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恢複人的尊嚴” ——餘英時,一個知識人的一生

來源: 冬綠 2024-01-22 06:06:35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354762 bytes)

“要恢複人的尊嚴” ——餘英時,一個知識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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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人君按:餘英時先生是國際學術界公認的史學大家,被譽為“當代最具影響力的華裔知識分子”。他繼承錢穆先生的傳統學脈精髓,又廣泛吸收西方文化資源,一生致力於中國傳統文史之學,以博洽古今的宏大視野將中國數千年政治、思想與文化熔於一爐。

 

作為一位曆史學者,他在中國思想史領域的研究尤為人稱道,做出了具有開創性的貢獻;而其為人、治學之風,在朋輩弟子間亦傳為美談,對兩岸三地的年輕學者影響深遠。餘英時曾說,“我早已決定自己的真生命便是求知識學問”,而他的一生也始終走在學術的路上。在本文中,學人團隊將通過搜集盡可能多的文字與影象資料,以勾勒出這位史學大家的學問人生。


 

餘英時,1930年生於天津,祖籍安徽省安慶市潛山縣,師從史學大家錢穆、楊聯陞,曾任密歇根大學、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教授、香港新亞書院院長兼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普林斯頓大學榮譽講座教授。2006年,獲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人文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2014年,獲首屆唐獎漢學獎。著有《士與中國文化》《方以智晚節考》《論戴震與章學誠》《朱熹的曆史世界》《曆史與思想》《陳寅格晚年詩文釋證》《論天人之際》等著作。

 
 

 

“許多外麵的東西我認為都不必去求的。我早已決定自己的真生命便是求知識學問,我也沒有別的才能。至於將來得到什麽榮譽,這是自己做不了主的。我對自己做不了主的事情,一概置之不問,等於不存在一樣。”

一、“一生禍盡文字出”

餘英時,祖籍安徽潛山,1930年生於天津。母親張韻清在生他時,因難產去世。父親餘協中(時任南開大學曆史係主任)睹物傷人,舉家搬離天津,此後隨著父親工作的變動,幼年的他曾旅居北平、南京、開封、安封等多地。

餘英時的母親張韻清、父親餘協中

餘英時一歲時穿的鞋

 

1937年抗戰全麵爆發,餘協中跟隨國民政府前往重慶,7歲的餘英時則隨家中親戚回到祖居的故鄉——安徽潛山縣官莊鄉,在那裏他度過了九年(1937-1946)童年時光。

餘英時的故鄉景色/圖片來源:餘曉八

潛山官莊鄉西山大屋之一角,即餘英時少年時的居住地方

 

這段稍顯漫長的官莊鄉居時光,對餘英時一生的治學與思想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影響,“由生活體驗中得來的直覺了解,對我以後研究中國曆史與思想有很大幫助。這種體驗不是從書本上得來的”:

 

我在鄉下生活了那麽多年,無意中對中國傳統社會獲得了親切認識,這是我後來才發現的。這一段經曆使我和同一代的知識青年略有不同。在我大學時期的同學中,很多人是在都市長大的,談到中國鄉村生活,沒有切身經驗:傳統社會的種種生活是怎麽樣的,他們往往不甚清楚,因此很容易接受一種政治意識形態的宣傳,認為地主和農民之間隻存在著剝削和被剝削的關係,是兩個互相仇視的階級。

(《餘英時回憶錄》)

 

在這期間,他盡管斷斷續續上過私塾和初中,但並沒有接受完整、嚴格的教育, “唯一與後來研究有關的是得到了一些古文、古史的啟蒙” 。不過,後來回想他覺得這種情況也有好處,“就是思想不太受束縛,許多清規戒律我都沒碰到,所以我倒是比較自由。”

潛山官莊鄉西山大屋旁竹林,餘英時1937-46年居鄉時常去此遊玩

 

餘英時的父親餘協中是潛山官莊鄉第一代走出去的人,他接受新式教育,畢業於燕京大學曆史係,後來曾赴美留學,回國後又在國內多所高校任教,是一位優秀的西洋史學者,與當時的文化政要也多有交往。餘英時曾在家鄉的閣樓翻到胡適贈送給餘協中的一首自作的五言詩:“風過鏡平湖,湖麵生輕縐。湖更鏡平時,畢竟難如舊。”

 

“他的字很秀氣,長手長腳,但不是書法家的字,而是典型的文人字。因為是為我父親寫的,我無意間對他產生了一種親切感。”(餘英時)

 

餘協中對自己的這個兒子非常欣賞,曾在赴美訪問胡適時向其誇耀,後者在1958年1月16日的日記中留下了這樣的內容:

潛山餘協中來訪。他是用Refugee Act來美國居留的,現住Cambridge。他說起他的兒子餘英時,說Harvard的朋友都說他了不得的聰明,說他的前途未可限量。
我對協中說:我常常為我的青年朋友講那個烏龜和兔子賽跑的寓言,我常說:凡在曆史上有學術上大貢獻的人,都是有兔子的天才,加上烏龜的功力。如朱子,如顧亭林,如戴東原,如錢大昕,皆是這樣的,單靠天才,是不夠的。

 

