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無論走得多遠，走了多久，似乎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栓著你，時不時地抽緊一下，讓你記起它。無論你愛它也好，恨它也好，它就是這樣死纏爛打地粘著你，不到你生命的終結，它決不放手。它不是別的，就是你的故鄉。
很多人在提到故鄉時總是將它說得十分美好，充滿了溫情。但其實故鄉是一碗胡辣湯，內中甜、酸、苦、辣、辛，五味雜陳。而上天在調這碗胡辣湯時，對每個人下的料都是不同的，所以每個人喝這碗湯的感受也各不相同，有的人感覺味道很好，也有人感覺不堪入口。因此，對於故鄉的回憶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麽美好的。然而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無法將它忘懷。每當花前月下、午夜夢回，或難得閑暇獨坐靜思之時，故鄉的點點滴滴就會油然浮現在眼前。因為在這思鄉之情中，不但刻畫著我們生命的痕跡，也凝結著我們過去的愛恨情仇。
思鄉之情又如一杯老酒。即使初時的酒味辛辣嗆口，隨著時間的提煉、轉化，慢慢地辛辣味會越來越淡，而香醇味則越來越濃。一杯在手，回味無窮。我不知這是人性中的優點還是缺點。但大多數人的特性就是這樣。
好幾年前，我曾經想要寫一點關於家鄉的回憶。因為我覺得家鄉的有些人和事總是擾動著我的心，想把它們說出來、寫出來，心中才舒服一點。但隻開了個頭就因故中止了。最近一段日子，因為武漢肺炎疫情的原因我一直宅在家中，百無聊賴之際思鄉之情又熾盛起來，於是一口氣就寫了二十多篇關於家鄉的回憶文章。這些回憶寫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一些小人物、小事情，無關偉業宏旨，隻是反映當時的一些社會風貌和寄托我對家鄉的一點思念而已。這些文章大概已可輯成一集，但內中還缺少一個對家鄉全貌的簡單介紹。為此我又把以前寫的、中止了的回憶，翻出來摘錄了其中一小部分，略作修改，以《關於我的故鄉》為名作為本集文章的開篇。
一個人無論走得多遠，走了多久，似乎總有一根看不見的線栓著你，時不時地抽緊一下，讓你記起它。無論你愛它也好，恨它也好，它就是這樣死纏爛打地粘著你，不到你生命的終結，它決不放手。它不是別的，就是你的故鄉。
很多人在提到故鄉時總是將它說得十分美好，充滿了溫情。但其實故鄉是一碗胡辣湯，內中甜、酸、苦、辣、辛，五味雜陳。而上天在調這碗胡辣湯時，對每個人下的料都是不同的，所以每個人喝這碗湯的感受也各不相同，有的人感覺味道很好，也有人感覺不堪入口。因此，對於故鄉的回憶也不是每個人都那麽美好的。然而盡管如此，我們還是無法將它忘懷。每當花前月下、午夜夢回，或難得閑暇獨坐靜思之時，故鄉的點點滴滴就會油然浮現在眼前。因為在這思鄉之情中，不但刻畫著我們生命的痕跡，也凝結著我們過去的愛恨情仇。
思鄉之情又如一杯老酒。即使初時的酒味辛辣嗆口，隨著時間的提煉、轉化，慢慢地辛辣味會越來越淡，而香醇味則越來越濃。一杯在手，回味無窮。我不知這是人性中的優點還是缺點。但大多數人的特性就是這樣。
好幾年前，我曾經想要寫一點關於家鄉的回憶。因為我覺得家鄉的有些人和事總是擾動著我的心，想把它們說出來、寫出來，心中才舒服一點。但隻開了個頭就因故中止了。最近一段日子，因為武漢肺炎疫情的原因我一直宅在家中，百無聊賴之際思鄉之情又熾盛起來，於是一口氣就寫了二十多篇關於家鄉的回憶文章。這些回憶寫的大多都是地方上的一些小人物、小事情，無關偉業宏旨，隻是反映當時的一些社會風貌和寄托我對家鄉的一點思念而已。這些文章大概已可輯成一集，但內中還缺少一個對家鄉全貌的簡單介紹。為此我又把以前寫的、中止了的回憶，翻出來摘錄了其中一小部分，略作修改，以《關於我的故鄉》為名作為本集文章的開篇。
