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空軍幼年學校】張學忠

“崇墉九仞,必厚其基。峻嶺千尋,必登自卑。惟我空軍,嶽嶽英姿。下俯雲漢,上接虹霓。谘爾多士,朝斯夕斯。論年則幼,用誌不歧。宏爾造詣,正爾威儀。德與時進,學與歲馳……驅逐寇盜,海宇清夷。雲程萬裏,遠大為期。”

當時,空軍幼年學校這首校歌,唱得未來的飛行員們熱血沸騰,個個摩拳擦掌,希望自己快快成長,鼓蕩天風,飛上藍天,驅逐日寇,保衛祖國領空。抗戰中期,為長期抗日計,國民政府效仿蘇美空軍預校模式,效仿前蘇聯“納西莫夫”少年海軍學校的模式,在四川灌縣蒲陽場(今都江堰市蒲陽鎮)建立空軍幼年學校,招收小學畢業或初中肄業的學生。到1945年底,招收的學生共6期,約2100人。世事滄桑,當初從祖國四麵八方奔來蒲陽學習的少年,現存1200多人,幾十年後,他們星散世界各地,命運不同,境況也各異。但是,無論身處何地,他們都以曾是蒲陽人自豪、自傲。相逢必說蒲陽話,必稱蒲陽人。“蒲陽情”貫穿著這群特殊的、來自天南海北的“蒲陽人”,曆久彌新。

“蒲陽河之濱,二峨眉之陽,巍巍空幼,戰歌飛揚。莘莘學子,奔來八方。誌在抗日,銀翼翱翔。衛我藍天,自茲起航。悠悠蒲陽,終生難忘,悠悠蒲陽,終生難忘。”

上錄詩歌為當年空幼校教官楊新儀新作《歌蒲陽》,載《北美蒲陽通訊》第七十九期,時在2008年12月,楊先生居住在四川德陽市,當年已屆九十高齡。

烽火艱困中的創立

自1938年武漢會戰後,中國空軍英勇傑出的表現,已為世界矚目。但飛機不能自己造,越打越少。由於蘇聯東部麵臨重大威脅,也撤回大批援華作戰的飛機與飛行員。至1940年,中國空軍僅剩飛機65架,要應對渝、蓉、昆、桂及西安等城市的空防,根本談不上製空權。更成問題的是,與戰鬥機數量的劣勢相比,中國飛行員已難以為繼。為了持久抗戰,為了抗日保衛領空,也為了培養基礎的空軍,在蘇、美軍事顧問的建議下,借鑒蘇、德等國經驗,1939年,經蔣介石授意,中國航空委員會決定成立少年航校,並命名為“空軍幼年學校”(初定名為幼年空軍學校),校長照例由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兼任,由保定軍校第三期出身、曾在美國留學的汪強將軍擔任教育長。從體質、素養、文化俱佳的、小學畢業或初中肄業的12——15歲的少年中選拔尖子。學生入學讀書六年,經嚴格的初高中文化及軍事、航空基礎學習,體質鍛煉,培養成合格的未來的飛行人才。畢業後升入空軍軍官學校,正式學習飛行。

1940年春,首先在成都商業街租了一軍官住宅,成立了空幼校籌建處。幾番斟酌選址,當事人決定在成都和灌縣兩地選擇。這時,擔任三青團四川支團幹事長、接近中樞的任覺五先生提議將空幼校設在自己的家鄉灌縣蒲村(今都江堰市蒲陽鎮)。汪強等人實地考察,蒲村離成都不遠,又比較隱蔽,林木繁茂,有利防空,各方麵條件都不錯,是培養軍事幹才的好地方。於是,他們接受任先生的建議,選擇蒲陽場東北外包括八保村(現建設村)的一大片地方作為校址。同年夏天,一麵建校,一麵在重慶、成都、昆明、貴陽、桂林、芷江、韶關、西安和來自南洋等地招生。通過對上數地區的近萬名考生的嚴格篩選,寧缺毋濫,錄取了297人(原計劃招收300人)為第一期學生,編為第一、第二中隊。1940年12月26日,空軍幼年學校在四川灌縣蒲陽場隆重舉行第一學期開學典禮。參加者有航空委員會副主任黃光銳、沈德嬊及空軍各友好學校負責人等。