餘英時曾自嘲“一生禍盡文字出”,那麽這種“惹禍”可能早早便從童年時期開始了。1943年前後,由於駐紮潛山的桂係軍閥的一個營長杜庭進為非作歹、欺壓鄉裏,餘英時激於義憤寫了一份很長的狀子,控訴其罪行。但他立意並不是真想將狀子遞交政府。不巧的是,在他外出的幾天裏這份狀子被前往他家的營長下屬發現,從而釀成了一出不大不小、有驚無險的風波——營長興師問罪而來,經鄉紳們幾度解釋與盛筵招待,最終勉強接受了狀子乃是一個孩童的遊戲之作的說辭,扔下大開殺戒的威脅而去。

1944年,14歲,在安徽潛山縣城

 

這一次風波,固然顯出少年餘英時遠超同齡人的筆力,但也在他幼年的心靈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至此,他匆匆告別天真的童年,被突兀拉入了一個成人的世界。

 

事過境遷,我已無法重建寫作時的心理狀態了,但這一事件在我個人生命史上卻構成了一個重大的轉折點。一夜之間我忽然失去了天真的童年,而進入了成人的世界。這一轉變並非來自我自己,而是我周邊的人強加於我的。

(《餘英時回憶錄》)

 

二、“我的父母即是中國的一部分”

 

1945年抗戰結束,餘英時在桐城的親戚家中暫住,等待闊別的父親接他到大城市讀書。此時,餘協中受杜聿明委托到沈陽創辦東北中正大學。1946年夏天,餘英時從桐城重回安慶,再到南京轉北平,最後定居沈陽,與分隔九年的父親再度相聚。

1946年,16歲,在沈陽住所前

 

定居沈陽時,餘英時開始補習英文、數理化等課程。但這些課程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補起來的,他清醒的認識到,專修自然科學是不太可能的,加之自己的興趣所在以及主攻西洋史學的父親的耳濡目染,曆史學便成了1947年夏考入中正大學的餘英時的選擇。在這裏,他的老師中有梁實秋、孫國華、高亨等人,在一位青年講師的中國通史課中,也第一次接觸到了錢穆的《國史大綱》。但由於戰局變幻,餘英時僅在這裏讀了三個月的書,便於1947年12月隨父親從沈陽飛往北平。

餘英時和二伯母張韻華女士合照。約於1947年在北平。餘英時出生時母亡,由二伯母撫養至1946年

 

從1947年12月到1948年10月,是餘英時閑居北平的一年。這一年裏雖沒有入學讀書,但在各種思潮風雲際會的北京,他開始接觸當時中國流行的思潮,“在思想上發生了極大的波動”。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在當時流傳甚廣,也是餘英時接觸馬列思想的開始。當時對他影響最大的讀物是儲安平創辦的、自由主義立場的《觀察》周刊,其中所宣揚的理念正與他心靈深處接受的民主、自由、平等、人權等五四觀念相契:

 

我記得1948年夏天讀到胡適在《獨立時論》上的《自由主義是什麽?》一文,非常興奮,因為胡適在文中強調爭取自由在中國有很長的光輝曆史;他指出孔子“為仁由己”便是“自由”的另一說法,我也認為很有說服力。我一直相信中國既是一個古老的文明大國,其中必有合情、合理、合乎人性的文化因子,經過調整之後,可以與普世價值合流,帶動現代化。我不能接受一種極端的觀點,即認為中國文化傳統中隻有專製、不平等、壓迫等等負麵的東西。 

(《餘英時回憶錄》)

 

作為一座文化古城,北平的生活在餘英時的回憶裏也有說不盡的生活情趣:

 

我偶然會到郊外頤和園、玉泉山、香山等地遠足。至今不能忘懷的樂趣之一便是逛舊書店,琉璃廠固不必說,隆福寺、東安市場以及其他小書攤都是令人流連忘返的所在,有時發現想找的舊書而又索價甚賤,可以使人高興好幾天。夜晚聽免費京劇也是一大樂事。……這是舊北平最令人戀戀不舍的文化生活。1978年10月,我在離開了二十九年之後重到易名的北京,竟感覺到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餘英時回憶錄》)

 

1948年10月,餘英時和家人離開北平,前往上海。1940年代,餘協中在與第二任妻子胡芷青離婚後,和尤亞賢結婚,並生下一子。1949年夏,父母及弟弟輾轉台灣後又赴港,餘英時留在大陸照料上海的家。這年秋天,他考到北平燕京大學曆史係二年級,以插班生身份學習。

1949年,在上海寓所

 

此時的北平基本上局勢已定,準備迎接新政權的成立。在燕大,他係統研讀了不少馬克思主義的經典作品,常常與同學討論,但心中的許多困惑依然無法解答。“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是我能同情的,然而階級鬥爭和我早年在鄉村的生活經驗格格不入”,“我覺得我必須更深入地理解西方文化和曆史,才能判斷馬克思主義的是非”。

 

1950年初,他趁著寒假趕赴香港探望雙親,到了之後,父母有諸多事務需要他協力且盛情邀他留下,他發現難以短期離開,最終隻好又向燕京大學請了一個學期的假。由於居留時間變長,父親便提議他在這期間向剛剛創辦了新亞書院的錢穆先生學習。餘英時知道這是父親有心留他在港,雖然同意了,但內心沒打算長留。

餘英時繼母尤亞賢夫人(1911-2017)與父親餘協中教授(1899-1980)

 

