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尼克鬆、基辛格數次談話實錄 / 筆錄來源:基辛格隨行助理 溫斯頓·洛德(Winston L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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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與尼克鬆、基辛格談話實錄

 

筆錄來源:基辛格隨行助理 溫斯頓·洛德(Winston Lord) 子夜星網站整理編輯 2016年03月26日

  

  【提示】理查德·米爾豪斯·尼克鬆(Richard Milhous Nixon,1913.1—1994.4)美國政治家,曾於1969-1974年擔任美國第37任總統。1974年因陷“水門事件”辭職,成為該國曆史上第一位任期內辭職總統。尼克鬆曾於1972年和1976年兩度訪華,並受到毛澤東主席會見,是首位在任期間訪華的美國總統。
  亨利·阿爾弗雷德·基辛格(
Henry Alfred Kissinger,1923年5月27日—),德係猶太人。美國著名外交家、前國務卿。與越南人黎德壽同為1973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作為一位現實主義政治的支持者,1969年到1977年之間,基辛格在美國外交政策中發揮了中心作用,並在中美建交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基辛格曾任尼克鬆政府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國務卿,曾任福特政府國務卿。
  1971—1972開啟的美中接觸,深刻地改變了此後的世界進程,也影響改變了中國現代曆史。?本文出自美國國家檔案局公布的解密文件,係台灣翻譯出版。原文由美國國家安全會議幕僚、基辛格隨行助理溫斯頓·洛德(
Winston Lord)筆錄。

  


  ◆索引

  □ 1972年02月21日 毛澤東、尼克鬆會談紀錄
  □ 1973年02月17日 毛澤東、周恩來、基辛格會談記錄
  □ 1973年11月12日 毛澤東、周恩來、基辛格會談記錄
  □ 1975年10月21日 毛澤東、基辛格會談記要



  ◆1972年02月21日 毛澤東、尼克鬆會談紀錄

  參加會談人士: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王海容(中共外交部特別助理),唐聞生(毛之譯員)。尼克鬆總統,基辛格(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美國國家安全會議幕僚洛德(筆錄員)
  日期及時間:1972年02月21日,星期一;下午02.50時~03.55時
  地點:北京中南海遊泳池,毛澤東主席官邸



1972年2月21日尼克鬆總統訪華,受到毛澤東主席的接見


  (雙方見麵先相互問候。毛歡迎尼來訪,尼表示能與毛會麵乃莫大榮幸)

  尼:主席真是飽讀詩書!

  周總理說,你書看得比他多。

  毛:昨天你在飛機上給我們出了個大難題。你說,一定要談談有關哲學的問題。

  尼:我這麽說,是因曾拜讀主席的詩詞及演說稿,而了解他是個專業哲學家(中方人士笑)。

  基:我在哈佛教書時,都指定學生研讀主席的文集。

  毛:我那些文章不算什麽。我寫的東西,了無新意。

  尼:主席的文章震撼全國,改變了世界。

  毛:我沒能力改變世界。我能改變的隻是北京附近幾個地方。咱們的共同老朋友,蔣介石委員長,不會讚成這個(說法)。他罵我們是共匪。他最近還發表了篇演說。你看了嗎?

  尼:蔣介石罵主席是匪。那主席怎麽罵蔣介石呢?

  周:一般來說,我們稱他們蔣介石集團。我們的報紙有時叫他蔣匪,我們也被回罵成匪,反正,我們是罵來罵去。

  毛:其實,我們跟他的友誼比你們跟他的友誼曆史還長。

  尼:是的,我知道。

  毛:這些問題不是我職權內該討論的。應該與(周)總理討論。我討論哲學問題。也就是說,在你選舉時,我是投你一票的。有位叫 Frank Coe 先生的美國人,他在貴國一片大亂之時,也就是你上次競選時,曾寫了一篇文章。他說,你會當選總統。我很喜歡那篇文章。但現在,他卻反對(你)這次訪問。

  尼:主席說曾投我一票,那是兩惡相權取其輕。

  毛:我喜歡右派。人家說,你是右派,共和黨是右傾。(英國)奚斯首相也是右傾。

  尼:戴高樂也是。

  毛:戴高樂是另外一個問題。大家也說,西德的基督民主黨也是右傾。我比較樂見這些右派掌權。

  尼:我認為,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國,至少是目前,左派說到的右派能做到。

  基:總統先生,還有一點。左派的都親蘇聯,不會鼓勵(美國)朝(中華)人民共和國靠攏,而事實上也因此而對你批評。

  毛:正是如此。有些人反對你。我國國內也有反動集團,反對我們與你接觸。結果呢,他們跳上飛機逃往國外了。

  周:這件事你或許清楚。

  毛:放眼世界,美國的情報比較正確,其次是日本。蘇聯呢?他們最後總算跑去挖出屍體了(指林彪等人墜機案),但他們也沒說什麽。

  周:在外蒙古。

  尼:最近的印度──巴基斯坦危機,我們也碰到類似的問題,美國左派嚴厲抨擊我為何不與印度站在同一陣線,其實左派的理由有二:一、他們支持印度;二、他們支持蘇聯。我認為,更重要的是放眼大局,我們不能讓任何一個國家(不管他有多大)吞沒他的鄰國。此舉雖讓我付出政治代價,我並不後悔,因為這麽做是對的,但我認為曆史會證實這麽做是對的。

  毛:容我提個建議,隻是建議,你可否少做點簡報呢?(此時尼可森指著基辛格博士,周恩來則笑笑)若把我們在此的談話內容,以及形式上的討論,向其他人簡報,你認為好嗎?

  尼:毛主席盡可放心,我們在此的談話內容以及我和周總理的討論絕對保密,不會跨出這房門一步,這是最高層密談的唯一方式。

  毛:這就好。

  尼:舉例而言,我希望和周總理以及稍後和毛主席就台灣、越南、朝鮮等問題交換意見。我也希望討論以下敏感問題,包括日本前途、次大陸前途、印度未來角色、全球動態、美蘇關係等。因為唯有我們著眼於世界全局,以及影響全球的主力,我們才能對眼前迫切問題做出正確的決策。

  毛:以上那些煩人的問題,我並不想介入太深,反倒是喜歡你的哲學討論。

  尼:舉例來說,毛主席,有一件有趣的現象你應該注意到了,大部分國家都同意我們今天的會麵,但蘇聯有異議,日本則表達了他們的疑慮,印度也不讚同。所以我們必須找出原因,並決定未來政策發展的方向,以便因應(注:即順應)全球以及眼前南北韓、越南、當然還有台灣問題。

  毛:是的,我同意。

  尼:例如我們必須自問──隻限在座的人,為何蘇聯在與貴國的邊界集結的兵力,多於在與西歐接壤的邊界?我們也必須自問,日本的未來是什麽?是要讓日本保持中立、完全沒有武裝好呢(我知道我們對此有不同的看法)?抑或讓日本與美國在某段時間內維持某種關係好呢?以哲學觀點而論,我要強調的是,國際關係裏無所謂好壞的選擇。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那就是我們絕不可製造真空狀態,因為真空隨時會被別人遞補。誠如周總理所言,美國已摩拳擦掌,蘇聯也摩拳擦掌,問題是哪一方會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構成危機?到底是美國侵略抑或蘇聯侵略?這些問題雖棘手,但我們有必要討論。

  毛:就目前而言,不管是來自美國的侵略,抑或來自中國的侵略,其實都是相當次要的問題。換句話說,侵略之類的話題,可說根本不是重點。因為,我們兩國並未處於交戰狀態。貴國打算撤出若幹部隊回國,我國則未派兵出國,因此我們兩國的現狀十分奇怪。這是因為過去二十二年來,我們雙方的想法從未透過談判交流過。我們雙方進行乒乓交流至今不到十個月,而貴國在華沙提出的建議迄今也不到兩年。此外,我國在處理問題時,擺脫不了官僚機製。例如,貴國希望雙方能在私人層次上交流,或是互開貿易大門,但這些提議全被我們官員擱在一旁,堅持舊立場;在未解決重大問題之前,根本沒有次要問題出場的份。我本身也曾這麽堅持過,後來我認為你是對的,接著我們開始打乒乓球,周總理說,這也是在尼克鬆總統上台後才有的。

  巴基斯坦前總統介紹了尼克鬆總統給我們認識,當時我國駐巴基斯坦大使曾反對我們和貴國接觸,他說應該比比約翰遜總統與尼克鬆總統孰優孰劣,但巴國總統葉海亞說,這兩人不能比,也無從比。他說,一個像流氓(他指約翰遜總統),我不知道他這印象是打哪兒來的,我們這邊也不太喜歡和約翰遜總統打交道。貴國前幾任總統,從杜魯門到尼克鬆,我們都不太滿意。我們不是很滿意杜魯門與約翰遜。從杜魯門下台到約翰遜上台之間的八年,都由共和黨總統執政,這期間你大概也還沒想清楚。

  周:重點是杜勒斯的政策。

  毛:他(周恩來)之前也和基辛格博士討論過這個。

  尼:但他們(指向周恩來與基辛格)握過手。(周笑笑)

  毛:你有什麽話要說嗎,博士?

