾個不怕死的,可想好了,這一路可危險了,翻車進溝摔死了,可別在閻王麵前怪我!

一個小夥子噌一下站起來,一手叉腰,一手伸向遠方,我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孩兒立誌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大爺,走人!咱們開路!

一路上山高路滑,冷風刺骨,山頂依然飄著雪花,卡車突突突像個拖拉機,小心翼翼地扭捏在顛簸的山路上。

好在老司機經驗豐富,有驚無險,安全抵達。王廣忠進了偏遠的縣城,趕上了體檢,一看參加體檢的有200多人,再一問隻有他一個知青,大多是來自廠礦機關和駐地部隊,心裏馬上涼了半截。

體檢完回到村裏已是半夜,白色的山村靜悄悄的躲在雪下,仿佛與世隔絕沉睡了千年。

轉眼就是夏天,縣裏來了獸醫,王廣忠和幾個社員幫著給全村的豬打預防針,獸醫帶來個消息,年後批準上學的都走了好幾個月了,春季入學,現在都該放暑假了。王廣忠暗自苦笑,沒被錄取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依然有一股怒氣勃然而起,一把摟住身邊一口大公豬摔倒按住,公豬四腳亂蹬,一挺身把王廣忠甩了出去,腦袋嘭一聲碰在石牆上,血嘩嘩流了下來,王廣忠在腦袋上呼嚕了一把,望著滿手的血,哇一聲哭了出來。

王廣忠從此灰了心,不再有任何盼望,經人介紹,王廣忠和縣城一個姓馬的本地青年女工人相識,雙方見了麵,女工一樂嘴有點歪,其他都好。女工看王長的白白淨淨,說話也很斯文,不像個黑黢黢的農民,心裏就有了幾分滿意。又見了幾麵,相互都挺認可。女孩子回家和父母說了,父母托人一打聽王的家庭背景,連忙勸女孩子,你這哪是找對象啊,是在找麻煩!之後,關係很快就冷了下來,兩個人的事兒彼此也沒有個交代,黑不提白不提了。

大多數人知道,全麵恢複高考,是運動以後的1977年8月份。但早在三年前的1973年,隨著鄧複出,全國也搞過一次高考,這是一次真槍實彈需要考試的高考,而不是以前那種隻要推薦,政審合格就行的工農兵大學生。

那些幹部子弟、領導親朋,麵對數理化考試明顯犯怵,而一直沒有放棄學習的少數知青們則歡呼雀躍起來,其中就包括已經萬念俱灰的王廣忠。

幾個準備考大學的知青,千方百計找來了早被扔到不知什麽地方去的初高中老課本。有的人幹脆請病假,返回老家打算一直複習到考試前。縣裏發現了知青們的騷動,及時發了通知,參加高考仍需大隊公社批準,凡耽誤勞動者一律不批。聖旨一出,知青們隻能帶著書本再次返回鄉下。這次考試在夏季,從開春到盛夏,知青們白天下地勞動,晚上複習功課到半夜,還要搞好和公社領導的關係,不時的去問候一下。

王廣忠這幫知青,大多是初中畢業,遇到不懂的,就得到十多裏地外的公社中學去請教。常常是收了工就出發,走在路上頭頂著星星,啃半個窩頭,捧一口溪水。再回到村裏都是深夜,躺下睡不了一會,下地的鍾聲就當當當的在村頭響了起來。

終於熬到了快要考試的日子,公社卻突然公布,隻批準大隊去一個人。同學們炸了窩,風風火火地去大隊鬧騰,書記說這是縣裏的政策,別在我這鬧,鬧了也沒用,我又不管事,你們咋鬧我也是隻能開一封推薦信。有人吵吵著要去縣裏,有人就開始沉默了。書記拿出文件晃了晃說,我勸你們縣裏也沒有必要去了,這肯定是省裏統一的思想,你們還年輕,替國家想想,這一窩蜂都去考大學,還有誰搞生產啊?那不亂了套了?