對於去留的問題,餘英時的內心經曆了漫長的“天人交戰”:在情感上他自然不願棄父母於不顧,但在理智上,他始終不認為作為殖民地的香港可以是他的長留之地,初創的新亞雖有錢穆這樣的大師在,但能否繼續下去仍是一個問題,“總之,我的生命隻能和中國本土打成一片,是我早年無可動搖的一大信念。在此一信念驅使下,我終於狠下心腸,獨自坐上去廣州的火車”(餘英時:《香港與新亞書院》)

 

7月底,餘英時搭上了前往廣東的火車。但火車到了廣州境內一個叫石龍的小站時發生故障,停留了四五個小時。在這意外多出的幾個小時裏,餘英時改變了主意,隨之也永久地改變了他的命運。

 

首先,我覺得太自私,隻為個人的興趣著想,完全沒有考慮到父親的處境:他年事已高,在香港不太可能找到適當的工作,因此往往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對於未來生活的憂慮。我離港前確有感受,但未及深思。這時在石龍車站回憶以往半年與父母相處的情況,不禁愧悔萬端,汗淚並下。我才領悟到,如果我留港不走,必要時或可成為家中一助力,父母一定會安心不少。

其次,我一意要回中國本土,為自己國家盡力,也是過重外在的形式而沒有觸及具體內容,最後流為一種抽象之談。我的父母即是中國的一部分,正迫切需要我的照料,我若舍此不管,還談什麽為中國盡心盡力?

 

最後,這時韓戰已經爆發了一個月以上,香港和大陸之間的出入,兩邊都日趨嚴格。我回北京以後,再訪香港的機會將十分渺茫。我和父母與幼弟這次分手便真成為不折不扣的‘生離死別’了,想到這一點,我更是悔心大起。

 
(餘英時:《香港與新亞書院》)

 

在火車未修好之前,餘英時已決定:到了廣州後,不僅不北歸,而且要重回香港。“說起來教人很難相信,我在做了這一新決定之後,幾個月來一直深深困擾著我的‘天人交戰’,突然消逝不見了,心中隻有一片平靜與和暢”。

 

三、猶記風吹水上鱗

 

新亞書院是錢穆和一些朋友於1949年秋在香港創辦的一所學校,主要接收從大陸流亡而來的學生或學者。餘英時的入學考試是由錢穆親自主持的,隻叫他用中英文各寫一篇讀書的經曆和誌願之類的文字。交卷以後,錢穆當場看了餘英時的試卷,馬上決定錄取。在餘英時的回憶裏,“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引以自傲的事”,因為在錢先生的所有弟子中,從出題到錄取全由其一手包辦的,可能隻有餘英時一個。

新亞書院。圖源:網絡

 

1950年至1952年,是餘英時在新亞書院讀書的時期。由於初創期的新亞麵臨嚴重的經費困難,錢穆常常不得不四處奔波籌措經費。由於在台北的一場演講中因禮堂倒塌負傷,1952年的整個春季錢穆都在台灣療養,也沒能在當年6月趕回香港參加餘英時的畢業典禮。

餘英時新亞書院畢業照,1952年

餘英時1952年7月於新亞書院畢業

 

由於新亞師生還少,常常有師生同聚的機會,在這些日常的交流中,餘英時看到了不苟言笑的錢穆“即之也溫”的一麵,彼此間無話不談,但“他(錢穆)的尊嚴永遠是在那裏的,使你不可能有一分鍾忘記。但這絕不是老師的架子,絕不是知識學問的傲慢,更不是世俗的矜持。他一切都是自自然然的,但這是經過人文教養浸潤以後的那種自然”。

新亞書院原址的桂林街公共休憩空間,有一塊印有新亞第一屆畢業典禮師生簽名,左邊的正是餘英時的簽名。攝:Nasha Chan

 

當時餘英時的父親餘協中也在新亞兼課,錢穆常常與他們一家一起去太平山頂或石澳海邊喝茶,餘英時在錢穆九十壽辰詩中的“猶記風吹水上鱗”一句,便是回憶此時的情形。

 

海濱回首隔前塵,猶記風吹水上鱗。

避地難求三戶楚,占天曾說十年秦。

河間格義心如故,伏壁藏經世已新。

愧負當時傳法意,唯餘短發報長春。

 

在1953年到1954年的一年裏,餘英時幾乎天天和錢穆見麵,開始比較切實地研讀中國曆史和思想史的原始典籍,這是餘英時治學道路上重要的奠基期。

 

錢穆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守護者,對於胡適、陳獨秀等人所主張的西化觀念並不認同;而《胡適文存》是對早年的餘英時影響很大的一本讀物。“在思想方麵,我相信錢先生對我很有意見,而我也不能完全接受他的看法,但彼此隻是心照不宣,從未說破”。這種思想上的隔閡並沒有影響彼此的交誼,在餘英時心中錢穆是他一生敬重、相伴四十年的老師,而錢穆對於這個聰穎的學生也非常看重。

右起:餘英時、錢穆,時間不詳

 

1956年餘英時訪學哈佛時,錢穆曾幾次去信,希望餘英時能夠“早歸”,“相與講究切磋”,可惜由於全家來美的關係,餘英時不得不將為期兩年的訪學計劃改為博士研究生計劃,“無論如何,失去向晚年的錢先生從事係統問學的機緣,這是我生平最大一憾事”。

 

在此後的人生中,餘英時每年到台北訪學時,無論行程如何倉促,總會去拜謁錢穆,“這並不是出於世俗的禮貌,而是為一種特殊的情感所驅使。我們師生之間的情感是特別的,因為它是在患難中建立起來的;四十年來,這種情感已很難再用‘師生’兩個字說明它的內容了。”

