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國（5）：中國有了共產黨
蔣聞銘
中國共產黨，從最初的籌劃到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整個過程，張國燾的回憶錄裏交代得清清楚楚。不過他的回憶，第一是具體日期，幾月幾號到幾月幾號，和中共官方的說法對不上。第二是會址，他說開會，是借用的法租界蒲石路博文女校的課堂，不是現在官方說的李漢俊家。第三也是和中共官方的說法最不一致的地方，是他說共產國際的代表馬林(Maring）和他的助手尼可羅夫斯基，始終是聽他通報出主意，沒有參加會議，連旁聽也沒有。
馬林唯一參加的一次會議，也是唯一一次在李漢俊家裏開的會，是因為黨綱通過後，他要求到會，代表共產國際發表講話。不過會還沒開始，就被租界的警探打斷了。張國燾說馬林對全體一大代表，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是我建議會議立即停止，所有人分頭離開。
一大是張國燾主持開幕的，也是他致的閉幕詞，這三件事，他沒必要有意說假話。 第一件，日期他可能記錯了，第二第三件，我覺得他說的，比官方靠譜。當時李達李漢俊，強調獨立自主，對馬林代表共產國際，以指導者上級自居，起了很大的反感。後來張國燾做主，黨拿了馬林給的活動經費，在他和其他人，包括陳獨秀之間，起過不小的爭執。張國燾說一大也沒有決議中共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那是到二大才正式確立的。
中共一大，馬林有沒有列席參加，中共是不是確認了自己是共產國際的支部，其實沒什麽要緊。重點是這個黨，不是陳獨秀李大釗，更不是張國燾劉靜仁李達李漢俊周佛海陳公博毛澤東，而是列寧的共產國際締造的，是在共產國際的具體指導推動下組織成立的。中共的第一批黨員，都是狂熱愛國的知識青年，和中國工人階級，八竿子打不著。
這些愛國青年，包括他們的導師陳獨秀李大釗，沒人真明白馬克思主義是怎麽一回事。他們想的，是要給中國找一條救亡的路。原以為孫文革命黨推翻了滿清，中國走共和憲政的路，會變好變強，不成想結果反而四分五裂，內憂外患，積貧積弱，一天不如一天。
共和立憲的資本主義道路走不通，那社會主義行不行？社會主義分巴枯林的無政府主義，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於是五四青年，一多半信了無政府主義，一小半信了共產主義。李大釗搞北京共產主義小組，開始的時候，九個人隻有四個信共產主義，倒有五個信無政府主義。信共產主義，是因為這是十月革命的旗號。俄國那個時候，比中國強一些，但強不到哪裏，1905年的日俄戰爭，也被日本打敗過。十月革命後，蘇聯與整個西方世界為敵，居然能自強自立，巍然不倒。列寧的路，聽起來看起來，是一條可能成功的救國圖強的路。 這些年輕人的目標，是救國救民，想知道想學的，是蘇俄自強自立的辦法。
大家正開始琢磨，老師就找上門來了。救國救民，是大事業，這個事，很難做，大家必須齊心協力。這個道理誰都明白。但是光明白沒用，要行動，要組織起來。怎麽組織？第一要有聲望能服眾的人起頭，然後一步一步，有老師教。
共產國際第一個來中國探路的，叫威金斯基，先找李大釗，李大釗說這個馬克思主義，我一時半會兒，還沒琢磨透，陳獨秀比我能幹，你去找他。於是威金斯基就去了上海，一拍即合，教陳獨秀先在各地聯絡組織共產主義小組，然後成立共產黨。幾個月後，弄得有模有樣了，威金斯基回去報告，換了級別高許多的馬林來。這個馬林，是當時共產國際有名望的東方問題專家。不過他到了上海，陳獨秀卻去了廣州，李大釗在北京自己也沒來，派張國燾劉靜仁做代表。馬林和上海的李漢俊李達談不攏，於是換了張國燾主持開一大。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就這麽地誕生了。
一旦有了列寧主義的黨，就厲害了。陳獨秀李大釗，帶著一幫年青人，之前無權無勢。有了組織，就有了權勢。一個人，不管以前有多單純善良，一旦得了權勢，身不由己，就會入魔。這是人性，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接下來，人鬥人人殺人，就成了主題。開始把大家夥兒引過來的大餅，救國救民，人類曆史上最壯麗美好的共產主義事業，就成了大家起兵造反的根據由頭。下麵這一段，是張國燾做的總結：