一幫知青灰溜溜垂頭喪氣回了宿舍,經過一晚上商議,決定把名額給學習最好的王廣忠,這樣,考中的把握更大些!王廣忠紅著眼睛,穿著大褲衩子,站在炕上,握拳對著東牆上貼著的毛主席像發誓,向毛主席保證,我王廣忠隻考這一次,不管這次能不能考上,下一次絕不參加。

第二天一早,王和幾個同學一起去大隊部跟書記說結果。老書記聽完遲疑了一下,吧嗒了一口煙說,公社要從知青中提拔一名副書記,我本來是推薦你的,我打算馬上就發展你入黨,再調公社去。對咱個村民來說,這可是一步子登天的事情。你如今又來找我說要去考大學,那你到底是咋想的嗎?

王廣忠用力的點點頭,我要上大學!

書記說,你這要是考不上,回來,可就沒有副書記這個位子給你留著哩!就得做一輩子農民,種一輩子地,你可得想好了。王廣忠說我寧願回來種地,種一輩子地,也不能放棄高考!

書記聽了直咧嘴,送到你嘴邊的你不要吃,非要去搶別人嘴裏叼著的,你小子啊,有你後悔的!

王廣忠回去收拾了一下,把推薦信貼著胸口藏好,背個書包去了百裏外的縣城,找個熟人家借住,然後就去參考。考生一早晨在縣招待所集中點名,收推薦信,發準考證,再列隊奔赴縣中學,百十來號人頭頂火辣辣的日頭,走在黃土和沙子鋪成的大路上,腳下一片嘩嘩聲。王廣忠的心揪到了一起,知道這是改變命運的最後一次機會,北京的父母,放棄了機會的同學,還有那些鄉親們,都盼著他的成功。王廣忠走在隊伍裏熱淚橫流,如果沒有這次考試,他是不會走在這個隊伍裏的……

每天考一門,語文數學理化(物理和化學在一張卷子上),連著考了三天。全縣參考有100多人,王廣中不負眾望考了第一名。就在王廣忠一幫考生滿心欣喜等待分配結果的時候,高音喇叭裏傳出了“白卷英雄張鐵生”的報道,幾個知青聽了,破口大罵,你個孫子王八蛋,自己沒本事考好,你還要把我們全毀了嗎?

張鐵生是遼寧興城的考生,當時23歲,語文38分,數學61分,物理化學6分,前麵兩門考得不咋樣,第三天看到物理化學卷子更是覺得在看天書,胡亂寫了三道題,就放棄了,閑的沒事把卷子翻過來在背麵寫了《給尊敬領導的一封信》,訴說了自己在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發生矛盾時的心理衝突,發泄他因不忍心放棄集體生產而躲到小屋裏去複習功課,而導致文化考試成績不理想的不滿情緒。張鐵生的信被《遼寧日報》刊出,引起了毛的侄子的注意,1975年被破格提拔為全國人大常委,飛黃騰達一年後,76年被判刑15年入獄,91年出獄後據說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為身價上億的上市公司股東,也算是一生傳奇。

“白卷英雄”這件事成了突破口,被用來大肆宣傳讀書無用論,隨即刮起“反擊右傾翻案風”,矛頭直指鄧。

工、農、兵歡聚一堂的大學課堂

而此時,正在收聽廣播的王廣忠們還想不到那麽深,他們唯一怕的就是自己的大學夢再一次破滅。連忙找到縣安辦,亮出自己的工分冊,表明自己是一直堅持勞動的,不能把我們的考試成績給否了。縣安辦的領導很同情,說既然考了,當然就要以分數為主,否則,論推薦,你們幾個知青我看沒人能上得了學。

後來,據說錄取標準確實有所變化,有人重提政審和平時表現,但也有人堅持要看成績,最少是要有個合格的成績。最終的標準是什麽,無人知曉,但這次考試的前三名都是知青,也都被錄取了,事後,招生的老師告訴王,你雖然成績最好,但你是最懸的一個,人家都是貧下中農的子弟……

