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小班將結束時,家裏要搬家,要換幼兒園了。臨走老師告訴我,毛主席要大家關心國家大事,有個偉大的事業剛剛開始,那叫文化大革命,還讓我背了兩遍。
新家的弄堂裏地上寫了很多大字,我一個也不識,隻記得每行字末尾都有一個符號,那是我學的第一個標點符號,叫驚歎號。新幼兒園有片很大的有圍牆的草地,那時上中班,記得校長紀老師和班主任謝老師都是很好的,常教育我們要聽毛主席的話。那時還有一個好玩的活動是經常全體到院子裏拔草,說是防蚊蠅。但很快發現老師們是騙人的,她們自己都不聽毛主席的話。在沒有草的大泥場上開批鬥會,不聽毛主席話的老師們,包括紀老師謝老師,都站在台前低著頭。她們麵前都放著一個凳子,大班的小朋友們接二連三爬上凳子把她們的頭往低裏按,反反複複,她們的頭發都被按摸得亂糟糟。我人還小,也沒膽量去按老師的頭。後來有次去廁所發現謝老師在打掃,我叫她老師,她還糾正說現在隻能叫名字謝某某,不能叫老師。臨走依舊囑咐我聽毛主席的話。
大班時大泥場的圍牆上請畫家來畫了巨大的一幅毛主席像,每天要在那裏早請示晚回報,跳忠字舞,也蠻開心的。老師還教育我們要愛護國家財產。有一次禮拜天跟爸媽訪親回家,路上下起雨,我就問爸爸那幅毛主席像會不會淋壞,爸爸說室外的畫本來就考慮到下雨,用的材料一定耐淋。其實我何嚐不知?我隻是想表達愛護公物的高尚情懷,希望能得到表揚。很失望,什麽也沒得,還讓他覺得我蠢。我猜想此後他用死記硬背的路子教育我,大概就是這一次耍小聰明惹的禍。這年還得到一套看圖識字的卡片,開始認字。
小學時識字漸多,同學間互相借連環畫看,三國第一本裏有一句“大藍謀殺大巨,要殺大藍的跟我來呀!”因為在畫中對話加框突出,所以反複念熟了。可是跟大人講,卻沒人懂這是什麽意思。等我發現原來是“太監謀殺大臣”時,已經是讀了書不在乎告訴大人的年紀了。
鄰居張家伯伯弄來一套《水滸少年兒童版》,他每晚給他兩個兒子念,兩個都是我的發小玩伴,我便免費湊進去聽。記得念到第一條好漢九紋龍史進的故事,我以為天下好漢止此而已,便問書名shi hu 怎樣寫,是不是“史虎”,上海話水和史一樣讀音。他給我看了封麵,我卻隻認得一個水字。
連環畫《孔老二罪惡的一生》大概是第一本認真反複看幾遍的啟蒙讀物,很喜歡,並且以此書為引入,後來接著看封麵上有“供批判用”四字的《論語》《春秋》。弄堂裏每周兩次向陽院學習班,有位老媽媽發言時漏嘴說出“孔子”,立刻自掌嘴巴道歉。現在孔老二又變回孔子了,那老媽媽該後悔自掌嘴巴了吧?
到美國後有位台灣同學講話中引了一句論語裏的話,沒等我反應就歎氣說,哎,你們大陸人不讀《論語》的。我當時感到背冤枉了,心想我們小學就讀《論語》,而且一句一句批駁,哪裏比你們台灣人差了。但是為了情麵沒有當場反擊。後來那同學在諸多方麵給過不少指引幫助,不知是不是對不讀《論語》文化低的人心生同情,可是我就越發不好意思反駁大陸人不讀《論語》的謬論了,幾十年了,隻好爛在肚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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