最難報考的學校

在戰時條件下,空幼校由全國航空委員會秘書長宋美齡主持招生。每年從全國各地上萬名小學生中考選數百名空幼校學生。招收第一期時,正值抗戰處於膠著艱困之際。太多的中國人都經曆了戰爭的苦難。全民同仇敵愾,家長均以子弟從軍殺敵為榮。因此,空幼校一成立,立即吸引德智體群優秀的青少年加入。當中包括許多親人死於戰亂的孤兒,或已成為烈士的遺眷。廣大各階層百姓,更是踴躍送子弟報考,出現了許多感人之事。如劉震、劉泰來、劉忠鈺和劉曉鐸的父親,先後把他們四兄弟送來入讀幼二——幼五期,並題辭“精忠報國”勉勵。在國民政府上層人士中,如高級將領、空幼締造者之一的白崇禧的兒子白先道、李濟深的兒子李沛金、李沛瓊兄弟二人相繼入空幼校學習。教育長汪強也把自己的外甥邵學棟(浙江餘姚縣人)送入空幼校第一期學習。

考空幼校真是百裏挑一。幼四期王厚熾(重慶人)先生回憶道:自己是從妹妹撿回家的報紙上看到空幼校第四期招生的消息,按照其刊登的報名日期和地點,到了朝天門招生辦事處。眼前,人山人海!裏裏外外都擠滿了人群,報名的隊伍一直延伸到大街上,據說有3000多人。而錄取的名額隻有33名(補招第四期的差額)。招生考試要求特別苛嚴。體檢之前,先經目測,這是第一難關。每個考生的形象、體態,隻要稍有一點問題,不管你是如何的熱情,不管你如何的哀求,都會毫不例外地被淘汰。僅此一關,就刷掉一半考生。體檢的官員,對每一道程序都絲毫不苟,層層把關,非常負責認真。每過一個項目,都有人被刷下,到最後,能參加筆試的考生就不足百名了。筆試後,才接到通知,到重慶市立醫院,作x光透視、驗血、查大、小便。至此,招生考試結束,兩周後,等候通知。王先生講,自己報名時,很高的熱情,麵對如此少的錄取名額,以及一關一關的無情淘汰,完全如冷水潑心,隻是抱著無奈的、觀望的態度走完過程。完全沒有想到會幸運地被錄取!同樣在成都,也是第四期,報名者逾千,僅錄取60名。

茅屋軍校

蒲陽場,舊時稱蒲村,在灌縣東北方,近廿華裏。空幼校校址在場鎮東北方兩三裏許,南傍蒲陽河、北依二峨眉,背後是漸次高起、連綿不絕的高高的龍門山脈。交通方便,利於隱蔽。戰時,資金短缺,時間緊迫,來不及,也不可能大興土木。因此,先在當地征租唐家族人的五個院子,加上大明寺寺院,乃至少量街房,空幼校便開始運作。大明寺,位於校門正北,路左,占地頗廣,因地僻而香火稀少。寺院黃土圍牆多處坍塌,但,牆內的叢叢修竹卻構成了寺院的第二層屏障。寺院內大殿、側殿、香客房、倉房等建築,都改成學生和隊職官的寢室及辦公室。大殿內,森嚴的神像下,便是學生的排排單人床位。膽小的,晚上還會做噩夢呢。唐姓,唐九如、唐籍緒之後,灌縣名門望族,應是殷實人家,五大院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唐姓族人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能響應、支持建校一事,足見其識大體、廣心胸的懷抱。正可謂有國才有家。

為了容納後屆學生,學校抓緊新建和完善校舍及其他建設。到1943年大致完成後,安置後期學生的房舍仍在不斷地修建中。校園占地很廣,依山臨水,平地與淺丘交錯起伏,排排整齊的房舍也隨地勢高低升降,或高踞山坡,或落足平地,或在蒲陽河邊。這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特殊的軍校。