 

四、“帶藝投師”:哈佛留學時光

 

1955年,25歲的餘英時作為新亞書院提名學者,入選哈佛燕京學社的“訪問學人計劃”,得到了一個前往哈佛訪學的計劃。這對於在港期間生活窘迫的餘英時來說,實是意外之喜。

 

但在辦理赴美簽證的過程中,餘英時卻遭到了台灣當局的限製。其中緣由,便是餘英時曾於1951年參與香港的“第三勢力”報紙《自由陣線》的編輯工作,並發表過一些提倡民主自由的文章,從而被目為反國民黨的“第三勢力”,他的出國申請便被擱置一旁,無從獲批。

《民主製度之發展》(1955,亞洲出版社)、《自由與平等之間》(1955,自由出版社)等餘英時“少作”(圖源Facebook用戶:電光影裡書店)

 

最終,在美國駐港領事館的協助下,他以“無國籍”的身份獲得了赴美簽證。原本計劃於1955年7月前往、9月開始的訪學計劃,最終推遲到了10月3日方才成行。

1955年10月3日,香港啟德機場,餘英時先生乘泛美航空公司飛機到美國

 

作為訪問學人離開新亞時,餘英時與校方簽訂合同,約定兩年之後他必須回新亞服務至少兩年。但他剛到美國不久,父親很早之前提出的移民申請竟意外獲得通過,為了避免與家人分居,在征得到錢穆同意後,他轉而申請哈佛燕京學社的博士研究生,並於1956年秋順利通過,開始正式跟隨楊聯陞攻讀曆史學博士學位,主修中國漢、唐之間的古史。

 

楊聯陞在當時的學界,已是研究東漢士族問題的大家。而1955年之前,餘英時還未曾聽聞楊聯陞的名字,這或許與新亞注重經典研讀的治學風格不無關係。初到哈佛時,幾個朋友帶餘英時到楊聯陞家裏拜訪,幾天之後在費正清家的茶會上兩人再度相遇,他向楊聯陞問道:“您現在專門研究什麽東西?”一時傳為笑話。後來,餘英時回憶道:“這並不是我看不起楊先生,我根本不知道他,怎麽可以亂講話:久仰久仰。”

餘英時先生的兩位業師:錢穆(右)、楊聯陞(左)

左一:餘府宴客。中為餘英時先生與夫人陳叔平女士;

右上:餘英時(左)與劉夢溪,1992年;右下:右起餘英時、巫寧坤

 

 

在餘英時的學術曆程上,錢穆之外,楊聯陞是對他影響最大的人。兩位業師治學風格迥異,從不同方麵給了他必要的糾正與補充:

 

在香港時我受錢先生影響最大最深,注重通識,喜歡講大問題,因為錢先生擅長宏觀論斷,又能抓住要點,能用一兩句警策的話籠罩全局。這都是我想學的。但我尚無學力,這樣做是危險的,楊先生的淵博和謹嚴在此恰好是對病下藥,把我從懸崖邊上救了回來。

(餘英時《我的治學經曆》)

楊先生知道我已在錢先生門下受過熏陶,所以開玩笑地說我是“帶藝投師”。因此他教我另外一套治學方式,也就是現代西方學界的普遍規矩:基本材料當然是原始文獻,但原始文獻中有許多地方必須用現代的眼光去理解,讀者才能明白,這就得考證和分析,不能不負責任地引用經典原文,便算了事。
(李懷宇:《餘英時:知人論世的曆史研究》)
 

在哈佛,餘英時的研究和聽課十分自由,幾乎毫無拘束。在讀博期間,除了跟隨楊聯陞研究中國古史(集中在漢、唐之間),更選修了當時一批著名學者的課程,如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與史華慈(Benjamin I. Schwartz)合開的中國近代史、賽門(Ronald Syme)的羅馬史、懷特(Morton White)的曆史哲學、佛烈德裏治(Carl J. Friedrich)的西方古代政治思想史等。而他選修這些內容,並非想對西方史學有非常深入的了解,其主要目的仍在為中國史的研究提供一必要的參考和輔助。

孔捷生與沈君山對弈,餘英時(右二)觀棋不語

 

此時他與一大批傑出的海外中國研究學者結交,開闊了眼界。哈佛餘英時的家被當時許多港台留學生稱為“餘家莊”——因餘英時的父母都在哈佛,這些學生便常常前往餘家“打秋風”,進而常在一起聊天、談論學問,進而辦起了討論會。當時出入“餘家莊”的人有張光直、張灝,還有一些史語所得老先生,如張秉權、嚴耕望、董同和等。

餘英時的博士論文《東漢生死觀》,是在1959年他為錢穆先生祝壽而撰寫的《漢晉之際士之新自覺與新思潮》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1962年1月初,費正清以博士委員會主席的身份宣布餘英時的博士論文——《東漢生死觀》順利通過評審。至此,他的博士學位計劃便完成了。

 

五、重返新亞:平淡人生中波瀾洶湧的日子

 

博士畢業後,餘英時到密歇根大學任教,在此期間寫成了《漢代貿易與擴張》。當時學生中有比他大十二歲的黃仁宇,在《黃河青山》一書中,黃仁宇多處寫到餘英時熱心地為他推薦工作、申請研究基金。1964年餘英時和陳淑平結為夫婦,從此相濡以沫,一同走過了近半個世紀,兩人育有二女。陳淑平是著名教育家陳雪屏的女兒。