總括的說，少數人所發動的武裝暴動，暴力革命，建立這種那種的革命政權，實行專政的統治，必然會拋棄初期的理想主義，人道主義和道義，代之以權力的觀念，計謀，恐怖和殘忍等等。共產主義運動和無產階級專政，骨肉相聯，因之，獨裁的醜惡現實必然會淹沒了共產主義的美好理想。
這些話，是他在以權力的觀念為主導，十八年內，用計謀，恐怖和殘忍殺害了無數革命同誌階級敵人，但是不幸在和毛澤東爭做共產黨的獨裁領袖落敗之後，反思悟出來的。紅四方麵軍的革命領袖，中國工農紅軍的總政委張國燾張主席，獨裁革命的時候，打土豪分田地，殺人如殺雞，用計謀，搞恐怖殘忍，無惡不作。徐向前回憶錄裏，講張國燾的白雀園肅反，兩萬人不到的紅四軍，被肅掉了兩千五百名以上，十之六七的團以上幹部被逮捕殺害， 徐向前的老婆程訓宣和王樹聲的妹妹，也都被肅掉了。
專製獨裁的絕對權力，是世上最可怕，同時又是最能讓人著魔入迷的東西。九十年代，美國有一部係列電影， Lord of the Rings, 《指環王》三部曲。這三部影片裏最重要的道具，是一枚指環。這枚指環，是絕對權力的化身。在影片裏，人類，仙族，誰得到了它，甚至隻是看到它，誰的思想心智，就會被它侵蝕控製。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人類，仙族，而是天性中既沒有野心和冒險精神，也沒有占有欲和征服欲的兔人族。他曆經千辛萬苦，帶著這枚指環到了能毀掉它的地方，卻在毀掉它拯救世界，還是將它據為己有之間，選擇了據為己有。在這枚指環機緣湊巧被毀掉之後，他說，我的腦海裏，終於又出現了家鄉的孱孱流水藍天白雲，出現了世間生活平凡美好的一切。隻要有這枚代表絕對權力的指環在，他的腦子裏就不可能有人世間的平凡美好。
共產黨人幹革命，不要說自己的命，就是老婆孩子的命，也都必須無條件地交給黨。拿程訓宣的事做例子。徐向前是紅四軍的軍長，程訓宣是他老婆，被抓走了，他自己在回憶錄裏居然說，她的命運如何，我不得而知，也不便過問，聽候組織審查就是了。直到七年後在延安，他才聽說程訓宣被殺了。想想看，這個組織該有多厲害。再看看徐向前在組織麵前的這付嘴臉，真的是比肅反殺程訓宣這件事本身，更讓人惡心。
陳獨秀又不同，他是一介書生，不是張國燾毛澤東那樣的亂世梟雄。1940年，他寫了《我的根本意見》一文。下麵這一段，是他對無產階級專政的反思。
沒有民主製做官僚製之消毒素，也隻是世界上出現了一些史大林式的官僚政權，殘暴、貪汙、虛偽、欺騙、腐化、墮落，決不能創造甚麽社會主義，所謂“無產階級獨裁”，根本沒有這樣東西，即黨的獨裁，結果也隻能是領袖獨裁。任何獨裁都和殘暴、蒙蔽、欺騙、貪汙、腐化的官僚政治是不能分離的。
他這裏說的獨裁，和專政同義。他要是在1921年就明白了這些道理，就不會幫共產國際組建中國共產黨，也不至於害得自己的兩個兒子，陳延年陳喬年，年紀輕輕就送了性命。
從共產黨成立到二戰結束這一段，列寧主義救中國的革命史，我們就不接著往下說了。近代中國，孫文革命黨和袁世凱合力，推翻了滿清王朝，換來的卻是天下大亂。北平是袁世凱的北洋政府，東北是張作霖，西北是馮玉祥，山西是閻錫山，廣西是李宗仁，廣東是孫中山陳炯明，江浙一帶是孫傳芳，再加上蔣介石和無數股在各地起兵造反的共產黨。亂世英雄起四方，大家自立山頭，一堆的亂七八糟。
然後呢？國民黨共產黨，你殺我我殺你，武力兼並，一步一步，軍閥做成了領袖，領袖做成了皇帝。事情說起來，驚心動魄，其實不過是又一次改朝換代的農民戰爭。中國的集權王朝，兩千多年，幾百年一輪回，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劉邦劉秀揚堅朱元璋努爾哈赤，再加上三國水滸說唐演義，同樣的故事，多了去了，說不完，也沒什麽新鮮。再有就是幾十年的歪曲捏造，改來改去，共產黨如何如何，國民黨怎樣怎樣，誰做了什麽樣的貢獻，誰做壞了什麽事，誰品德高尚，誰人品低劣，連標點符號，都沒法信，你想去弄，也不可能弄得明白，所以不值當的，沒必要白費這個工夫。 現在要想知道點什麽，千萬不要去查百度百科，那裏邊全都是胡說八道。維基百科要好不少，可以做參考。
最後救了積貧積弱的近代中國的，不是三民主義國民黨，也不是列寧主義共產黨，而是美國。中國差一點被日本滅了，幸虧美國在太平洋戰爭中，打敗日本救了中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