校園依山傍水,自然地錯落在田地、植被、農舍中。人工的簡陋茅舍和地理環境交融一體,洋溢著詩情畫意。若非酷烈的戰爭正在將近半個河山進行,你還真有隔世之感。校區內外,道路縱橫交錯。寬的是可行卡車的碎石路,窄的僅容單人通行。路隨地勢起伏、環境變化,蜿蜒伸展或明滅變幻於玉米、田地、果樹園、花圃,乃至竹叢林莽、農院校舍之間。高大、鬱茂的杉樹、柏樹、楠木樹秀出其間,巍然佇立。還有汩汩溪流曲折穿行。有的農舍還開有出售花生、地瓜、糖果之類零食的小賣部。好動、好奇的學生利用課餘、周日,像探險隊員地,沿著這些路在校區內漫遊,要花一個學期的功夫才能把學校的每個角落摸清楚。真是好一派田園詩畫中的軍校,好一處大好河山打扮的校園。

在當時國困民艱、財力貧乏的條件下,空幼的校舍建設都因地製宜因地就簡。所有新建校舍,不論何種用途,一律是木結構兩層茅屋,牆壁用竹片編好後抹上草筋泥,最後抹上白石灰,整潔亮堂。樓梯、樓板是木條、木板鋪就,樓梯轉彎凹處,放置一枚空殼炸彈,似乎隨時在提示人們的使命和緊迫感。茅屋房頂厚厚的、非常整齊,可以稱之為“茅屋軍校”。站在高坡上的樓房中,往窗外望,隻見遠遠近近、高低錯落在綠樹、田園的茅屋,裝點江山。操場上,學員的整齊列隊、下操,口號聲響亮,至今難忘。

知行合一的教學

空幼校校長名為蔣中正,但實際校務由教務長汪強主持。汪強(1893-1957年)號伯平,上海人。畢業於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三期炮科。後勤工儉學到美國史維爾州立大學文科畢業,然後又留學西點軍校。回國後曾任長沙市青年會總幹事。1934年任上海中國銀行總務處處長。1936年任中央陸軍軍官學校體育總教官。1937年7月任蘇州地區炮兵中將總指揮。1938年任湖南省傷兵管理處處長。1940年任空軍幼年學校教育長。作為傑出的教育家,汪強知道,培養空軍飛行員,需要相當的科學知識,學生既要學習好又不能成為書呆子;強調鍛煉身體,又不能“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培養軍人素質,又不能製造“軍事機器”。他一直認為,空幼的學生應具備高尚的人格、崇高的品德、優美的情操、多方麵的興趣和愛好。為此,他建立了“管教訓”三合一的教育體製。他從中央陸軍軍官學校要來兩位數學教官強化科學教育,在校內實行“知行合一”的教學原則,以貫通理論和實踐,在教學上貫徹了“理論實踐,力行貫通”原則,以“德智體群、全麵發展”作為辦學方針,極大地提高了空幼的教學水平,為幼校學生打下了堅實的科學基礎。

空幼校初創,江強教育長就十分重視師資建設。走馬上任後,他立即從全國廣聘知名教師,還專程赴新加坡請來華僑中學校長陳充恩主持教務。擔任學科教學的教官多來自國內著名學府、海外留學生和歸僑中的傑出者,皆一時俊彥。國文組主任教官陳國樺是愛國歸僑教育家和文藝家,精通多國文字;國文教官謝少白也是華僑,畢業於暨南大學,書畫兼長,是徐悲鴻大師的高徒;英語教官勞遠培、郭有玉是留美碩士,以大學教授身份來校任教……強大的師資力量,在抗戰烽火的中國堪稱“豪華陣容”。空幼校開設的國文(高中全是古文)、英文、數學、生物、理化、史地、音樂、體育、勞動和滑翔課等科目,各學科任命具有豐富的教學和管理經驗的學者擔任主任教官,負責學科教學。學校還專設圖書館、實驗室、勞作室、衛生科等機構,以保證學生的研修、探索、動手和健康諸方麵的需要。