  基:毛主席,那段期間全球局勢產生劇變,我們從中學到很多。以前我們認為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國家沒什麽兩樣,直到尼克鬆總統上台,我們才了解中國所進行的革命本質和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革命有所不同。

  尼:毛主席,我了解有一段期間,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看法,和毛主席與周總理有很大的出入。現在我們能同聚一堂,主要是因為我們認清世界新局勢,同時也認清一國內部的政治意識形態並非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對外與對雙方的政策。這也是為什麽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說,我們看法不同,而周總理與基辛格博士已就這些歧見交換意見。同時我們也要說,審視美國與中國這兩個強權,我們知道中國不會威脅美國國土。我想,你了解美國並無意染指中國,而中國也無意宰製美國。我們相信你也了解美國,並無意稱霸全世界。此外,或許你不相信,但我真的認為,中國或美國這兩個大國均無意獨霸全球,因為我們對這兩個議題的態度一致,所以對彼此的疆界領域均不會構成威脅。因此,雖然我們理念有所不同,但仍可以找到共同點,建構一個雙方均可無後顧之憂地照自己路線發展的全球架構。其他國家我就不敢說了。

  毛:我們也不會威脅日本或南韓。

  尼:以及其他國家,我們也不會。

  毛:(詢問周恩來時間)你認為我們今天討論的夠多了嗎?

  尼:是的,散會前我想說的是,毛主席,我們知道你和周總理冒了很大的風險邀請我們來此,對我們而言,這也是很困難的決定。但是讀了毛主席一些談話後,我知道他是會把握機會的人,定會掌握時機、打鐵趁熱。另外,我也有一些個人的感想要對周總理說。周總理,你並不了解我,由於你不了解我,所以你不該信任我。你會發現,我從不信口開河,說些我做不到的事,我總是做的比說的多。在這個基礎上,我希望能和毛主席以及周總理開誠布公。

  毛:(指著基辛格)“掌握時機,打鐵趁熱”。我想,總的來說,像我這樣的人說話像放炮(周噗嗤而笑),說些“全世界團結起來打倒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反動勢力、建立社會主義”之類的話。

  尼:向我,還有匪幫。

  毛:但你或許不會被推翻,據說他(基辛格)也不會被推翻,若你們都被趕下台,我們就沒朋友了。

  尼:毛主席,你的經曆我們大家可是眾所周知,出身赤貧,一路攀爬到全球人口最多國家的最高位置。我的背景就沒有這麽精采,我同樣出身窮苦人家,一路爬到國家元首之位。曆史結合我們兩人,問題是各自抱持不同的哲學觀,但都是腳踏實地,獲人民愛戴的。我們是否能達成突破,除了為中國與美國效勞之外,亦能在未來幾年替全球效命?而這正是我們在此的原因。

  毛:你所著的“六大危機”寫得不錯。

  尼:他(毛)飽讀詩書,學貫五車。

  毛:我書讀得太少了,所以對美國一知半解。我必須請你介紹幾個老師給我,尤其是曆史與地理老師。

  尼:好,一定找全國最好的名師。

  毛:這正是我對斯諾先生的評語,斯諾先生已在幾年前過世了。

  尼:真遺憾。

  毛:沒錯。雙方能夠好好交談就不錯了,即使未達成任何協議也無所謂。因為,持續對峙,對我們有何好處?談判為何一定要有結果?若我們第一次失敗,人們會說,為何我們無法第一次就成功?唯一的理由是我們走錯路了。但若我們第二次成功了,他們又會怎麽說呢?


  ◆ 1973年02月17日 毛澤東、周恩來、基辛格會談記錄

  在座人士:中共黨主席毛澤東、總理周恩來、外交部部長助理王海容、傳譯唐聞生、傳譯沈若芸;美國國家安全顧問基辛格、國家安全委員會幕僚洛德。

  日期:1973年02月17日,星期六,晚間11.30時~至隔天淩晨01.20時。

  地點:北京中南海毛澤東寓所。

  一九七三年二月十七日晚間十一點,在釣魚台國賓館附近一棟別墅,周恩來在會議中告知基辛格,他和洛德已獲邀在今晚十一點半和毛澤東會麵。周恩來表示,他會親自護送他們到毛的寓所。

  基辛格和洛德等人稍後返回國賓館。周恩來則在十一點二十分趕到,隨即帶領基辛格至中南海,洛德則由中共外交部禮賓司朱副司長陪同至中南海。周恩來先讓基辛格在毛寓所的接待室等候,然後從另一個房間轉到毛的起居室。

  毛澤東由身邊的看護攙扶,從坐椅中起來,走向基辛格向他問好,一旁的攝影師則忙著拍照。毛澤東歡迎基辛格來訪,後者則表示,距離上回他首次見到毛已將近一年。

  毛接著向洛德問好,並稱他好年輕,比兩個翻譯都還年輕。洛德則答說,他其實要比翻譯老些。接著毛澤東指指一旁的大沙發,兩邊人馬遂都坐下。攝影師則繼續忙著拍照。

  毛(邊走邊說):我看起來還不差,但老天已對我發出邀請。(轉頭朝洛德說話)你真年輕。

  洛:我漸漸老了。

  毛:在坐的要屬我最老了。

  周恩來:我是第二老的。

  毛:當年英軍有人反對你們國家獨立。蒙哥馬利元帥則是反對你們政策的人士之一。

  基:是的。

  毛:他也反對杜勒斯的政策。不過,他大概不會再反對你們了。當時,你們也反對我們,我們也反對你們。所以我們彼此是敵人(大笑)。

  基:以前的敵人。

  毛:現在我們之間的關係算是朋友。

  基:這是我們的感想。

  毛:也正是我說的。

  基:我對周總理說過,我們還沒跟其他國家會談得像跟你們會談時,這般的坦白和開放。

  毛(對著攝影師說):就這樣了。(攝影師旋即退下)。不過,我們別說些假話或耍詭計。我們不會偷你的文件,你可以隨意的放,測試一下。我們也不搞竊聽,這些小把戲都沒什麽用,連一些大軍演也沒什麽用。我曾對你們的記者斯諾說過。對重大事件而言,你們的中央情報局沒什麽幫助。

  基:這確實是真的。我們的經驗是這樣的。

  毛:因為,當你們下令時,譬如說,你們的總統下令,你需要關於某些問題的資料,情報單位的報告卻像雪片般飛來。我們也有情報局,情形也一樣。他們做得不好(周恩來在一旁笑了)例如,他們就不了解林彪(周繼續笑著)。同樣的,他們也不知道你想來中國。

  毛:你工作做得不錯。你飛遍全世界,你是燕子,還是鴿子?(大笑)越南問題該算是大致解決了。

  基:我們也是這麽覺得。局勢該有個朝平靜發展的轉換期。

  毛:對的。

  基:基本問題都解決了。

  毛:我們的情形也一樣(邊說邊比手勢)。你們總統當時坐在這裏時也說過,每個人都有依其需要行事的方法。這也導致了貴我兩國的攜手合作。

  基:是的,我們都麵對一樣的危險。有時我們可能會用不同的方法,但目標是一樣的。

  毛:這樣很好。隻要大家的目標相同,就不會我傷害你,你傷害我。然後我們可以共同對付一個冒牌貨。(大笑)當然,實際上有的時候我們會想批評你們,你們也會想批評我們。這照你們總統的說法是受了意識形態的影響。你們會說,共產黨滾開,我們則會說,滾開帝國主義份子。有的時候我們會說這樣的話,不這樣做的話不行。