目錄
關於我的故鄉
說到家鄉，不能不先對家鄉作一個簡單的介紹。
我的家鄉是上海市青浦區練塘鎮。在一九五八年前，青浦是屬於江蘇省鬆江專區的一個縣。關於練塘鎮的起源，據史載唐朝末年天佑年（公元九〇四年）有個高州刺史叫章仔鈞，他的夫人楊氏世居練河，人稱練夫人。後練夫人隨夫入閩，她的故居就捨為寺廟。這個寺至今猶在，名“天光寺”，是當地的名刹。此後，寺附近漸漸人煙湊集，成了一個小市鎮。這就是練塘的起源。算來迄今也有一千多年了。章練夫人不僅善樂好施，而且宅心仁厚。章仔鈞有兩個部下，平日辦事勤慎，多有戰功，但一次辦差卻因雨誤了期限，按法當斬。練夫人憐憫他們，偷偷將他們放跑，還贈他們首飾充當路費。後來這兩人投了南唐做了將軍。一次兩將奉命攻打福建建州城。其時章仔鈞已死，練夫人帶兒子正居住在建州城內。兩將奉命城破之後要屠城，因知道練夫人也居住在城內，感激夫人以前的救命之恩，他們送了一麵旗幟給夫人，說隻要將這旗插在門前即可得免。但練夫人將旗幟退回，說：“願全此城。不然，吾家願與眾俱死，不願獨生也。”兩將凜於練夫人的大義，商議後決定寧願違令受罰，以全夫人之德。建州一郡生靈因此得以保全。此後建州人感念夫人恩德，建了練夫人廟世代供奉她，據說至今香火不絕。練塘因章練夫人舍宅為寺而有此鎮，而章練夫人又是這樣一個高賢大德的女中豪傑，提起夫人練塘人臉上也有光，於是就以夫人之名為地名，亦藉以紀念夫人也！這是練塘鎮的由來。
至於為什麽“章練”以後要加一個“塘”字？考“塘”字的原意，一為堤岸，二為水池。愚以為這兩種意思都適用，但以堤岸做解釋似更符合當初命名的原意。因為練塘地處古三泖邊緣，本是一片沼澤地。宋代何薳（1077-1145）《春渚紀聞》雲：“今觀所謂三泖，皆漫水巨浸，春夏則荷蒲演迤，水風生涼；秋冬則葭葦藂蘙，魚嶼相望”。可見大約九百年前練塘地區大部分地方還是蒲葦叢生的水鄉澤國，是因為潮汐漲落帶來的泥沙淤積和曆代先民不斷的圍墾造田，變沼澤為陸地，才漸成現在的模樣的。千百年來，當地農民圍墾造田的事一直沒有中斷過。而圍墾造田就要修築堤岸，因此多不勝數的堤岸成了當地的特色。於是地名帶一個“塘”字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至今練塘鎮人稱市河北岸為“上塘”，市河南岸為“下塘”，即為市鎮建在堤岸上留下的痕跡。
練塘是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小鎮：一條市河東西橫貫全鎮，差不多有三裏路長。東接泖河，西通黃浦江。幾乎筆直的河道，寬的地方有十多公尺，窄的地方隻有五六公尺。河道兩邊都是大石條砌就的石駁岸。每隔一段就有一個水橋供居民淘米洗衫，也供船上人上落。河上架有十多座橋，大多是年代久遠的石橋。最古老的順德橋據說建於元朝。這些石橋大多是圈形的拱橋，有一個圈的，也有三個圈的。巍峨的石橋橫臥在碧波之上，與水中的倒影相接，雄偉之中又平添了幾分水鄉秀色。其中跨度最大的王家村橋，始建於明代萬曆年間，重建於清康熙四十四年，可惜在一九七八年被拆掉了。