幼校學生入學後,即接受以收複失土、捍衛祖國領空為己任的愛國主義教育。學校當局要求個個學生都要以高誌航、李桂丹、閻海文等空中英雄的自我犧牲精神為榜樣。幼校高空懸有標語:“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 空幼學生統一著草綠色的童子軍軍服,戴船形帽。一個個小腦袋瓜兒,依次被推成光葫蘆,看起來也夠瀟灑的。當時,這些十二、三歲的少年幼小的心靈中早巳凝聚著憂憤:憂民族災難如此深重,憤祖國半壁河山被日寇踐踏,不但祖國的東海前哨和中原大地屢遭日機轟炸,連大後方的成都、重慶也不時飛來日本飛機,火海一片。這些熱血少年,每天高唱《空軍幼年學校校歌》《幼校進行曲》和其他抗日救亡歌曲,走上課堂和操場,激昂慷慨。人人都痛下決心,為驅除寇仇苦學苦練,早日飛上蘭天。

空幼學生是嚴格擇優錄取的,身心條件均為上乘,被譽為“少年精英”“天才”。在學校“培養未來的新興飛行員”的總要求下,得以全麵發展。在教學中,空幼校全麵、認真地貫徹素質教育方針,兼顧文化、科學知識的傳授、藝術的欣賞。充分發揮學生的個性特長,容許學生對各學科有廣泛的誌趣,並對個別學生在學業上的偏科情況表示理解、尊重。課外,為學生提供多種自我豐富、自我淬礪的機會,學生的活動內容豐富多彩。各類球隊、歌詠團體、樂隊、讀書會、書畫社、劇社紛紛成立。鼓勵學生廣泛接觸社會,趕蒲陽場,旅遊灌縣、青城山,參加“放水節”典禮,到煤礦下井體驗學習等。還開展夏令營,讓學生在遊玩中,培養初步的軍事技能與野外生存能力。此外,不時聘請著名學者,舉辦適時的講座,或傳授科普知識,或欣賞中外文學藝術作品,以促成學生藝術素養的培養、能力的提高。

如前所述,擔任空幼校個學科教學的教官都具有深厚的學養和豐富的教學經驗。不少學生在回憶文章中都談到,很多教官對教材都很熟悉,上課時幾乎不看教材,教學內容豐富,教學語言生動有趣,極富感染力。學生如坐春風,學到了知識,受到了陶冶。

在離開空幼校後,不少教官均在大學任教。以音樂教師為例:1940年受聘為空幼校音樂總教官的張錦鴻教授,國內馳名。是樂壇不可多得的全能學者。空幼校的校歌、空幼校進行曲,以及第一期期歌都是他譜的曲。更叫絕的是,張錦鴻教授還有一副美妙的嗓音,令人欽佩。後來,他在台灣師大任教。又如,1945年擔任音樂主任教官的王雲階,是國內知名作曲家。1949年以後,一直擔任上海音樂學院教授。再如,音樂教官姚以讓先生,1949年後一直是四川音樂學院作曲係教授。姚先生還畫得一手瀟灑的水彩畫。2005年,姚先生的一篇題為《水彩畫與音樂》的論文在《中國水彩》雜誌上發表,頗獲行內好評。次年,筆者曾到姚先生家拜訪,有幸獲贈他的水彩畫冊。

又如,1941年起,一直擔任空幼校高中部的國文教官謝少白,大學生,30多歲。僑居泰國,其家族創建了著名的“正大集團”(後來,謝少白先生的兒子成為“正大集團”的董事長)。在抗日烽火中,謝先生帶領一批僑生歸國參加神聖的抗日事業。畫得一手好畫的他,領頭在空幼校籌建了“虹社”畫社,向學生傳授中國畫知識,隨習者不下30人,其中,後來成為著名畫家的周詩成即是其中之一。還有,教航空的教官厲歌天,愛好文學,好寫詩歌,筆名牧野,思想左傾,差點被抓。1949年後,在西安電影製片廠從事劇本創作。1950年代,還受到毛澤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合影。今有《牧野文存》傳世。此外,著名學者、書法家吳丈蜀也曾任過空幼校國文教官。