 

1966年,餘英時離開密歇根大學,回到哈佛任教,與楊聯陞先生合教十八世紀以前中國史,並於次年拿到了長期聘約。

1973年,餘英時出任新亞書院院長(《新亞生活月刊》,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藏)

 

為了履行1955年赴美前與新亞書院方麵的承諾,1973年至1975年,餘英時回到香港中文大學擔任新亞書院院長,“不幸”又輪到兼任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又恰好港府決心改革香港中文大學,要使原本獨立於大學的三間書院——崇基、新亞、聯合隸屬於中文大學之下。餘英時被任命為改製小組的組長,於是這兩年的生活成為了他“平淡人生中一次波瀾洶湧的日子”。

1975年,擔任新亞書院院長的餘英時(左三)| 圖源:香港中文大學資訊處

餘英時在就任新亞校長的短短兩年間,不僅會接受學生訪問,亦會於學生報撰文,回應學生要求他分享有關對於自由與民主的想法。攝:Nasha Chan
 

 

從1974年夏天到1975年的5月,改製小組前後開了一百多次的會議,最終確定的方案卻兩麵不討好。港府方麵不能認可,新亞方麵的唐君毅、牟宗三也不認可,唐君毅認為他“出賣”母校,甚至鼓動學生以大字報批他:

 

我為此曾對唐先生當麵說:您是老師,有問題應直接找我說明,因為這件事我已向新亞董事會作了報告,而且您自己也是董事之一。現在你們不公開和我討論,問清楚真實情況,卻在背後鼓動學生向我貼大字報,實在不能叫我心服。唐先生也無話可說。不過事後,我還是理解唐先生確是為了理想而奮鬥。這是一場不幸的誤會。但我對新儒家在理論上陳義高遠,而實踐中卻和常人差不多,不免感到失望。
 
(餘英時:《我的治學經曆》)

 

與餘英時同為改製小組一員的陳方正後來回憶道:

 

他翩然回歸,出長母校新亞書院,跟著又擔任中文大學副校長,真所謂英才俊發,風華正茂,不料旋即卷入大學體製改革風波,為這所嶄新學府的轉型付出沉重代價,兩年後就黯然返美,似乎是絢爛歸於平淡了。其實,那才是他事業的真正開始。

陳方正與餘英時聚餐。右起:邢慕寰、餘英時、不知名者、陳方正、金耀基、餘小姐、餘夫人,1982年9月。

 

回歸香港的這兩年,也是餘英時寫作上的一個重大變化,他發現此前用英文寫成的著作在日本、台灣學者間幾乎無人問津,於是決定之後用中文寫作,再用英文寫一篇提要式論文,供西方讀者閱讀。1976年,餘英時出版《曆史與思想》,在中文學界引起巨大反響,此後他每一著作的問世幾乎都會引起熱烈的討論。

餘英時,1984年。來源:聯合報 

 

1977年餘英時被禮聘為耶魯大學講座教授,1987年成為普林斯頓大學講座教授,直到2001年退休。一生執教三個常春藤大學,這在美國名校中是少有的紀錄。作為一名教師,餘英時實可謂桃李滿天下,許多今天非常著名的曆史學者,如王汎森、黃進興、林富士、羅誌田、彭國翔、陳弱水等,都曾是他的學生。

2006年,餘英時榮獲有”人文諾貝爾獎“之稱的克魯格人文與社會科學終身成就獎(John W. Kluge Prize)。2014年,又榮獲有”東方諾貝爾獎“之稱的唐獎首屆漢學獎。這樣的成就在華人學者之中,無出其右。

左一:2006年獲頒有“人文學界諾貝爾獎”美譽的克魯格獎後,應媒體要求展示獎章;左二:“克魯獎”兩位得主餘英時(左)及富蘭克林(右),與贈獎人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畢靈頓合影。(《明報月刊》資料照片)

2014年唐獎得獎人:漢學獎得主餘英時。(記者邱德祥/攝影)

 

六、自問生平誌業,在追求中國思想史的新知識

 

我一直欣賞西方學術界流行的一句老話:一個研究工作者的最大榮譽是姓名能出現在其他學人著作的“腳注”中,footnote,而不是在報紙的“頭條”新聞上,headline。我自問生平誌業即在追求中國思想史方麵的新知識,絕無興趣作“公共知識人”,因此從未參加過任何有組織的政治、社會活動。我雖然在治學之餘,偶然發表一些有關世事的評論,那也不過是稍盡現代公民的言責,即康德所謂“公開運用理性”的表現,如此而已。

(餘英時:《我的治學經曆》)

 

餘英時一生著述頗豐,陸續出版中英文著作近60餘本,論文400餘篇;研究領域上自春秋戰國,下至五四,且思想、社會、文化、政治無所不包,是極少數在史學研究上能駕馭各朝代,又精通西方學說的學者

 

普林斯頓大學中國研究教授裴德生(Willard Peterson)曾在一封電子郵件中寫道:“他寫了中國曆史的方方麵麵,當我們在正式投票決定聘用他時,我們的中國研究專家團隊都意識到,餘英時在我們的每個專業領域都至少有一篇重要的論文。”(1987年餘英時加入普林斯頓大學)

“東西史學大師跨世紀對談”,談論1898~1989世紀交替中的中國知識分子。圖為時任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教授餘英時。照片來源:聯合報

 

 