  基:我想我們雙方都得忠於自己的原則。事實上,如果我們的話都一樣,可能會把情況弄混。我對周總理說過,由於你們的原則,很奇怪的,對歐洲你們說話就可以說得比我們更強勢。

  毛:至於你們,在歐洲和日本方麵,我們希望你們能夠彼此合作。有些事吵吵嘴沒關係,但基本的合作還是需要的。

  基:至於你我之間,就算有時彼此批評,我們還是會配合你們行動的,也絕不會參與任何旨在孤立你們的政策。至於日本和歐洲,我們同意在重要事務上應該和他們合作。歐洲現在的領導圈十分弱勢。

  毛(手指著基辛格):法國的社會黨正和共產黨聯手,蘇聯則希望法共奪得政權。我不喜歡法國共產黨,就像我也不喜歡你們美國共產黨。我喜歡你,但不喜歡你們的共產黨。(大笑)。西方曆史上,你們總是有套政策,譬如說,在兩次大戰中,都是你們壓迫德國和俄國宣戰。

  基:但我們的政策可不是壓迫俄國和中國打仗,因為中國的戰事對我們來說,就和發生在歐洲的戰爭一般危險。

  毛:(在基辛格的發言翻譯前,毛先用中文回話,還一邊數著手指頭。翻譯唐聞生先翻譯完基的話,然後再把毛的話翻成英文)我想說的是,你們到底是不是打算讓西德和蘇聯握手,和平相處,然後使蘇聯得以東進。我懷疑整個西方都有這種想法,讓蘇聯東進,好對抗我們和日本。或許,在太平洋和印度洋,也可以用來對抗你們。

  基:我們不讚成這種政策。我們較支持不追求這種政策的德國反對黨。(毛澤東開始抽雪茄,並試著遞雪茄給基辛格和洛德,洛德表示他不抽煙)

  基:我們並未計劃,在未來四年大量裁減駐紮在歐洲的美軍。(毛把臉轉向周)

  周:說到裁軍,你的意思是最多裁百分之十到十五。

  基:完全正確。

  毛:美國在歐洲的駐軍有多少?他們大都是飛彈部隊吧。

  周:大概在三十至三十五萬間,包括地中海的駐軍。

  毛:這大概不包括海軍在內。

  基:不包括海軍。在歐洲中部約有二十七萬五千人,但這不含部署在地中海的第六艦隊。

  毛:你們部署在亞洲和太平洋的軍隊散布很廣。你們在韓國有軍隊,我聽說大約有三四萬人。

  基:大約四萬。

  尼:主席的文章震撼全國,改變了世界。

  毛:我沒能力改變世界。我能改變的隻是北京附近幾個地方。

  毛:蔣介石那兒大約有八到九千人。

  周:在台灣吧。

  毛:聽說日本還有兩地駐軍,四萬人在琉球,二至三萬人在日本本土。我不知道菲律賓有多少美軍,但現在越南的美軍隻有一萬多人。

  基:但他們很快都會撤回。

  毛:對,我聽說你們在泰國有四萬人。

  基:對的。但主席你剛才說的大都是空軍部隊,所以恐怕不能光以人數衡量。

  毛:你們也有地麵部隊,例如在南朝鮮。

  基:我們在南朝鮮確有地麵部隊。

  毛:你經過日本時,最好多花點時間和他們會談。你隻和他們談一天,他們的麵子很掛不住。

  基:主席,我們希望此行的重點是北京的會談。稍後我會單獨再去一趟東京。

  毛:很好。對他們說清楚些。你知道日本對蘇聯的感覺也不是很好。

  基:他們有點愛恨交加。

  毛:(比手勢)一句話,這是日本田中首相告訴周總理的,蘇聯做的事就像看到有人要上吊,就立刻把人家腳下的椅子抽走。

  基:是的。

  毛:也可以這麽說,他們未發一槍一彈就搶了一大片土地。(周恩來輕輕的笑了)他們搶了蒙古人民共和國,他們搶了一半的新疆和東北的滿洲,還說這是他們的勢力範圍。

  基:他們還奪走當地所有的工業。

  毛:對呀。他們還搶走庫頁島和千島群島。(毛轉頭和周討論)庫頁島位在千島群島南方,我得查查字典,看它的中文名叫什麽。

  基:日本被蘇聯的經濟發展性所迷惑。

  毛:(點頭)他們希望從蘇聯那兒拿回些什麽。

  基:但我們將加強日本和美國關係,同時也希望和中國加強關係。

  毛:我們認為,要是日本和蘇聯加強關係,不如和美國加強關係,這樣會比較好些。

  基:日本和蘇聯如果形成緊密政治關係,是很危險的事。

  毛:這在現實上,似乎不可能成真。

  周:(對毛說)我們已經決定在雙方首都設立聯絡辦事處,以維持黃華和白宮的聯係。

  毛:(對周說)重要性何在?

  周:聯絡辦事處將處理一般民眾的交流事務。至於保密性強以及緊急事務則不包括在內,這將交由黃華大使的管道處理。

  毛:黃華命苦(周大笑),他在你們那幹得很好,現在趕回上海,背還扭傷。

  基:他返回任所時,我們會給他找個醫生。

  毛:好啊。(周大笑)黃華好像在你們那比較安全,他一回到上海就摔跤。從你們總統觀看中國雜技團演出開始,我想越南問題快解決了吧?還有謠傳說,你也快摔跤了(笑聲),對這件事,在場女士們可不太滿意(笑聲,尤其是女士們),有人說,如果博士垮了,我們也將沒活幹。

  毛:中國和美國貿易量少得可憐,但逐漸在增加。你要知道,中國是很窮的,我們沒有甚麽,女人倒是過剩。(笑聲)

  基:女人是沒有配額或關稅的。

  毛:如果這樣,我們可以給你幾個,或者千把個。(笑聲)

  周:一定,而且是自決自願。

  毛:如果讓她們到你們那,絕對是個災難,這樣倒可以減輕我們的負擔。(笑聲)

  基:我們和中國進行經貿,不是隻考慮商業利益。

  毛:你要我們中國女人嗎?我們可以給你一千萬人。(在座的女士笑得特別厲害)

  基:主席正在推銷他的觀點。

  毛:這樣做,我們可以讓她們像洪水一樣淹沒你的國家,同時傷害你們的利益。我們的國家有太多的女人,她們會生孩子,而我們國家的孩子太多了。(笑)

  基:這真是一個新奇的意見,我們會好好研究他。

  毛:你可以成立一個委員會研究這個問題,你的訪問正是在解決中國人口問題。(笑)

  毛:中國人是非常排外的,例如,在你的國家你可以看到許多國家的人,但在中國你看到幾個外國人?

  周:非常少。

  基:當然,你們與外國人打交道的經驗,不像其他國家那麽幸運。

  毛:是的,那是有原因的,在百年前的義和團事件中,主要是八國聯軍,接著是日本,日本占領中國十三年,他們占領了中國大部分土地。過去入侵的八國聯軍不但占領了中國土地,而且還向中國要索賠款。

  基:是的,還有治外法權。

  毛:在對日關係上,我們沒有要求他們賠款,以免增加日本人民的負擔,而且要計算賠款非常困難,沒有任何會計能夠做到。隻有以這種方法我們才能消除敵意,改善兩國人民之間的關係。要化解中日人民間的敵意,比化解你我之間的敵意困難。

  基:是的,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沒有任何敵意,相反的,我們之間現在隻有一個判斷性問題。(毛表示同意)未來幾年我們將解決這個問題,但是一個強大的利益共同體很快就會開始運作。

  毛:是嗎?

  基:在中國和美國之間。

  毛:你所謂的“利益共同體”是什麽?是指台灣?

  基:是指其他有這種意向的國家。

  周:你是指蘇聯?

  基:我是指蘇聯。

  周:沈小姐了解你說的意思。

  毛:(看著翻譯沈若雲)這個中國人的英文能力很好。(對周恩來說)她是誰?