空幼校學生學有所成、對國家作出卓越貢獻的可以開出一排長長的名單,例如:空幼校第一期學生範家參(1929——2004),學號068。後來成為昆明工學院教授,地震學家,美國華盛頓大學紐約大學(水牛城分校)客座研究教授,美國國家地震工程研究中心資深客座研究員,1989年國家傑出科學家,英國劍橋大學名人傳記中心《國際學者名人錄》,美國傳記學會國際5000名人錄。一期的蔣鑒明是我國建築物理學界的知名教授;也是一期的邵學棟是位於成都沙河堡的農業部生物藥品廠(研究所)的高工,有多項發明獲獎,幼三期學生傅京蓀,後來是國際圖型識別學會主席及創始人,美國科學院、台灣中研院院士,第五代電腦之父。八十年代後回大陸講學,曾受到鄧小平的接見;第二期學員周詩成參加謝少白先生組織的“虹社”學習美術,後來成為中央美院華東分院(今中國美術學院)教授……

在台灣地區軍界,空幼校學生還有70多位晉升將軍,其中上將就有6位,例如第一期的趙知遠、華錫鈞,第三期的林文禮和第六期的唐飛。林文禮,1930年8月5日出生,四川省資中縣人,空幼校第三期(學號633)。1989年12月5日任空軍總司令部總司令,並晉升為空軍二級上將。唐飛,1932年3月15日出生,江蘇省太倉人,空幼校第六期學員,曆任空軍總司令、一級上將、參謀總長、“國防部長”和“行政院長”……

師生生活

戰爭就是拚物質、財力。那時,國家雖是艱困萬分,但富饒的川西壩子還能保證空幼學生的營養所需。定下的標準時空勤丙等、地勤甲等。用餐時每桌六人。以早餐為例,每人兩個生雞蛋、兩個饅頭,共同的有鹵肉、油炸花生米、豆腐乳、白糖和豆漿稀飯。教官嚴格管理,不準任何人在桌上、碗內留有殘屑。

空幼校二期學生葉於聰(現居福建)曾回憶到:幼校的丙級空勤夥食隻有學生才能享受。這種規定,在空軍中是嚴格執行,習以為常的。至於學校眾多的官長、老師和家庭,在當時物價飛漲,靠工薪供養家人,其生活之困難,可想而知。總隊長高淩昭、英語老師史國斌等家口多,還有教育副處長佟震西的妻子,曾因生活艱難而發生家庭爭吵。但他們都嚴格遵守校規,甘願過清貧的生活,仍然沒有人會去眼紅學生夥食。學校嚴格管理,汪強、高淩昭以身作則,學生的夥食款由經理部按時發放,專款專用,任何人不得插手。據說,也有個別例外。1943年冬,曾有一上尉隊長安排他的小舅子當隊上管學生夥食的事務長。寒假期間,該隊長帶領學生去蒲陽河裏去炸魚。“轟”的一聲之後,河麵上飄起許多三、四斤中的大魚。裝了四、五輛雞公車,晚飯時,每桌卻隻有一碗魚。更多的,被他們拉到市場上賣了。不久,該隊長和他的小舅子都被離校!

當然,由於薪金有限,教官、官長們為了改善生活,力所能及地想了一些辦法。例如,國文教官謝少白收留了四個孤兒,放養一小群奶山羊。平時供他和很多人都能有羊奶享用。在校園內外,成批阿娘竹叢、樹林中,鳥兒甚多。彈弓打鳥也小有斬獲。此外,他們還在田地、河塘、小溪裏飼養雞鴨,到蒲陽河裏釣魚、網魚。偶爾,也會分到美國援華的各種罐頭、餅幹之類。有一次,筆者曾騎在某教官的肩上,看到幾個教官通力合作,用長竹竿上的網套圈住野狗。這簡直算是豐收了!