但餘英時畢竟也有他的專業與主線。思想史毫無疑問是他的專業,而其中也有兩個主線:“第一個軸線是認識中國文化必須在其自身的環境之下,但有時也要靠‘比較觀點’”,第二個則是“始終把重點放在改朝換代之際”。熟悉餘英時著作的人,不難在他的作品中發現這兩點。

1993年“國家、社會、國人”國際學術研討會在瑞典召開,與會嘉賓合影。前排右三為餘英時。(圖源:陳邁平)

 

據餘英時自述,他的思想史研究主要有以下四個特點:

  1. 不但研究上層的經典(如儒家和道家),而且也注重下層的民間思想,尤其關懷上、下層之間的互動。

  2. 不但探索中國思想史的連續性(continuities),而且也分析它的斷裂狀態(discontinuities)

  3. 以我過去的研究工作而言,我的重點主要放在中國思想史的幾個重大的變動時代,如春秋戰國之際、漢晉之際、唐宋之際、明清之際,這是四個最有突破性的轉型期。

  4. 今天研究中國思想史不能不具備一種比較的眼光(comparative perspective),但不能流入一種牽強的比附(forced analogy)

(2007年10月6日日本中國學會第59回大會,餘英時“我與中國思想史研究”講詞)

攝於2007年,圖源:中華書局

 

“以西方為參照,認識中國文化傳統的特性所在”,是餘英時史學研究的核心,他相信中國的文化傳統可以與現代的民主、自由等價值相融,而不是它們的敵人。他曾在2006年的克魯格獎得獎演說中提到:

 

如果曆史可為指引,則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對基本價值似乎存在很多重迭的共識,畢竟中國的“道”講的就是承認人類共通的價值和人類尊嚴。如今我更堅信,一旦中國文化回歸到主流之“道”,中國對抗西方的大問題也將終結。

 

由於關注儒學的發展以及對傳統文化的“現代性轉化”,餘英時常被視作“新儒家”的一員,但他否認這種說法,相比於新儒家的側重抽象理論內容,他更認為自己是一個注重研究史實的思想史學者。

 

中國思想史中的變動,是餘英時思想史研究的另一方麵,“(我)尋找兩千多年中的種種變動,主要是想破除中國二千年未變的偏見”餘英時認為中國思想史上主要有四大“突破”:一、春秋戰國時期,從“禮壞樂崩”到“道為天下裂”;二、漢末到魏晉南北朝,士的個體自覺的覺醒及其與群體秩序之爭;三、唐宋之際,士大夫群體的“回向三代”與“同治天下”的政治理想;四、16世紀即王陽明(1472-1529)時代,士商互動以及士大夫群體從“得君行道”向“覺民行道”的轉變。

 

事實上,我研究每一個思想變動,首先便從整體觀點追尋它的曆史背景,盡量把思想史和其他方麵的曆史發展關聯起來,其次則特別注重“士”的變化和思想的變化之間究竟有何關係。
 
(餘英時《我與中國思想史研究》)

 

關於士這一群體的研究,構成了餘英時史學研究貫穿始終的核心。他既關注士這一群體在曆史中的變動,也將其與西方語境中的知識分子相比較。他認為西方近代的公共知識人(Public Intellectuals)與“士”的概念最為相似:

 

所謂“知識分子”,除了獻身於專業工作以外,同時還必須深切地關懷著國家、社會以至世界上一切有關公共利害之事,而且這種關懷又必須是超越於個人(包括個人所屬的小團體)的私利之上的。所以,有人指出,“知識分子”事實上具有一種宗教承當的精神。
(餘英時《士與中國文化》)

 

從孔子的“士誌於道”“天下有道,丘不與易”到範仲淹的“以天下為己任”,中國知識分子對道德、政治、社會等方麵均有深重的責任感與參與意識。由傳統的“士”轉化為具有獨立人格和尊嚴的現代知識人,便是中國現代知識人所必須要麵對的一個人生課題。餘英時認為,在五四新文化運動中,中國已經出現了這樣的現代知識人,隻是這一脫胎於傳統的群體,不可避免地帶有一種文化特色:

 

第一,從追求民主、自由、人權等普世價值到采取實踐行動,中國知識人都當仁不讓,包括多次革命在內。西方學人對這一點很感詫異,因為西方知識人雖也提倡普遍價值,但並不將求得其實現看作是他們的特有的責任。
第二,中國現代知識人對於執政集團及其最高領導人,無論是什麽名義,在建言之際,往往使人感到有傳統士大夫向朝廷和皇帝上條陳的味道。他們似乎仍仰視大權在握的政治領袖,不敢與之分庭抗禮。這就失去了現代知識人的獨立人格和尊嚴。康德說,所謂“啟蒙”可以理解為“公開運用理性於一切事物的自由”。其實這便是現代知識人,尤其是“公共知識人”的基本精神。換句話說,他們對一切有關公共事務,隻憑理性向全社會發言,該批判的便批判,該建議的便建議,根本不考慮政府及其領袖是否會因此憤怒。
(餘英時:《我的治學經曆》)

 

在這種知識人的轉型之中,餘英時認為胡適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其緣由便在於他敢於“公開運用理性”,“我覺得胡對今天年輕一代的中國知識人最能發生積極影響的地方,便在他能不向政治權威低頭”。

 

                                        餘英時生平剪影2000年|圖源:聯合報

2007年|圖源:中華書局

2007年|圖源:中華書局

2008年 | 聯合報,拍攝:曾學仁

2014年

2018年

 