  周:她是沈若雲。

  毛:姑娘,(周恩來笑了)今天我說了一些無聊的話,為此,我必須向中國的婦女們致歉。

  毛:我們的翻譯實在太少了。

  基:不過,我們遇到的翻譯,他們都做得很稱職。

  毛:你遇到的翻譯和我們現在的翻譯現在隻有二、三十歲,如果他們老了以後,就無法翻譯像現在這麽好了。

  周:我們應該送一些人出國。

  毛:我們應該送一些像這樣高的小孩(用手比了一下)出國,年齡不要太大。

  基:我們準備設立一些人員交換計劃,讓你們送學生到美國。

  毛:一百個學生當中如果有十個人學好外語,那就非常成功。即使有十多個學生不想回國,例如一些女孩想留在美國,那也沒關係,因為你們美國人不像中國人那麽排外。過去,中國到外國卻不肯學當地語言,(看著翻譯唐聞生)她的祖父母就拒絕學英語,他們就是這麽頑固。你知道中國人是非常頑固和保守。許多老一代華僑不肯說當地語言,但年輕一代好多了。

  毛:(比個手勢並指著他的書)假如蘇聯丟了炸彈並殺死三十歲以上的中國人,那將會幫我們解決問題,因為像我一樣的老人不會學英文,我們隻會讀中文,我大部分的書是中文,隻有少數的字典是外交,其他大部分的書是中文。

  基:主席現在正在學英文嗎?

  毛:我聽說外麵傳說我正在學英文,我不在意這些傳聞,它們都是假的,我認識幾個英文單字,但不懂文法。

  唐:主席發明了一個英文字。

  毛:是的,我發明了一個英文辭匯,paper tiger。

  基:紙老虎。對了,那是指我們。(笑)

  毛:如果蘇聯要打我們,我們會與他們打持久戰,我們會讓他們到任何想到的地方。(周恩來笑了)他們想到黃河流域,那好啊,很好啊。(笑)假如他們進一步到長江流域,那也不壞啊。

  基:不過,如果他們隻使用炸彈而不派兵呢?(笑)

  毛:我們要怎麽辦?也許你可以組成一個委員會去研究這個問題,我們將讓他們猛攻一番,而他們將損失許多資源。他們說他是社會主義者,我們也是社會主義者,那麽蘇聯進攻中國就是社會主義者攻擊社會主義者。

  基:假如他們攻擊中國,我們肯定會基於我們的理由反對他們。

  毛:但是你的人民並未覺醒,歐洲和你們都會認為禍水流向中國將是一件好事。

  基:歐洲想什麽我無法判斷,他們不會做任何事,因為他們基本上與此事無關。(毛此時請基和洛德喝茶)我們考慮的是假如蘇聯占領中國,將影響其他國家的安全並造成我們的孤立。

  毛:(笑)那會怎樣?因為自從深陷越南後,你們遭遇這麽多的困難。你想,如果蘇聯深陷在中國,他們會感到舒服嗎?

  基:蘇聯?

  唐:蘇聯。

  毛:那時候你們可以讓蘇聯深陷在中國,半年、一年、兩年、三年或四年,戳蘇聯的背後,那時候你們的口號將是尋求和平,你們將以和平之名瓦解社會主義帝國。也許,你們將以作生意幫助他們,並向他們表示可以提供一切協助反對中國。

  基:主席先生,我們了解彼此的意圖實在非常重要,我們絕對不會聯手攻擊中國。

  毛:(打斷基的談話)不,不是這樣,你正在進行的目標是瓦解蘇聯。

  基:那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笑)

  毛:(用兩手作勢)蘇聯的目標是占領歐亞兩個大陸。

  基:我們希望嚇阻蘇聯的攻擊,而不是擊敗他,我們希望阻止他。(周恩來看表)

  毛:世事難料,我們寧願事情如此發展,這樣的發展對世界來說比較好。

  基:哪種方式?

  毛:那就是蘇聯進攻中國並且被擊敗,我們必須作最壞的考慮。

  基:那是你的必然性推論。(周恩來笑)

  毛:我們國家有許多婦女,她們不懂得如何作戰。

  唐:那不一定,有許多婦女特遣隊。

  毛:她們隻是在演練,真的作戰時,你將很快逃進地下庇護所。

  唐:假如這幾分鍾的談話公開,將引起半數中國人的公憤。

  毛:那是中國一半的人口。

  周:首先,它將無法通過外交部這一關。

  毛:我們稱今天的會議是秘密會議。(中方人笑)我們今天的會議要公開,還是保密?

  基:那由你決定。假如你同意我打算將會議內容公開。

  毛:你的意思如何?公開好還是保密好?

  基:我想還是公開好。

  毛:今天我們有關女人的用詞應該銷掉。(笑)

  基:我們將從紀錄中刪除。(笑)當我回去後我們將開始研究這項提議。

  毛:你知道,中國有一個陷害美國的陰謀,那就是送一千萬名婦女到美國,藉著增加美國人口來傷害其利益。

  基:在我的印象裏,主席已經非常確定這個想法,那麽我一定會在我的下一個記者會上使用它。(笑)

  毛:對我來說無所謂,無論如何,上帝已經送給我一封邀請函。

  基:我真的發現主席今年氣色比去年好。

  毛:是的,我的情況比去年好。攝影師進入會客室,他們攻擊我們。(毛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起身向美國訪客道別)請代我向尼克鬆總統致意,同時也向尼克鬆夫人致意,很抱歉無法與她及羅傑國務卿見麵。

  基:我一定會轉達。

  周:新聞聲明我們會在一個小時內送給你。(毛陪著基到外廳並與他及洛德道別,然後周陪同基登上座車)


  ◆ 1973年11月12日 毛澤東、周恩來、基辛格會談記錄

  與會者: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外長姬鵬飛、副外長王海容、譯員唐聞生及沈若雲、國務卿基辛格、美國聯絡辦事處主任卜大衛,國務院計劃暨協調處主任洛德。

  時間:1973年11月12日 星期一 晚上05.40時~08.25時。

  地點: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毛主席官邸。

  毛:各位討論了些什麽?

  周:擴張主義。

  基辛格:沒錯。

  毛:誰在談擴張,他嗎?(指著基辛格)

  周:他先開始,其他人也跟進。

  基:關於均勢,貴國外長不時批評我們,但我認為他了解真正的源頭。

  毛:但那種擴張主義是微不足道,你們不該怕他們。

  基:我們並不怕他們,主席。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得采取像兩周前那樣強烈的措施。

  毛:那些措施還不錯。那時我們還無法說服埃及副總統夏菲。他來此地表示對美國沒有信心,他說你們偏袒以色列,我說不必然。我說那些猶太人後裔並不是一條藤,譬如,我們跟恩格斯合作,而不與其他猶太資本主義者往來。

  基:中東的問題,是現在就要防範被蘇聯掌控。

  毛:他們不可能掌控中東,因為雖然他們的野心很大,但能力卻有限。以古巴為例,你一恐嚇他們,他們就跑了。

  基:後來我們又嚇了他們一次,但我們沒有聲張。

  毛:最近嗎?

  基:最近。他們出動好幾艘潛艇,我們也出動好幾艘軍艦,後來他們就退了。

  毛:我很懷疑這個國家會想跟我們建立關係。剛開始卡斯楚派代表團來接觸,代表團負責人是洛德利圭茲。他率領六名拉丁美洲同胞來到中國,試圖代表蘇聯與我們媾和。第二次他們試圖透過羅馬尼亞的齊奧塞思庫謀和,他們試圖說服我們不要繼續在意識形態上搞鬥爭。

  基:我記得他當時在這兒。

  毛、周: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周:他第一次到中國。(英語)

  毛:第二次柯錫金親自來,那是一九六○年。我向他宣布我們準備對他進行鬥爭一萬年。(笑)

  翻譯:主席說要鬥爭一萬年。

  毛:我也向他明言,我們雙方都不是社會主義者,我們被你們(蘇聯)貼標簽稱作“教條主義者”,這是反馬克思的。因此我說,那我們也給你們冠個名稱,叫“修正主義者”(笑)。所以我們都不是馬克思主義者。這一次 ,我對柯錫金讓了步。我說,我原先說這場鬥爭將進行一萬年,看在他親自來拜訪我的份上,我就減一千年。(笑)你看我多慷慨,我一讓步就是一千年。(周和毛商議)還有一次,也是羅馬尼亞的一位波德歐洛維斯基先生 ,代表蘇聯來談。這一次,我又讓步了一千年。(笑)你看,我的時限越來越短。第五次,羅馬尼亞總統齊奧塞思庫又來了,那是兩年前,他再度提起這個問題,我說“這次不論你說什麽,我不能再讓步了”。(笑)