不管怎麽說,王廣忠終於頭頂著工農兵大學生的的名分考上了大學,重回北京,和家人團聚了。

到了學校,王廣忠如饑似渴,心無旁騖的投入到學習中。可沒想到的是,突然接到了一封來自內蒙的信,打開一看,是曾經和自己相過親的那個姓馬的女工。信的內容怪怪的,問他為什麽一直沒有和自己聯係,還問他到底是怎麽考慮兩個人的關係的。

王廣忠默默的看完信,撇在一邊,不由得嘴裏說了一句莫名其妙,把這件事就完全拋在了腦袋後麵。可沒過半個月,馬姑娘突然出現在了宿舍的門口,並且逢人就主動介紹自己是王廣忠的未婚妻!

王廣忠趕緊把她拉到沒人的地方,問她你怎麽突然就來了?為什麽不事先說一聲,而且,我們以前隻是見過幾麵,你什麽時候成我未婚妻了?馬姑娘說,我們那邊相親就是這樣,男女見了麵,沒當麵說不行,那就是彼此都願意了。之後再公開見麵,別人也都看見了,那這門親事就算是定下了,我這邊也一直等著你來定親的呀,可是我左等右等,你卻總是不來,我一打聽才知道,感情,您跑到北京來上學了,那我怎麽辦呀?我們是相過親的呀,你這樣不清不楚的一甩手走了,我還怎麽活?

王廣忠驚得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麽呀?兩個人感情的事情,總要你情我願吧,我看你當初冷落我,就是不願意了嗎,我還要找你交代什麽呢?我走開就是了。你現在突然找到我,說是等著我去提親?你搞搞清楚,我們隻是見過幾麵,怎麽好提親的呢?

女方不聽這套,她借住在北京親戚家裏,不管王廣忠怎麽解釋,還是三番五次的來學校,開始隻是要求照訂婚像,後來則直接要求結婚。而王廣忠當時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麵。從入學的第一天起,他就把全部精力集中到學習上,抓緊一分一秒的時間,飯顧不上吃,覺顧不上睡,甚至有病也堅持上課,所有的勝負欲都在學習成績上。對於馬姑娘的說辭,認為都是無稽之談,但學校裏都知道王廣忠有這麽個“未婚妻”。王是個隨和的人,雖然很煩馬姑娘的糾纏,但也是盡力講道理勸解,偶爾趕上了,還會帶到食堂請馬姑娘吃頓飯。

而他越是這樣隨和,她的行為也就越不著邊際,態度也越來越壞。後來開始搶王廣忠的生活用品和課本給他生活和學習上造成困擾,還說王廣忠不同意結婚是看不起工農,是忘了本。甚至威脅說,要麽結婚,要麽回鄉下種田,讓王廣忠自選。這一句可把王廣忠惹急了,他是費了多大周折才走進校園的呀,而且他認為愛情是嚴肅的,是自願的,你怎麽能強迫我跟你好呢?你好好說,我們還有道理講,如果你用強製威脅的辦法,就是把我腦袋割下來,也是不能同意的!倆人大吵一頓撕破了臉。

馬姑娘眯著眼睛盯著王廣忠,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把我惹急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當時,學校,尤其是大學,曾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天下”,雖然那些“權威”、“惡霸”已經被打倒多年,但這裏依然是“全麵專政”的“重要陣地”,因為一定還會有很多殘渣餘孽,蝦兵蟹將。因為要“全麵”,所以王廣忠這件小事就變成了“大事”。

在學校執行“領導”任務的工宣隊知道以後,立刻高度重視。當時,社會上正是極力鼓吹“和知識決裂”,提倡“手繭大學”的時候。因此,他們既不調查,又不核對,以女方的臆想為基礎,把當時很時髦的那頂“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的帽子戴到了王廣忠的頭上。