 

最早在2002年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士與中國文化》第二版序中,餘英時提出以“知識人”替換“知識分子”一詞。在過去他也隨俗使用“知識分子”,但後來他覺得過去“分子”用得太可怕了,右派分子、壞分子、反動分子,等等,而在西方和日本,便都是用“知識人”,

 

講知識人等於中國人講讀書人一樣,講政治人、經濟人、文化人都可以,為什麽不能用知識人呢?我的意思是人的地位要受到尊重,我要恢複人的尊嚴,因為語言是影響很大的東西,語言一定限製你的思想,用暴力語言,就是鼓動暴力。
(餘英時:《在這個時代,做一個有尊嚴的知識人》)

 

在時代周刊的一次采訪中,記者問及,在今天這個時代裏,如何做一個有尊嚴的知識人?

 

餘英時答道:

 

我想你們年輕人自己要努力,要自己把自己當人,不要盲目服從上麵的權威。我認為每個人要爭取自己基本的人權,不要隨便被人剝奪了。如果人家給你“恩賜”,給你點好東西,你就感激涕零,這就不太好了。

 

人就應該量才適性,自己有多少本事,在什麽環境,盡量做自己該做的事。但是人不能光為自己著想,我們念中國書,受中國文化影響,不能隻管我一家,其他就不管。

 

因為小時候受影響,有社會責任感,但是責任感也不能無限膨脹,膨脹到連家都不顧了。起碼的責任是對家裏人有承擔,這以後才有餘力為公家做事,這是很簡單的人生道理,隻要能做到這一點,中國才能夠慢慢走上現代社會,隻能求一點一點地變。

攝於2007年 | 圖源:中華書局

餘英時普林斯頓住處後花園的竹林。“此次探訪恩師,還有機會一覽餘府後花園一百八十度寬的竹林風姿,整排筆直地一棵緊挨著一棵,毫不孤單地群起英挺、昂然屹立,映照出主人作為一代學術大師不畏權力的傲然風骨。”(林泉忠,2019年)

2020年10月,香港綜合性學術文化刊物《二十一世紀》創刊30周年慶,餘英時的寄語:

當時開筆欲回天,今日重思徒悔慚。

回首卅年聊自解,有言畢竟勝無言。

餘英時先生逝世後,安葬於普林斯頓公墓(Princeton Cemetery),緊挨父母餘協中、尤亞賢墓地

 

蓋棺未定論:關於餘英時的爭議

 

批評別人首先應該了解對方,不能動輒以輕鄙的態度出之,流於謾罵。這是我們最容易犯的毛病,一天到晚都可以看到這樣的人。

餘英時 語(陳致《餘英時訪談錄》)

 

“人無完人”。對一個學者來說,就更是如此。餘英時一生堅信五四時期的“科學”“理性”。真正的科學精神必定在智識上反對獨斷,反對唯我獨尊。他稱自己:“從來不把任何個人當神一樣看得不得了。古人今人中好多人我都很欣賞,很尊敬,但我不覺得我要崇拜某一個人”。毋庸諱言,餘英時先生在學術和政治上都引起過一定的爭議。他也一定不會覺得自己在學問、人格方麵完美無缺、無可挑剔。但無論如何,他所留下的學術遺產是有價值的,他的生命是豐富而燦爛的,他一生執著求知,其間展現的科學精神將跨越時代,啟迪後人。

 

餘英時曾在2008年與邵東方的一次訪談中說:

 

學術研究最重要的是有開創性,用過別人沒有用過的史料,提出過別人沒有提出過的觀點,得到前人沒有得到過的結論,而這個結論是有很堅強的證據的支持,所以我們研究曆史最要緊的是要有對證據的尊重。如果沒有證據,那隨便怎麽說,你說這樣一套,我說那樣一套,那就完了。那就沒有是非可言,也沒有真假可言,也沒有對錯可言。那是不行的。所以我們講,曆史最後有一個關口,你逃不過的,那就是你有沒有證據。

 

基於同樣的邏輯,也不乏一些學者對於餘英時的史學研究提出質疑。

 

1954年,餘英時在香港《人生》雜誌連載《郭沫若抄襲錢穆著作考——〈十批判書〉與〈先秦諸子係年〉互校記》,認為郭沫若的《十批判書》大量抄襲其師錢穆的《先秦諸子係年》一書。1996年,學者瞿清福、耿清珩發表《一樁學術公案的真相》予以反駁。他們批評餘英時“不但使用了一些通常學術批評不應該使用的惡毒的詞句,而且口氣傲慢武斷”,隨後,通過對兩書的重新校勘,他們認為郭沫若並無抄襲行為。王學泰等學者也認為餘英時的論述與事實不符。

 

餘英時先生對中國思想史研究具有開創性貢獻,其對宋代政治文化進行研究的《朱熹的曆史世界:宋代政治文化研究》一書出版後影響很大,但也有一些批評的聲音。劉述先、楊儒賓等人撰文商榷,餘英時作了一些回應。葛兆光先生的文章有為其辯護之意,但也認為“從政治史角度把王安石和朱熹連起來,雖然揭出一個被遮蔽的側麵,但也可能以這一側麵遮蔽另一側麵”。餘英時先生引人爭議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恐怕是他的政治立場。他一直信奉“自由主義”,而對共產主義持保留意見,越到晚年,這一點越發明顯。根據年輕時對中國傳統社會的觀察,他十分懷疑階級史觀支配下的曆史解釋。