  基:我們必須采用中國式戰術。

  毛:目前你們跟我們之間有些歧異。現在我講話不太舒服,因為我掉了兩顆牙。你們跟我們的活動也有點不同,那就是,我們向來以牙還牙。我們體察到柯錫金總理和我們達成的協議從來沒有真正履行過的事實,那是一九六九年九月十一日在北京機場的協議。

  基:不論在車內或他處,我向周總理解釋,我們的戰術較為複雜,或許沒那麽大膽,但我們的戰略一樣。我們毫不懷疑誰是今日世界最主要的威脅。

  毛:你們的作法是中國式的太極拳。(笑)我們做的是更有活力的太極拳。

  周:直接出擊。

  基:的確,但是當挑戰真正出現時,我們的反應跟你們一樣。

  毛:我相信。那就是為什麽您最近到阿拉伯世界拜訪做得很好。

  基:主席正在學英文。

  毛:為什麽在你們的國內,你們對水門事件那樁屁事,那麽在意?(當傳譯解釋她不能照實翻譯主席的“屁事”一語,因為那意即“放屁”時,中國那一方傳出更多笑聲。周總理問洛德先生:是否知道中國字“屁”的意思?洛德先生回答“不知道”。周總理說,他可以問他太太。中方解釋,那是一個形容這種情況的字眼。)這個事件本身是個很小的事,可是因而引起這麽大的亂子。無論如何,我們不希望這樣。

  基:不過,主席先生,外交政策不會有這樣的問題。我們的外交政策會維持目前的方向,或者在危機情況下我們會采取的行動,都不會改變,我們過去的作為可當作證 。

  毛:對。即使是在國內事務方麵,我想,就你和總統而言,也沒有很迫切的問題。

  基:沒有。對我而言這根本不是問題,因為我跟這沒有一點關係。就總統而言,他有辦法處理好的。

  毛:我所指的國內事務,是你們的通貨膨脹問題,物價上漲,失業增加。因為看起來失業人口已經因為美元相對穩定而減少,所以看起來應該沒有大問題。為什麽“水門案”會鬧成這個樣子?

  基:有很多複雜的因素,包括有很多老式的政治人物不喜歡總統,因為他(指尼克鬆)采取的政策不是那麽傳統。也有很多知識份子變成無政府主義者,想要摧毀一切。

  毛:例如雷斯頓(JAMAES RESTON)、艾薩浦(JOSEPH ALSOP),現在都站出來反對尼克鬆總統。這個我無法理解。

  基:我能夠了解雷斯頓為什麽會這樣做,隻是跟著別人走,他總是反映流行的觀點。至於艾薩浦,我想他隻是暫時有些失常,他很快會回到原來的立場。

  毛:你想,他們會不會寫寫文章,比如說,試試大眾的看法?

  基:他們都以為是他們在統治這個國家。他們不時會輪流玩弄一下總統。(笑)如果我們要去管他們在做什麽,主席先生,那我根本就不會來這裏做第一次訪問(笑)。任何重要的事他們都是反對的,但我們還是做了。

  毛:對。大家都說美國人沒有什麽秘密。

  基:真的是這樣。

  毛:我們想美國人可以好好的保守秘密。

  基:基本上是這樣沒錯,主席先生。不過你可以放心,隻要我們把消息留在白宮裏不放出去,我們討論的東西就不會走漏。

  毛:例如說,一件是古巴事件,一件是你到中國訪問的事。另一個情況,是最近你們跟蘇聯的往來。在這些事例裏麵,保密工作都做得蠻好的。

  基:確實如此。我的辦公室要保密的事項,都能夠守得住。不過,我們跟蘇聯之間的事,沒有什麽秘密。跟蘇聯之間的事,我們一直都是有什麽就跟你們說什麽。我們跟蘇聯往來情況 ,你們都是一清二楚。保證未來也是這樣。蘇聯喜歡製造一種印象,讓人家覺得他們跟我們有共同統治世界的偉大計劃。不過,這隻是用來欺騙其他國家而已。事情不是這樣,我們沒有那麽笨。

  毛:關於蘇聯,你們的說法老是跟我們一樣。你們的見解似乎跟我們的大致相同,也就是蘇聯有可能會想要攻擊中國。

  基:這個,主席先生,我以前以為這種可能性隻是理論上的。現在我覺得有一點實際的可能性,這個我說過,特別是跟你們總理和大使說過。我們想,他們最想要做的是摧毀你們的核子武力。

  毛:但是我們的核子武力隻不過像蒼蠅這麽大(笑)。

  基:不過,他們擔心的是十年後會是什麽樣子。

  毛:我會說,他們擔心的是三十年後或五十年後。一個國家要在短時間內興起,是不可能的。

  基:那麽,我已在很多場合說過,上次也跟主席提過,我們相信如果終將會有這樣的事,對每個人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我們決心自己獨力去防範這樣的事,就算跟中國沒有做任何安排也一樣。

  毛:我們現在來討論討論台灣問題。美國跟我們的關係的問題,應當和我們與台灣之間關係的問題分開來處理。

  基:原則上……

  毛:隻要你們跟台灣切斷外交關係,就有可能來解決我們兩國之間的外交關係問題。這跟我們和日本之間的處理方式是一樣的。至於我們跟台灣之間的問題,就相當的複雜。我不相信會有和平解決方案。(對外長說)你相信嗎?

  基:我相信嗎?他問的是外長。

  毛:我是問他(外長)。(周總理說了些話沒有翻譯到)。他們(譯注:指的是台灣)是一批反革命份子,怎麽可能會跟我們合作?我說,我們可以暫時不要台灣,再過一百年再去管他。對世事不要太急。有什麽需要著急的呢?那隻不過是個千把萬人口的島嶼罷了。

  周:他們現在有一千六百萬人。

  毛:至於你們跟我們的關係,我想,不需要用一百年的時間來處理。

  基:我相信是這樣。我們應該會快得多。

  毛:不過,這是你們必須決定的事情。我們不會去催你們。如果你們覺得有需要,我們就來做。如果你們覺得現在還不行,那我們也可以緩一點。

  基:從我們的立場來說,我們希望能夠跟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外交關係。我們的困難是,我們不能立刻就切斷與台灣之間的關係。有幾個理由,而這些理由全部都跟我們國內情勢有關。我跟總理說過,我們希望在一九七六年之前,或者在一九七六年期間完成這個程序。所以,問題是我們能不能夠找到某種方法,讓我們得以建立外交關係。這個作用,是當作我們加強關係的象征。因為在技術層麵說,聯絡辦事處,用處非常大。

  毛:這是可以的。

  基:什麽可以?

  毛:(在翻譯之前說了一些話)可以照現在的做法來做,因為現在你們還需要台灣。

  基:這不是需不需要台灣的問題,而是現實上可不可行的問題。

  毛:都一樣(大笑)。我們現在對香港也不急(大笑),我們甚至不會去碰澳門。如果我們真的想去碰澳門,最多也隻會碰一點點。因為,它是葡萄牙從明朝就開始緊緊掌控的地方(大笑)。赫魯曉夫也罵過我,為什麽我們連香港和澳門都不要。而且我也跟日本說過,我們不隻同意他們(蘇聯)統治北方四島,而且還包括曆史上蘇聯從中國劃給他們的五十萬平方公裏的土地。

  基:主席,我覺得外交關係的問題是這個。在台灣問題上,我相信我們對各自堅持的立場都很清楚。所以我們有的問題是……而且聯絡辦公室同時也做了非常有用的事。所以唯一的問題是我們是不是都認為,或者在某一個程度上認為,應該象征性地顯示我們之間的關係在各方麵都是正常的。如果是這樣,我們就應該找個方法來實現它。不過,並不是非要不可。