河兩岸就是街道。有的地段街道兩邊都有房屋，大多是二層的樓房；有的地段則隻有一邊有房子。那臨河一邊的房子，有些還將部分建在河麵上，樓板下麵用木樁支撐，類似湘西的吊腳樓。也有的沿河房子在建房時就同時建了個獨家私用的水橋，開一個後門，不用出家門就可以到河裏淘米洗衣。沿河兩邊的街道，有的地段鋪的是花崗岩石板，也有些是磚砌的。這樣的街麵即使下雨天也不會太泥濘。而石板鋪的街麵，多少年來多少行人的腳步將花崗石板磨得平滑如鏡，下雨以後光可鑒人。在我小時候，河兩邊街道上的街麵房，“上塘”與“下塘”略有區別，上塘幾乎都是商店，而下塘則有不少竹木業的作坊。在有的地段，臨河一邊由於都沒有房屋遮擋，而行走在街上的熟人又剛好隔岸相逢，他們就會隔著河打招呼，甚至站到河邊隔河拉家常。
練塘地區是平原，自然不及有山有水的地方風光奇偉秀麗，但如小家碧玉亦自有其動人處。平展展的大地如一塊巨大的畫布，一年四季不同顏色：早春，大片大片的荷花草田是紫紅色的；接著插了秧的稻田是嫩綠色的，灌滿了水的稻田天光水色相瀜相激，惹得天空分外明淨；初夏，大塊大塊的油菜田開了花，那是一片耀眼的鮮黃色，就像皇家的富貴，也如梵高的名畫《向日葵》，似一團烈火；而秋天成熟了的稻田又是如金色的海洋，一望無際，氣勢磅礴。唯有冬季稻子收起了以後，顏色就比較單調。在這大塊的畫布中，一叢叢的村落掩映在綠樹翠竹之中，繞村的河流像銀色的帶子。誰看了這樣的畫，雖未必會激起萬丈雄心，卻一定會給你帶來安祥平和的感覺。
練塘是水鄉，小鎮周圍多的是大江大湖。少年時我讀白居易的《憶江南》：“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就感到十分親切。長大後，我直覺白居易寫的就是我家鄉一帶的景色。為什麽呢？因為江南地區雖多河江，但要貼切白居易詞義的地方卻也不多。第一，這江河須是大江大河或有較大水麵的湖泊。第二，這水質要清，流速要快。隻有這樣的江湖，春天漲潮時才有浩浩蕩蕩的氣勢並呈現“綠如藍”的顏色；亦隻有這樣的大江大湖，日出時候陽光照在江岸邊的紅花上，經天光水色的烘托，才有火燒似的鮮明感。而這樣的江河這樣的水，就我到過的地方看，隻有我家鄉附近地區，即青浦西南部與江蘇吳江、昆山和浙江嘉善四縣交界處那一小塊區域才具備。這個區域地處太湖水係下遊，不單有大河大江，還有很多湖蕩，如汾湖、澱山湖等，水流入海之前先經湖蕩儲蓄沉澱，所以水特別清澈。我曾無數次坐船從練塘到縣城，沿途要經過泖河等大河，也曾坐船對穿過澱山湖，澄湖等湖泊中心，那種大江大湖中間的水仿佛是翠綠色的液體玻璃，又好像是名貴的酒漿，有厚重感，掬一把水，那水滴就如水晶般地晶瑩。尤其澱山湖、澄湖中心的水，一丈多深也可直望到底；那種綠翠色的水，在藍天白雲反光下微微呈現出一種藍色。大海的藍，是因為天光的反射；河水呈藍色也隻有在大麵積的水域才有。有人將白居易詞中“綠如藍”的“藍”解釋為藍草，一種提煉染料植物的顏色。我不知有何根據。藍草有好多種，我見到過的可能隻是其中幾種，但我從網上查看了至少十幾種藍草的彩色圖片，它們的顏色與河水都攀不上邊。不客氣地說一句，若河水真的成了藍草綠葉的顏色，那一定是水中長滿了青苔和綠藻的死水。這樣的水讓人們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會讚美它呢！這是我直覺白居易這詞寫的就是我家鄉一帶景色的理由之一。其二，《憶江南〉詞共有三首，一首詠杭州，一首詠蘇州，隻有第一首沒有指明所詠地點。當年白居易無論是從蘇州到杭州或從杭州到蘇州，最便捷的路線就是坐船沿京杭大運河走。而離我們家鄉不遠的平望一帶正是必經之路，汾湖就在附近。所以我直覺白居易當年就是在路經我們家鄉那一帶時，見了那特有的水鄉景色，才寫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著名詩詞，不是沒有根據的亂猜。