 

餘英時代表著作

 

餘英時部分著作書影

 

餘英時一生治學勤勉,將學術研究融入生命曆程中,留下了諸多著述。他曾說;“我自己覺得我是很幸運的,因為我的興趣跟我的職業是合而為一的。現在做的工作正是我喜歡的事情,並不覺得苦,久而久之成為一種生活方式了”。

 

美國國會圖書館目錄顯示,餘英時出版了102本中英文書籍,包括在中國大陸、台灣和香港的版本。

 

現將餘英時先生的主要著作按時間編排如下,方便讀者按圖索驥。

一、港台出版

 

1.《近代文明的新趨勢》,香港:自由出版社,1953。

2.《民主製度的發展》,香港:亞洲出版社,1954。

(以上二書合刊為《西方民主製度與近代文明》,台中:漢新出版社,1984。)

3.《民主革命論》,香港:自由出版社,1954。

4.《到思維之路》,香港:高原出版社,1954。

5.《自由與平等之間》,香港:自由出版社,1955。

6.《文明論衡》,香港:高原出版社,1955。

7.《方以智晚節考》,香港:新亞研究所,1972。

8.《曆史與思想》,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76。 

9.《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香港:龍門書店,1976。 

10.《紅樓夢的兩個世界》,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78。 

11.《中國知識階層史論:古代篇》,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0。 

12.《史學與傳統》,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82。 

13.《中國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適》,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

14.《從價值係統看中國文化的現代意義》,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1984。

15.《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7。

16.《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7。

17.《文化評論與中國情懷》,台北:允晨文化公司,1990。 

18.《猶記風吹水上鱗: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台北:三民書局,1991。

19.《中國曆史轉型時期的知識分子》,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92。

20.《中國文化與現代變遷》,台北:三民書局,1992。 

21.《民主與兩岸動向》,台北:三民書局,1993。

22.《曆史人物與文化危機》,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95。

23.《現代儒學論》,美國新澤西:八方文化企業公司,1996。 

24.《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台北:東大圖書公司,1998。 

25.《五四新論 : 既非文藝複興,亦非啟蒙運動》,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 1999年。

26.《朱熹的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台北:允晨文化,2003。

27.《重尋胡適曆程》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4。

28.《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台北:允晨文化,2004。

29.《未盡的才情 : 從《日記》看顧頡剛的內心世界》,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7 年。

30.《知識人與中國文化的價值》,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2007。

31.《十字路口的中國史學》,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8。

32.《東漢生死觀》,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8。

33.《漢代貿易與擴張:漢胡經濟關係的研究》,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8。

34.《人文與理性的中國》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08 年。

35.《中國文化史通釋》,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0。

36.《人文與民主》,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2010。

37.《論天人之際: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14。

38.《中國與民主》,香港:天窗出版公司,2015。

39.《餘英時回憶錄》,台北:允晨文化 , 2018年。

 

二、大陸出版

獨立著作:

1.《中國思想傳統的現代詮釋》,江蘇人民出版,1989年。

2.《紅樓夢的兩個世界》,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

3.《錢穆與現代中國學術》,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6年。

4.《現代儒學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5.《朱熹的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

6.《中國文化史通釋》,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年。

7.《重尋胡適曆程 : 胡適生平與思想再認識》,上海三聯書店,2012年。

8.《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

9.《論天人之際 : 中國古代思想起源試探》,中華書局,2014年。

10.《中國近世宗教倫理與商人精神》, 九州出版社, 2014年。

 

作品集(係列):

餘英時文集(全十卷) 2004年—2006年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

1.《史學、史家與時代》

2.《中國思想傳統及其現代變遷》

3.《儒家倫理與商人精神》

4.《中國知識人之史的考察》

5.《現代學人與學術》

6.《民主製度與近代文明》

7.《文化評論與中國情懷.上》

8.《文化評論與中國情懷.下》

9.《曆史人物考辨》

10.《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

 

餘英時作品係列(全六種) 2004年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1.《論戴震與章學誠:清代中期學術思想史研究》

2.《方以智晚節考》(増訂版)

3.《文史傳統與文化重建》

4.《現代儒學的回顧與展望》

5.《現代危機與思想人物》

6.《朱熹的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上、下)》

餘英時作品係列(全四冊) 2012年 北京大學出版社

1.《中國情懷:餘英時散文集》

2.《師友記往:餘英時懷舊集》

3.《學思答問 : 餘英時訪談集》

4.《卮言自紀 : 餘英時自序集》

 

三、海外出版

1. Views of Life and Death in Later Han China. Doctoral Dissertation, Harvard University, 1962.

2. Trade and Expansion in Han China, A Study in the Structure of Sino-Barbarian Economic Relations. Berkeley, 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7. 

3. Early Chinese History in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Editor and principal author, Seattle: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81. 

4. The Power of Culture, Studies in Chinese Cultural History. Co-editor (with Willard J. Peterson and Andrew H. Plaks),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1994. 

 

 

 

參考文獻:

1.餘英時:《餘英時回憶錄》,台北: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2018年。

2.陳致,訪談:《餘英時訪談錄》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

3.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課堂講錄續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年。

4.林載爵主編:《如沐春風:餘英時教授的為學與處世》,台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2019年。

5.許倬雲口述,李懷宇撰寫:《許倬雲訪談錄》,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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