  毛:我們已經和蘇聯與印度建交,不過關係並不太好。而且與它們的關係甚至還沒有我們與你們的關係好。所以這不是很重要的問題。

  基:我完全同意主席的講法,也同意我們必須彼此了解,我相信我們對彼此都有實質的了解。

  毛:我們的聯絡辦事處主任已經跟你們說過大原則,也提過當年喬治·華盛頓反抗英國的故事。

  基:對,他在幾個星期之前對我作過精彩的演說,我也從總理那裏聽過。

  毛:那套說法可以不用提了。我們現在麵對著一個矛盾:一方麵我們一直支持阿拉伯國家反對以色列的建國運動,一方麵我們必對美國在當地阻止蘇聯的做法表示歡迎,以免蘇聯控製中東地區。我們的黃大使提過我們對阿拉伯世界的支持,不過他不了解美國阻止蘇聯勢力的重要性。

  基:嗯,我那時的說法讓他很驚訝,而他重複說明了聯合國的立場(大笑)。而且我了解你們公開地采取了某些立場,這並不違反我們共同的立場。不過,實際上我們會進一步解決中東問題,但我們也想顯示這並不是因為受到蘇聯的壓力才這樣做的。所以,每當蘇俄施加壓力時,我們就必須將這個爭議中的好處分清楚,然後當我們贏過他們時,我們也很可能是朝同樣的方向在前進。我們不是反對阿拉伯國家的主張,我們隻是反對它們是借著蘇聯的壓力達成的。

  毛:沒錯。

  基:而且那就是我們現在的策略。

  毛:赫魯曉夫說我們像是好鬥的公雞。

  基:他一九五九年到這裏訪問時,不太成功。

  毛:我們在一九五九年決裂。他們一九五八年想要控製中國海岸和中國海港時,我們開始失和。我和他們,他們的大使討論的時候,我差一點拍桌子,我罵了他一頓。(笑)他向莫斯科報告後:赫魯曉夫就來了。當時,赫魯曉夫提出聯合艦隊的構想,就是蘇聯和中國共組一個聯合海軍艦隊。這是他提出的建議。那時候,他十分自大,因為他見過當時擔任美國總統的艾森豪將軍,就有了點所謂的“大衛營精神”。他在北京向我炫耀,說他認識美國總統,提到艾森豪威爾總統時還說了兩個英文字,說他是“我的朋友(my friend)”。(問卜大衛大使)你知道嗎?

  卜:不,我從不知道這回事。

  毛:還有一些消息。從此以後,赫魯曉夫沒有再來過。但他曾到過海參崴,他是從中國到海參崴的。

  周:他在那裏發表了一篇反中國的演講。

  毛:現在的蘇聯領袖,沒有一個曾到海參崴那麽遠的東邊。柯錫金自己說過,他對西伯利亞的事情不太清楚。

  (中方查看時間)

  周:已經兩個半小時了。

  毛:我還想和你談另外一個問題。今天我們好像談得太久了。超過兩個半鍾頭。我們占了原本為別的活動安排的時間。(注:他指的是卜大衛大使的接待會。)我想討論的問題是,我很懷疑,如果民主黨掌權,他們將會采行孤立主義政策。

  基: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主席先生。我認為目前的知識份子和一些民主黨人,可能有走向孤立主義的趨勢。不過,客觀的現實將迫使他們了解,除了我們當前的政策外,沒有其他選擇。目前來看,在他們了解這點以前,會產生多大傷害。還有,他們是否將繼續同樣錯綜複雜的策略,我不知道。但我認為,他們將沿襲現今的做法。(最後一句話沒有翻譯。)

  毛:那你似乎和我是同一類。我們好像多少都有點疑心。

  基:我是懷疑,我對某些領袖也有些疑問。但我相信局勢的迫切需要,將迫使我們回到我們目前正奉行的政策。不過,主席先生,這也是為什麽我們應利用這段我們全都還在位,且都了解這情勢的時候,盡量鞏固關係,不再讓其他政策有機可趁。

  毛:這個,主要從一點上就可以證明,就是從歐洲撤軍的主張。

  基:是的。

  毛:這是幫蘇聯的忙了。

  基:我們將不會在我們的政府內執行。隻有二種情形可能:軍隊從歐洲撤退,如遇挑戰,也不太願意極為殘暴、極為火速的解決。

  毛:你所說的“粗暴”意思,是指可能開戰。

  基:如果有必要,但……

  毛:我不喜歡你向我耍外交手段。

  基:如果有必要,但是根據我們的經驗,如果他們知道我們將發動戰爭,他們會退縮回去。直到現在,他們一直很怕我們。

  毛:因為我也認為最好不要打戰。我也不喜歡戰爭。雖然人家都認為我是個戰爭販子。(笑)如果你們和蘇聯開戰,我也認為不太好。如果你們準備打,最好使用傳統武器,把核子武器留著當備用,不要碰它們。

  基:我們絕對不會發動戰爭。

  毛:那好。我聽說,你們提出這種說法是想先爭取時間。

  基:我們是希望爭取時間,但我們也希望處於一種地位,就是如果蘇聯攻擊我們討論的任何重要地區,我們要能反擊。這是我們必須準備好的情況。

  毛:完全正確。至於蘇聯,他們欺弱怕強(他笑著指向王小姐和唐小姐)。你不要因為王小姐或唐小姐比較軟弱,想欺負她們。

  基:主席先生,依我的經驗,她們並不十分軟弱。她們也不按照主席的勸告行事。(笑)

  毛:她(唐小姐)是美國人,而她(王小姐)是俄國間諜。(笑)

  (主席先生接著在沒有人扶持下起身,陪伴美國人到外麵大廳。他向國務卿、卜大衛大使和洛德先生道別,要攝影師照相。當他和國務卿握手時,他說:“請代我向尼克鬆總統致意。”國務卿回說:他會照辦。卜大衛大使和洛德先生表示很榮幸能見到毛主席。主席向洛德先生說曾見過他,洛德先生答是。)


  ◆ 1975年10月21日 毛澤東、基辛格會談記要

  與會者:中國共產黨主席毛澤東,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外交部喬冠華,駐華盛頓聯絡辦公室主任、大使黃鎮,外交部副部長王海容,美國及大洋洲事務司副司長、兼通譯者唐聞生,,美洲及大洋洲事務司副司長章含之。美國國務卿,暨總統國家安全顧問助理基辛格博士,美國駐北京聯絡辦公室主任布什大使,國務院政策企劃參謀主任洛德。

  時間:1975年10月21日 星期二 晚間06.25時~08.05時 地點:北京毛主席官邸

  國務卿基辛格在傍晚五點四十五分,和副總理鄧小平會晤。對方告知,毛主席希望在晚間六點半和他見麵。對方要求他攜同部分訪問團成員出席,包括基辛格的夫人,基辛格希望能夠讓他的夫人和毛澤東親自接見,還有另外兩名官員在他們談話時在場。

  接著,基辛格和鄧小平又談了十五分鍾。然後,基辛格博士和同行諸人休息至六點十五分,然後他們從人民大會堂前往毛主席官邸。

  以下諸人依序引見給毛主席,交換短暫的寒暄,此時,攝影者進行拍照,並拍攝影片。晉見者包括基辛格、基辛格夫人、布什大使、鬆奈費爾德參事、國務次卿哈比畢、洛德、來天惠、洛德曼先生(國安會)和安妮·巴狄克女士(國安會)。毛主席站著談話似乎是相當地困難。當他看到基辛格夫人,他坐了下來,要了一個便條紙,寫下他要講的話,說基辛格夫人個頭比基辛格還大。然後,毛主席再度站起來,歡迎其他的晉見者。然後客人便被送出房間,美方客人隻有國務卿基辛格、布什大使和洛德留下來。

  參與會議者圍坐在扶手椅上,呈半圓形。在談話整個過程當中,毛主席講起話來都是十分困難,若不是由唐小姐(唐聞生)和王小姐(王海容)重複他所說的話,確認沒有弄錯之後,然後進行翻譯,要不然就是由他的護士拿著一本記事本,讓他把要講的話寫在上頭。整個會談過程裏麵,毛主席都不斷用力地用手和手指做出手勢,以強調他的重點。

  毛:你知道我渾身都是病。我很快就會上天堂了。

  基:不會的。

  毛:快了。我已經收到上帝的邀請函了。

  基:我希望你還要很長一段日子才會接受邀請。

  毛:我接受博士(醫生,一語雙關)的囑咐。

  基:多謝。(美國)總統非常希望能夠訪問中國,也非常希望有機會能和毛主席見麵。

  毛:我們誠摯地邀請他來訪。

  基:我們非常重視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關係。

  毛:是蠻重要的,但沒那麽重要。(用手指作手勢)你們是這個(兩隻手指中間空間比較大),我們是這個(兩隻手指中間空間比較小);你們有原子彈,我們沒有。

  基:是的,但是主席過去常說,軍事力量不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

  毛:副總理鄧小平說過,小米加步槍。

  基:我們有一些共同的敵人。

  毛:是的。(說的是英文 Yes,並隨手用筆在紙上寫下)

  基:你用英文說,也寫下來了。能不能把這給我?