練塘沒有山，但離練塘十多裏的東方有山。那就是坐落在鬆江區內的佘山，橫（雲）山、機山、天馬山、小昆山、鳳凰山、厙公山、薛山、辰山等九座小山。劉禹錫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幾座山沒有仙，但它們的位置坐落得恰到好處，遠遠望去，就像是將元，明寫意山水畫上的幾座小山移到了這裏；也頗有一點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的韻味。這就如一個高明的棋手，在一盤死棋上打了幾個劫，一下就將全盤棋局盤活了。練塘地方小誌《顏安小誌》有“顏安十景”，這佘山、天馬山等就是十景之一的“九峰列翠”。又《章練小誌》也有“章練八景”，其中列第一景的“九峰列翠”有詩讚曰：“九華山如九座蓮，吾鄉峰九本天然。橫雲北望添餘喟，遺史曾將勝國編。”曆代描寫練塘鎮東郊泖河和九峰的詩詞多不勝數。其中元曲江居士錢惟善《望昆山遊泖》詩：“東望滄茫浴遠天，芙蓉九點秀娟娟。勢翻震澤蛟龍窟，氣浸高寒牛鬥纏。支遁每招過野寺，龜蒙曾約種湖田。倚欄不盡登臨興，更駕長風萬裏船。”寫盡了泖湖和九峰一帶的氣勢和景色。
練塘位於太湖下遊，土地肥沃，河蕩密布，盛產稻米魚蝦，是一個名符其實的魚米之鄉。練塘得了這地利上的優勝，很長一段時期內一直是一個商貿繁盛的農村集鎮。建於元朝的順德橋青石橋墩上被纖繩勒出來的那幾道深深的凹槽，就是曆史留下的見證。直至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鎮上上塘街的各種商店還一家挨著一家幾乎不斷。街上的行人和河裏來往的農船川流不息。農民進城，把自己種的米、豆、瓜果、蔬菜，養的豬、羊、雞、鴨、鵝和蛋，或者抽空捕來的魚、蝦、蟹賣掉，手上就有了活錢。他們拿了這些錢置物辦事，走親訪友，女的大多進廟燒香，男的不是上飯館吃一頓，就是上茶館喝茶聽說書。那時鎮上有一家專唱蘇州評彈的書場，叫長春園，聽眾大多是鎮上有閑的小商人。此外還有七、八家茶館，是以喝茶為主，但也常有評書藝人駐館專說大書、也叫農民書的。這些茶館的顧客絕大多數是小鎮四周的農民。試想：一個人口不過六七千的小鎮開了那麽多家茶館，此外還有好幾家飯店和各色飲食店，這是要有那麽多的客人去消費才能維持得下去的。由此可見那時小鎮的繁榮程度。冬季農閑，特別到了新年前後，從四圍鄉下來鎮上購物、遊玩的農民，一群接著一群。市河的兩邊幾乎泊滿了農船，以致其他經過的船必須小心翼翼地將兩邊停泊的船推開一點才得通過。各種商家也多忙得不亦樂乎。除此之外，街邊還擺滿了賣烏菱、甘蔗、烘山芋、肚肺粉絲湯、餛飩、燒麥、方糕、團子、梅花糕，以及賣年畫，炮仗，小百貨的攤子。進城的農民，包括平時難得進城的姑娘和小孩，都穿著他們最好的衣服，熙熙攘攘，歡聲笑語，成群結隊地走在街上，使本來不寬的街道變得更加狹窄。一般到了下午二、三點以後，農民們絡續駕船回去，小鎮才漸漸清靜下來。街道、市河清空了，卻留下了滿街的花生殼，菱殼，和甘蔗皮。 可惜，這樣的情景到了一九五四年後就慢慢看不到了。因為自從國家實行對糧，棉，油統購統銷政策，以及農業集體化以後，糧棉油產品的價格定價權操在政府手中，農產品與工業產品的價格差距越來越大，農民的購買力越來越低，上街也就越來越少了。一九五六年工商業實行“公私合營”後，政府把原來私營的商店合並的合並，關門的關門，一個鎮上隻保留了有限的幾家店麵，使小鎮更加失去了生氣。
一九四六年，我就出生在這個小鎮上。一九六四年，我離開練塘到縣城工作。一九七八年我去了香港，後來又去了美國。至今，我離開家鄉已經四十多年。終於，練塘成了我的故鄉。
2020年8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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