所有的教職員工的著裝,都是由美國卡其布製成的、質地良好的製式服裝。至於學生製服,夏天甚為齊全。除了正式的童子軍服、各種運動服,還發遊泳褲。唯獨冬天,卻隻有一套棉軍服。既無換洗衣服,又無罩衣。因此,一冬下來,棉衣上一層灰黑的油垢。有的棉衣中的棉花縮成一堆,袖口、褲足特別厚,棉衣變成夾袍。

假期休息,師生自由活動。學生們便廣泛接觸社會、大自然。平常就趕蒲陽場,去擠熱鬧,吃鍋魁夾鹵肉肥腸、麥芽糖、玉米饃饃、湯圓、粉子醪糟。有時幾人相約,早餐後動身步行至灌縣城,逛大街小巷、進離堆公園、參觀都江堰水利工程。遇到清明節,還可以觀看到盛況空前的開水大典(民國三十一年——1942年由國府主席林森主持)。要不,你就在校園內外的郊野、田間遊耍:或在溝汊裏摸魚、撈蝦、釣螃蟹,或在從林中去學當地老鄉擺八卦陣套鳥、掏鳥窩,或采嶶蕨一類的野菜和拾蘑菇;甚至與當地老鄉一起背起火藥槍上山攆野兔。喜歡遊泳的,在蒲陽河裏放長灘、撲對河。還有的喜歡遊山,翻過白果崗外的勾子山,去探訪白沙小河;更遠者,則登青城。

幼校東北方12裏外有煤炭廠(即向峨煤礦),每逢周日,總有學生前往。坐上機車,由礦上指派的專人引導,深入地府,參觀當時較為現代的采礦業,獲得有關掘煤的粗淺知識,或感性認識。參觀完畢,在礦區內隨意遊玩,在那裏的市場喝茶、午餐。

總之,嚴格的課堂學習與課外的興趣愛好活動、社會生活相補充,書本知識的獲取與對社會體認積累的結合,對於“人”的健全發展,尤其是對正處在旺盛成長時期的空幼學生來說,無疑是非常明智的。“知行合一”的教育理念,被汪強先生鮮活地實行著。

不渝的蒲陽情

1945年8月10日,日本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浴血八年抗戰的中國大地,舉國歡騰。為紀念這一具有曆史性意義的輝煌時刻,灌縣各界亦於是月某日在離堆公園內的抗日陣亡將士紀念碑前的廣場上舉行隆重的慶祝勝利的盛會。在地方紳士的推舉下,紀念典禮由空幼校教育長汪強先生擔任司儀,負責實際主持大會。他登台後,從宏觀的角度闡釋了抗戰勝利的重大意義及今後的努力。接著用流利的英語發表議論,獲得在場的美軍官兵的熱烈回響。

1949年元月,空幼校奉命遷台。先搬至成都太平寺(空軍通信學校)待命。當年6月,隨著最後一車滿載蒲陽衣缽的卡車駛離空幼校校園,鍾聲停了,炊煙息了,曲終人散,而相思永存。

也是在當年6月,除空幼第4——6期師生中不願去台的以外,留校的人員,分批乘專機從成都出發,陸續前往空幼校的新址——台灣屏東縣東港鎮大鵬灣。不久,教學不變而更改了校名。1958年起,招收初中生,1961年恢複“空軍幼年學校”校名,共招生至第24期,有學生7000餘名。除硬件設施與教學環境與蒲陽校區有別以外,在新的“空幼校”內,蒲陽的薪火傳承,諸如教學課程、進度,校徽、校訓、校歌,皆仍依照蒲陽舊製,甚而至於學習生活,以及語言都是“蒲陽話(化)”,真可謂“蕭規曹隨”。

1976年5月16日,台灣當局合並陸軍預備學校、海軍官校預備班、空軍幼年學校並增訓政戰預備生,正式改名為中正預校,“旨在適應建軍需要,期能及早培育優質的國軍骨幹以蔚國用”。現已成為一所師資優良、設備完善、環境清幽、競爭力強之高級中學。