  毛:好。(他把寫下的便條遞給基辛格)

  基:我看主席學習英文大有進步。我說到,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毛:不。(把兩隻手指握得很近)所以你們和他起了爭執。(指著副總理鄧小平)

  基:目標是一樣的,隻是方法有意見。

  毛:昨天,你們和鄧副總理爭執的時候,你說到,美國對中國無所求,中國對美國也無所求。我的看法是,這種說法一部份是對的,一部份是錯的。小問題是台灣,大問題是全世界。(開始咳嗽,護士趨前幫助他)要是無論哪一邊對另外一邊都無所求,你們幹嘛要到北京來,我們又為什麽要接待你和貴國總統?

  基:我們到北京來,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也是因為──我們認為你們對世界情勢的看法,比我們打過交道的任何國家都要清楚,而我們和貴國若幹觀點一致……相當多。

  毛:那樣靠不住,那些話不可靠。那些話不可靠,是因為根據你們的優先順序,最重要的是蘇聯,第二是歐洲,其次是日本。

  基:那並不正確。

  毛:我的看法就是這樣。(他用手指頭數)美國、蘇聯、歐洲、日本、中國。你看,五個。(舉起他的五隻手指頭)

  基:那並不正確。

  毛:所以我們有爭議。

  基:我們是有爭議。蘇聯對我們是重大威脅,但不是最高優先。

  毛:這樣說不對。它是個超級強權。世界上隻有兩個超級強權(用手指頭扳數)。我們從後往前數(數著自己的手指頭)美國、蘇聯、歐洲、日本、中國,我們排最後。美國、蘇聯、歐洲、日本、中國,瞧。

  基:我知道,我幾乎從不曾和毛主席意見不合,但他這一點並不正確,因為這隻不過是我們優先順序的問題而已。

  毛:(拍他的兩個肩膀)我們認為,你們做的是從我們的肩膀跳到莫斯科去,這些肩膀現在一點用都沒有了。你瞧,我們排第五,我們是小拇指。

  基:我們在莫斯科什麽都得不到。

  毛:但是你能在中國取得台灣。

  基:我們能在中國取得台灣?

  毛:但是你們現在有中國的台灣。

  基:但是我們總有一天會解決這件事情。

  毛:在一百年內。

  基:上次我到這兒,毛主席是這樣說的。

  毛:的確。

  基:更少。我不認為需要一百年。

  毛:最好它是在你們手裏頭。要是現在你把它送回給我,我也不要,因為現在它要不得。現在那兒有非常多的反革命份子。一百年的話,我們會要它,(用手做手勢)我們將會為得到它而打仗。

  基:不是一百年。

  毛:(用手做手勢,計數)很難講。五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實在難說得很。(指著天花板)等到我上天堂去見上帝,我要告訴他,現在讓台灣由美國代管還比較好。

  基:他聽到這話從毛主席嘴裏說出來,肯定大吃一驚。

  毛:不,因為上帝(過去)保佑你,而不是我們。上帝不喜歡我們(搖晃著他的手),因為我是個好戰的軍閥,同時也是個共產黨。那就是為什麽上帝不喜歡我。(指著三個美國人說)他喜歡你、你還有你。

  基:我從來沒有這個榮幸遇到上帝,所以,我對這點實在不敢講。

  毛:我敢講。我已經八十二歲了。(朝著基辛格國務卿)你現在幾歲啦?大概五十歲吧?

  基:五十一了。

  毛:(指著副總理鄧小平)他已經七十一。(搖著他的手)我們都死了以後,我、他(指鄧、周恩來和葉劍英),你們還都活著。瞧,我們老家夥不會做,我們不會解決這個問題。

  基:我想就主席稍早提到我們相對的優先順序這件事情再談一談。

  毛:沒問題。

  基:蘇聯是超強,難免要優先,我們經常要應付它。但在策略上我們要遏阻蘇聯擴張,所以中共對我們是策略優先。不過我們不希望利用中國當跳板,因為是死路。

  毛:你們已經跳到那兒了,你們也不需要我們的肩膀了。

  基:沒有,這隻是戰術性階段。總統會向您證實。

  毛:也請代向貴國總統問好。

  基:我會照辦。

  毛:我們歡迎他來訪,你有什麽辦法幫我治治我現在這說話不清的毛病?

  基:您的意思我們都懂。

  毛:(指著頭)這兒不錯,我能吃、能睡;(拍拍膝蓋)這兒不靈光!不疼,可是走路沒力氣。我肺也有問題。總的說來,我身子不太好。

  基:見到您總是很高興。

  毛:你知道我是外賓的樣板。

  基:毛主席,我看了我們兩年前的對話紀錄,我認為它是最深入的國際事務紀錄之一,我們對它非常重視。

  毛:但有些事我們必須等待觀察,我做的一些評估還有待客觀的情勢來推動。

  基:我認為,毛主席當時的基本評估,到目前為止,從情勢發展看來都證明是正確的,基本上我們都讚同。因為尼克鬆總統的辭職,我們經曆一段非常困難的時期,我們不得不作一些調整。

  毛:我認為那是可以的,調整說得過去。

  基:它很重要,不過現在這些都過去了。

  毛:歐洲現在太軟弱了。

  基:我同意,歐洲的確太過軟弱。

  毛:他們怕蘇聯。

  基:他們擔心蘇聯跟國內的情勢。

  毛:日本在搞霸權。

  基:日本還不準備搞霸權,這還需要領導階層的再一次改變。不過,日本仍具有爭取霸權的潛力。

  毛:是的。

  基:我認為下一代的領袖,我的學生中曾根,他是我在擔任教授時的學生,那一代會比較傾向使用日本的力量。

  基:我們支持德國的統一,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可以防衛蘇聯的軍事行動。不過美國是支持德國統一的。

  毛:我們同意這一點,你們和我們。

  基:我們並不擔心一個統一的德國。不過,在此之前,蘇聯在歐洲的勢力必須有所減弱。

  毛:除非和蘇聯打一仗,否則蘇聯的勢力不會減弱。

  基:是的,但是重要的是我們必須選擇適當的時機,然而在水門事件期間,我們無法這麽做。這也是我們要調整的原因。

  毛:其實,並沒有必要這樣處理水門事件。

  基:這是沒有理由,沒有理由的。(唐表示有些不解。)根本是毫無藉口采取這樣的態度。這隻不過是一件小事,然而卻因為一群非常短視的人,而演變成一場國家與國際的悲劇。尼克鬆總統是一個好總統(毛同意地點頭),我還常與他聯絡。

  毛:請代我向尼克鬆先生致意。

  基:我回去後會打電話給他。

  毛:那麽,請首先代我向福特總統致意,其次再代我向尼克鬆先生致意。

  基:是我的榮幸。

  毛:你太忙了。

  基:您認為我太常旅行了?

  毛:我是說你太忙了,而且看來你不忙也不行。你不得不忙。當風雨來襲時,燕子就忙了。

  基:我得花幾天的工夫,才能了解其中含意。

  毛:這個世界並不平靜,而暴風雨──風和雨來了。隨著風雨的來臨,燕子也開始忙碌了。

  唐:他(毛)問我英文的“燕子”怎麽說,“sparrow”(麻雀)又是什麽。我說這是兩種鳥。

  基:是的,但是我希望我們對於暴風雨的影響力,要比燕子對風雨多一些。

  毛:或許可能延後風雨到來的時間,但是很難阻止風雨的到來。

  基:不過,重要的是當其來臨時,能夠具有最佳的地位麵對,而這絕不是一件小事。我們同意您的看法,風雨正在行進之中,或是可能到來,而我們希望能以最佳的地位麵對,不是躲避,而是克服。

  毛:就像敦克爾克?(注:二次大戰,英國自歐陸的敦克爾克撤退其部隊)

  基:我們可不會那樣。

  毛:那可不一定。你可以看出,你們現在不會那個樣子。

  基:我們將來也不會這個樣子。

  毛:那不一定。紐約時報一名軍事記者在八月時出了一本這樣的書。

  基:誰?