學生科的一位師傅(不是老師,就是一個老工人)找王廣忠“談話”,提醒王廣忠站穩階級立場,不要背叛工農!應該尊重女方意見,否則後果自己負責,這是組織的考驗。

王廣忠有點懵,事情居然這樣“嚴重”?於是趕快進行解釋。可任你怎麽說,對方就是一臉冷笑,根本不相信,那意思,你這種陳世美我見得多了。從這以後,就經常有人“幫助”王廣忠提高認識。搞了一段時間效果不大,就從單個談變成小組幫助,接著又從小組幫變成了大會促。就這樣步步升級,而越升級王廣忠的思想越不通,越不通也就越升級。最後幹脆責令王廣忠停課反省!同時在班內大造輿論。後來不僅把王廣忠的學習委員撤了,並且連黨的培養對象也取消了。而資產階級修正主義苗子的大帽子扣得死死的,他因此而全校聞名。

對這種強行幹涉,羅織罪名的作法,在老師和同學中引起了強烈的不滿。有的說這是強迫婚姻,有的說這是婚姻專政,有的則說這是七十年代的逼婚記!因此不少人背後同情王廣忠,安慰王廣忠。但是沒有人敢於當麵站出來維護哪怕一下。專政的碾壓力,大家都是見識過的,各個心有餘悸,隻求自安。

而學校當時的當權者,抓學習不會,抓這種私生活卻得心應手,變本加厲。在畢業前夕,他們強行將王送回插隊的公社。並且在女方和當地領導麵前宣布一、王廣忠對婚姻問題的處理如果達不到女方的滿意,不與分配;二、什麽時候女方同意了,方可持公社證明回校;三、如果王廣忠同意結婚,學校可以不按國務院關於“在校學生不準結婚”的規定處理。最後將王交公社監督勞動,這就是當時人們所熟悉的再教育。

王廣忠據理力爭,你們這樣處理我,依據的什麽政策?公社不願意參與這種爛事,也知道王的為人,很清楚馬姑娘的行為就是當初不同意,現在看人家出息了,死纏爛打的逼婚!所以並沒有約束王的行為,而是讓他自便。他待了兩天返回學校。最後還是分配到了山海關造船廠做了一名助理技術員。

一招不靈又來一招,老師傅死磕陳世美!他們接著又以賠償女方經濟損失為名,讓王廣忠拿錢。這次學生科的那位師傅擺出了一副商人的麵孔象作一筆交易似的對王廣忠說,怎麽樣?你姿態高點,出1000塊錢事情就算了結了!當時的1000元是什麽概念呢?1976年呼市的人年均可支配收入是190元,1000元可以在當地買一套帶院子的6間大瓦房。他們當然知道,王廣忠是拿不出這個錢的。不拿錢,你就別想拿人事檔案去工作單位。

最後山海關船廠因為急需人才,出麵要人,學校才放了檔案關係。

幾次談都沒有達到目的,最後他們又和王廣忠家庭所在的縣法院串通起來,對王廣忠進行了法律幹涉。他們當然找不到法律依據來宣判,卻以對組織不對個人的名義,搞了個所謂建議材料,規定王廣忠應賠償女方經濟損失七百五十元。

此時王廣忠已經到山海關船廠工作。這個建議並沒有傳達到本人,更沒有征得本人同意,他們卻以法院的名義,直接通知山海關船廠,強行在王廣忠的工資中分期扣還。

王廣忠作為大學畢業生,助理技術員,一個月工資也就二十四元,一個月扣十元,給王廣忠經濟上帶來沉重的負擔,而且這個負擔至少要背負6年多。可以想見,這對一個剛剛獨立生活而且底子很薄的人來說,是一個多麽沉重的包袱。再加上當時父親病重家裏用錢,而自己的隨身衣物又被馬姑娘抄走了,這就更加重了他的困境。

