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父親(八)
2012-7-23
十五六歲是人的記憶力的巔峰,任何隻要發生過的事情都會在大腦裏刻下永不磨滅的烙印。
上海的幾個月城市生活在母親腦海裏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五十多年過去了,仿佛就在昨天。
為了安放已故去了一年的父親的骨灰,二〇〇一年十二月我從美國回來時,特意請我的小弟弟一家三口陪母親去上海。
觸景生情,在浦東國際機場,母親一眼看到我,就老淚縱橫:“要是你父親還活著,今天一道來,他該會是多麽的高興啊!”
故地重遊,盡管是在五十二年後,母親對當年的情景娓娓而侃,對一些老地名老馬路還記憶猶新,以至於出租車司機都驚奇稱道:“這個老太太記憶力真好!所說的一點不錯。”他告訴我母親,有許多地方都是物去景非,母親提起的路名早已不在,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搞不清楚那些地方了。
我們在外灘遊玩,欣賞對岸浦東的變幻絢麗的夜景,母親詫異地發現,外灘變寬了,五十年前的要窄很多。我故意想考考母親的記憶力,就問:“那你說說看原來的位置在哪裏?”母親走到外灘人行觀景台稍靠中間的位置跺了跺腳:“外灘的邊原來就在這裏。”我們幾個哈哈大笑,母親說得很對。
母親陷入了對過去的深深回憶:“你父親回去後,那時候我已經虛十六歲了,你表伯伯介紹我在國際飯店的一家老板家帶小孩子。我每天抱著小孩都來這裏坐坐,看看江裏的大輪船,望望海關大鍾,有的時候也賣賣呆。”
母親在人家做小保姆,東家是個中國人。每天抱著孩子從國際飯店走過蘇州河上的外白渡橋,坐在石頭砌築的上海外灘,母親有心無心有意無意地看著自己眼前的西洋景。行駛在黃浦江裏的東去西往各式各樣大小不一鳴著的震耳發聵汽笛聲的洋輪快艇,“鐺!鐺!鐺”報時的海關大樓上的自鳴大鍾,人聲鼎沸的南京路,在幾十年裏都沒有從母親的記憶裏褪去。
“那家人對我特別好,真把我當家裏人看待,總是阿妹長阿妹短的叫著。我既勤快又老實,東家的金銀首飾有的時候到處亂擺亂放,我就像沒看到一樣,從來不摸不碰,雖然我隻有十六歲。孩子我也看的貼心。”母親經常提起。
母親說她經常陪老板娘去上海靜安寺燒香拜佛。母親在那段時間裏也看到了人心的變化和不古,親眼目睹了我表伯伯婚姻的變故。表伯伯休掉了跟他生活了多年並為他生兒育女從安徽老家帶來的原配,另覓了新歡並為此還進了牢房。
日子就那樣一天一天的過去,母親在那一家前後幹了有半年多的時間。
然而,我母親哪裏知道,在一九四九年五月,隨著上海臨近解放和解放軍炮聲的逼近,她的剛剛二十歲的丈夫,我父親,為了要接我母親回安徽鄉下,正在曆經千辛萬苦,冒著生命的危險,正在再赴上海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