  唐:(在與中方其他官員討論後)我們查到以後再告訴你。

  毛:你認為,目前在歐洲的三十萬美軍能夠抵擋蘇聯的攻擊嗎?

  基:歐洲的弱點不在我們的軍隊,而是歐洲本身的軍隊。我認為以核子武器可以抵擋他們的攻擊。

  毛:那位記者不相信美國會使用核武。

  基:紐約時報過去十年來一直在討論美國遭到擊敗的事情。假如西歐遭到攻擊,我們當然會使用核武。我們在歐洲有七千枚核武,而那些絕不會任人擄獲的。這還隻是在歐洲。我們在美國更多。

  毛:但是有一批為數不少的美國人不相信你們會使用核武。他們不相信美國會為歐洲犧牲。

  基:主席先生,我們的國家才經曆一段艱辛的路途,部份是因為中南半島,部份是因為水門事件,而有許多失敗主義者因此浮現。但是您若是觀察我們過去五年來的作為,我們總是直接麵對蘇聯,而蘇聯總是退讓。我向您保證,我們的總統也會如此,如果蘇聯攻擊歐洲,我們一定會使用核武。而蘇聯絕對不能不相信,否則太危險了。

  毛:你對核武有信心,你對你自己的軍隊卻沒有信心。

  基:我們必須麵對現實,我們的軍隊數量不如蘇聯,這是事實。而最重要的一項事實,是沒有一個歐洲國家願意建立大規模的軍隊。如果他們願意,就沒有問題了。所以,我們必須訂定一個符合現實的策略。

  毛:敦克爾克的策略也非完全不可取。

  基:主席先生,我們最終勢必要對相互間的聲明具有起碼的信心。攻擊,一旦我們起而抵擋,在我們動員之後,我們確信會贏得與蘇聯的戰爭。

  毛:(比著手勢)我們采取的是敦克爾克策略,就是我們允許他們占領北京、天津、武漢以及上海,而透過這樣的戰術,我們將成為勝利的一方,敵人將會遭到擊敗。世界大戰,第一次與第二次,都是這樣進行的,而後來也都打贏了。

  基:我認為,如果蘇聯對全球任何一個地方發動大規模攻擊,美國都會立刻介入。我也相信美國絕不會在沒有打一場核戰的情況下撤出歐洲。

  毛:這兒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你的可能性,另一個是紐約時報的。而高華德參議員六月三日在參議院的演說也談到這一點。

  基:他說了些什麽?

  唐:我們會送你一份副本。是六月三日在參議院的外交政策辯論。

  基:可是有什麽重點?

  毛:他不相信歐洲。

  基:您必須了解,主席先生,這是大選前一年,而許多議論都是說給國內聽的。紐約時報二十年來有其一定的份量,不過錯的比率也不低。

  毛:人家說紐約時報是由一個猶太人家族所擁有。

  基:是的。

  毛:華盛頓郵報也是如此。

  基:華盛頓郵報,現在已不是了。(他問布什大使。布什指出葛蘭姆夫人是猶太人,她是梅爾先生的女兒)您說得沒錯。

  毛:經營者都是猶太人。這位大使(看著布什)在北京處境艱困,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布:我今晚能來這兒,真是榮幸。我認為您很忙,沒有時間接見聯絡辦事處主任。

  毛:我不忙,因為我不用去管所有例行性的事務。我隻看國際新聞。

  基:可是主席對於美國所寫的東西,知道的比我還多。我不知道紐約時報記者寫的那部書,還有高華德參議員的演說。

  毛:你沒有時間。你太忙了。(看著洛德)洛德先生,你現在升官了。

  洛:是的,主席先生。

  毛:(向布什及洛德)你們倆都升官了?

  基:他(布什)還沒有。他在一九八○年將會升。

  毛:他能當總統。

  基:要在一九八○年。

  毛:你們不曉得我的脾氣。我喜歡人們罵我(提高聲調並用手拍打椅子)。你們一定會說“毛主席是個老官僚”,這樣的話,我會快一點與你們見麵。而且會急著想見到你們。如果你們不罵我的話,我就不會見你們,寧願睡大頭覺。

  基:這對我們很為難,特別是叫你為“官僚”。

  毛:我批準(用手重擊他的椅子),外國人都在我麵前拍桌子罵我的話,我隻會感到高興。

  基:我們會考慮看看,但這對我們來講還是很不自然。如果我們稱主席是官僚的話,那一定是出自策略上的權謀。

  毛:但我的確是個官僚,而且還是個軍閥。這是蘇聯給我冠上的名號,官僚也是他們給我的。

  基:但我沒有看到最近有蘇聯的訪客來此。

  毛:他們每天都在罵我,每天。

  基:但蘇聯對中國的評價與我們不同。

  毛:(在基辛格的話還沒翻譯完前)因此,我接受這兩個稱號,軍閥與官僚,再榮幸不過。而且你們也說過,我是個戰爭販子及侵略者。

  基:我?

  毛:在聯合國的美國。聯合國通過一項美國支持的決議,宣稱中國侵略朝鮮。

  基: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毛:沒錯,所以它和你沒直接的關係。那是杜魯門時代的事。

  基:是的。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們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毛:(摸摸頭頂)但決議還沒取消,我仍然戴著侵略者的帽子。我仍然把這視為無上的榮譽。好極了,非常好。

  基:那麽,我們不該更改聯合國決議了?

  毛:不,不應該這樣做。我們從來都沒有提出那樣的要求。我們寧願戴上這頂榮譽的帽子。蔣介石說,我們是侵略中國,我們無法否認。我們確實侵略了中國,也侵略了朝鮮。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聲明公諸於世,或者是在你對記者發布消息的時候透露?我要說的是,蘇聯封我為“軍閥和官僚”,美國則封我為“戰爭販子和侵略者”。

  基:我想,我會幫你把這些話公開。不過,我沒辦法讓曆史正確地評價。

  毛:我已經在你麵前公開這些話。我也對許多來訪的外賓說過,包括歐洲人在內。你們到底有沒有言論自由?

  基:當然有。

  毛:我也有言論自由,我放的炮超過了他們放的炮。

  基:這個我已經注意到了。

  唐:你已經注意到……

  基:主席的炮。

  毛:請代我問候貴國國防部長。

  基:我會的。

  毛:我很不滿意他去訪問日本竟然不來北京。我們要邀請他來這裏,讓蘇聯人瞧瞧。但是你們太小器了,你們美國人非常有錢,可是這點你們實在是太小器了。

  基:當敝國總統來這兒的時候,我們可以討論這點。

  毛:帶他一起來。貴國總統來的時候,可以帶一個文官和一個軍人一起來。

  基:您是指我(文官)和斯勒辛格(軍人)?

  毛:是的。但是我不會幹涉你們的內部事務。你們派誰來由你們自己決定。

  基:好的,他不會跟總統一起來。也許以後再來。

  毛:我們希望邀請他參觀我國東北、蒙古和新疆。他也許不會去,你大概也沒有這個勇氣。

  基:我會去。

  毛:(朝著布什看)他去過了。

  基:我一定會去。

  毛:好。

  基:我們已經試著向你建議,我們已經準備好就這些當中的一部份問題提供建議或是協助。

  毛:就軍事的部份,我們現在不討論。這類事情應該等到戰爭開打了再說。

  基:是。但是你應該曉得,我們應該預作準備。

  毛:所以,會議可以結束了嗎?

  基:是的。

  (基辛格國務卿、布什大使和洛德先生於是向毛主席道別。基辛格和副總理鄧小平確認,中方會發布這次會議的公開聲明,而且會把聲明文件立刻送到美方手上。美國人於是向其他中國官員道別,然後乘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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