歲月變遷,“空幼校”去台師生時有遷居北美的,於是形成今天大陸、台灣、北美三地,老蒲陽的“空幼”人員各占三分之一的格局。自1949年以來的近七十年間,當年的英俊少年都成為華發老人,彼此相隔萬裏,卻都以自己是“蒲陽人”而自豪、自傲。無論在世界的哪裏,他們彼此相見,必互稱“哥子”,都情不自禁地講蒲陽話,好象隻有如此,才能回到當年,回到蒲陽。據說,在台空軍內部,都以蒲陽話為“官話”,足見他們的蒲陽情結的深牢。

1990年8月12日,以“空幼校”建校50周年為契機,促成了大陸、台灣、北美三地的“空幼校”師生與家屬共600多人在蒲陽的大聚會。那天,一大群老人不顧年高,不辭辛勞,不怕路遙,從北美,從台灣,從大陸各地趕來,相聚在蒲陽。分別幾十年,再次聚首,緊緊擁抱,許多人痛哭失聲,淚水沾濕了衣襟。他們訪問了大明寺、唐家大院等空幼校舊址,重遊故地,今是昨非。老人們還參觀訪問了都江堰、離堆公園和青城山。8月15日,聚會活動閉幕,還請來當年曾在空幼校演唱過的著名歌唱家郎毓秀舊地重遊,高歌幾曲。空幼學員感謝蒲陽人民養育之恩,還捐資修建了蒲陽幼鷹小學。當年,對這次蒲陽大聚會爭相報道的報刊有:《成都晚報》《四川政協報》《羊城晚報》《文匯報》……1993年9月11日,原空軍幼年學校第四期、次年中秋原空軍幼年學校第五期、再次年原空軍幼年學校第六期海內外校友都先後在蒲陽空軍都江堰療養院集會,慶祝入學五十周年,各有近200名來自港、澳、台及大陸和旅居海外的校友與會。又,1997年5月11——15日,幼三期畢業五十年,2000年9月23——28日,幼六期入學五十五周年,也均在蒲陽空軍都江堰療養院集會慶祝。此外,空幼校學員的各類聚會還在大陸、台灣、北美等除蒲陽以外的更多地區舉行。例如在大陸的北京、南京、上海、杭州、重慶、成都、貴陽、昆明和廬山等城市(地區)舉行。空幼校學員的這些活動,是一道道動人的人間少見的勝景。

為了友誼的發揚,為了“蒲陽情”的抒發,為了方便聯係,空幼校校友在北美、台灣和北京三地各自創辦了自己的通訊刊物。1986年,《北美蒲陽通訊》創刊發行;1988年6月,《北京蒲陽通訊》開辦;1991年4月,在台灣創辦了《空幼》雜誌。這三個刊物,成為大陸、台灣和北美三地空幼校相互聯係、關懷的紐帶。這種濃濃的蒲陽情結被譽為“空幼現象”。究其原因,可以用空幼校六十周年校慶聯誼會邀請信中的相關語句來說明:

“六十年的曆史已經證明,創建於抗日烽火年代的空軍幼年學校實在是當年舉國上下同仇敵愾的產物;實在是中華民族精誠團結的象征。它熔鑄著民族至上、民族利益第一的可貴原則;它昭示著中華民族熱愛自由、維護獨立、不容欺淩的意誌與精神。而我們這些當年奔赴至她身下的少年,則不愧為中華赤子、時代精英和民族脊梁。六十年前,我們抱定‘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的決心來到蒲陽場,我們唱著‘我們是勇敢的一群,我們是空中的後備軍’,在二峨山下、蒲陽河畔,共同砥礪驅除倭寇,報效祖國的豪情壯誌,並共同締下‘不是手足,勝似手足’的兄弟情誼……”

2010年9月18日,昔日空幼少年已成白發老人,一群在抗戰烽火中胸懷報國誌向的少年,經曆了數十年的分離又聚集在一起。當年的同學會後,老人們專程趕往位於大邑安仁鎮的建川博物館,在中國老兵手印廣場將一批抗戰文物、文獻捐贈該館,將空軍幼年學校的曆史永久留在了這座中國最大的民間抗戰博物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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