這一段時間把王廣忠弄得捉襟見肘,顧了吃的,顧不上穿的。別人吃三頓飯,自己隻吃兩頓,別人吃幹的,自己經常在宿舍熬粥充饑。一個月也吃不上兩次菜。甚至連理發洗澡的錢也得省了下來,還是不夠用。天漸漸冷了,他還沒有棉被。隻得靠一條棉絮度過北國的嚴冬。沒有換洗的衣服,一件襯衣不知穿了多久,白的穿成了黑的。沒多長時間,人弄得又黑又瘦,就剩下皮包著骨頭了。二十幾歲的人,看上去簡直象個小老頭!

經濟上的負擔,還可以想盡辦法克服,而精神上的負擔,則更難忍受。一來覺得實在冤枉,隻是見過幾次麵,可風波卻鬧了好幾年。從家裏到學校,從學校又到工廠,到處不得安寧。

到頭來還不明不白的拿出幾百元錢,強行扣錢說不清道不明,弄得同事莫明其妙,謠言四起,眾說紛紜,解釋又解釋不清。剛到一個新單位,日子長著呢,以後怎麽辦?

一個又一個問題使王廣忠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越想越覺得冤屈,越想越覺得丟臉,就象背後總有無數雙眼睛看著自己,千百根手指點著自己一樣,坐臥不寧。他成天胡思亂想,整夜不得休息。有一個時期,在行動上已經失去控製,夜裏睡著睡著想走,身不由己的往外就跑。一天光想走路,而且不管天黑地凍,什麽長城腳下,什麽村子外麵,想在哪兒睡,就在哪兒睡。連附近的老鄉都說,船廠有個工人瘋啦,經常在柴草垛上睡覺!時間不長,一個聰明伶俐的大學生,變成了兩眼發直,見人不說話,沒人喊他連飯都不知道吃,簡直真的跟瘋子差不多了!

問題越積越多,路子越想越窄。從前在學校裏,雖然挨批挨鬥,還可以用努力學習或以後到工作崗位就好了等等來寬慰自己,盡量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畢業後,在工作單位好好幹,幹出一番出人頭地的成績來!

可眼前的一切並不象想象的那樣,雖然身在工廠,仍無用武之地。想想自己曆盡千辛萬苦走進大學校園,寒窗苦讀,終於躋身工人階級,可現在的處境卻依然淒慘,他的心冷了,希望再次破滅!他開始懷疑生活本身,懷疑他所見到的一切,感到生活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在他徘徊徬徨之中,一個念頭悄悄的浮現在腦海裏,死!

為了這個念頭,他幾次來到海邊。可是每當看到大海的時候,不禁聯想到學生時代經常去過的潮白河邊。河邊就是父親工作過的地方,自然又想到生病在床的父親和風燭殘年、孤苦伶仃的母親。他想不下去了,最後隻有泣淚而歸……

 

山海關造船廠

王廣忠的行動,引起了周圍同事的注意。人們都在擔心他,怕他受不住這麽巨大的精神折磨,真的精神失常或者自殺。善良的同事給與他很大的同情,從生活上接濟他,從思想上安慰他。更有一些同事鼓勵他,要他不僅活下去,而且應該鬥到底!不弄個水落石出,不能罷休!這一切,使王廣忠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決定去抗爭!

船廠對王廣忠的問題,從不認識到認識也有一個過程。開始覺得問題是學校一手處理的,又是個人生活問題,廠子不了解情況,也不想介入,還是由學校處理為好。因此不問是和非,王廣忠找到廠裏協助解決,而廠裏卻多次以不了解情況為由,勸說王廣忠回校去處理。

王廣忠開始變得瘋瘋癲癲天天跑廠黨委,廠裏也煩了,多次警告王再這樣,廠子就強行將其退回學校,王不聽,繼續糾纏領導,領導就采取了停薪、停糧等一係列措施打壓王,而王好像是打不死的小強,已經無所畏懼了,就是要組織幫助給個解決。

為此廠部也多次開會討論此事,時間長了,也發現學校的作法確實有很多不妥之處,越來越感到學校在處理問題方麵的偏激情緒和船廠本身在處理問題上的一些錯誤作法。後來,船廠黨委的幾位主要領導經過幾次碰頭會研究,決定解決這個問題,曾幾次對運輸科的林科長說,王廣忠的問題值得研究,決不該因為幾個錢毀了一個人!

交通部在接到王廣忠的上訴書後,曾就學校和船廠的一些作法表示過異意。但對問題的看法也拿不準,特別對縣法院的意見更是心中無數。後來在全麵聽取王本人的反映,並經過對申訴材料進行核對和分析後,才提出了重新複查的意見。這個意見,在政治部辦公室的會議上,正式作了決定,並通知船廠黨委進行複查。

複查組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對待縣法院的“材料”,因為這是構成王廣忠案件及其後果的直接因素。別看材料在法律文件中不倫不類,但卻一直起著“尚方寶劍”的作用。學校把它當作法律根據,船廠對它也不摸其詳,複查組當時也感到困惑。因此這個“材料”,成了複查的焦點。於是決定先去法院走一趟

一天,王廣忠被複查組約來當麵溝通,一見麵,複查組的人都傻了,王廣忠一個堂堂大學畢業生,工廠的技術員,在秋風瑟瑟中,隻穿著一件“黑色”的白襯衣,頭發和胡子長到一起,已很難分清了,身子佝僂著,黑瘦邋遢的像個叫花子。

王廣忠的慘景,使複查組的同誌感觸很深。開始調查法院的“材料”。王廣忠的問題,僅僅勉強算是私人之間的情感糾紛,與法律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法院出麵幹涉?難道一個縣級法院連工作範疇都弄不清嗎?既然不清楚,為什麽複查的速度又那麽快?案件是下麵處理的,而複查的結論卻是縣法院做出來的!這一係列問題使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先後三次到最高人民法院走訪。高法民事廳的同誌給了他們熱情的幫助,並作了明確的回答,一、此事屬於民事糾紛,當時雙方如果沒有起訴,法院不該主動參與,不存在公訴的問題!二、調解時本人不在場,就不算調解,或判決後不通知本人,屬於無效判決,判決更不能直接下給山海關船廠這個不相關的第三方;三、法院出的“材料”不倫不類,不能作為處理問題的根據,尤其不能作為法律判決依據。

根據找到了,冤案也確定了。但縣法院堅決不認錯,認為打倒陳世美不僅是每個公民的義務更是執法部門的職責!這席話把複查組聽暈了,人家的確站在了道德製高點上,不好反駁,但那些做法又的確不合法!法律就是法律,最後複查組隻能建議,在有關單位尚未改變認識之前,從維護法律的純潔性出發,按照實事求是的原則,給予王廣忠平反。

這個意見得到時任交通部領導汪少川少將的支持。汪部長對船廠正在部裏開會的陳書記說,不要過多的考慮得失,要著眼一個人,要著眼事實……

少將汪少川

這裏插一句,汪少川,1978年至1982年任交通部副部長兼政治部主任。皖西金寨縣人,1915年生人,14歲隨父親一起參加革命。1930年汪少川的父親和兄弟慘遭當地反動民團殺害,汪少川滾落山崖而幸免於難。後加入紅軍,曆經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1955年授少將銜,2002年去世。享年87歲。

一九八零年,王廣忠這件拖了七年的積案正式平反。

王廣忠之後的生活如何,並無相關記錄,但願他能有個幸福美滿的生活吧。而那個萬金油馬姑娘是否得到相應的懲罰了呢?也是沒有記錄,但筆者猜測,恐怕是沒有吧,且看如今馬姑娘已經進入老年,指不定做了誰家的手段更加老辣的奪命丈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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