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先講一講我所接觸的王洪文,我和王洪文是在上海文革大亂的時候認識的,具體日子是一九六六 年十二月十八日。開始接觸王洪文,感覺到他是一個複員軍人的形象,他喜歡穿軍裝,那時是冬天,棉的綠軍裝已經洗得發白了,戴了一頂翻上去的海虎絨帽子,前麵佩一個毛澤東像章,他一口東北普通話,上海話說起來不靈光,偶而能說出一兩句,但一般都說東北普通話,還帶有很重的鼻音,他說他是吉林省長春市郊區的人,他一九三五年出生,比我小兩歲,童年比較苦,家裏又種地,又放豬,東北的豬要放養的,要人趕,還要放馬。
他小學沒念完,文化不是很高。小時候在吉林到處流浪,他說解放前有段時間在東北看到“老毛子”(東北人稱蘇聯人為“老毛子”,看到他們到一個餃子攤上買餃子,沒東西盛,就把帽子拿下來,叫人家把餃子往帽子裏裝,我們隻能在旁邊看,解放以後,一九五一年四月,十六歲的王洪文在東北參軍,他老是說,我跟你們,特別是跟你老徐,不是一路的。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說“老徐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是放豬的,我是放牛的,你是知識分子。”他是酒後吐真言,因為他心裏老是感到與我不是一路人。
王洪文參軍後在浙江湖州二十七軍軍部裏當通訊員,所以他當時跟原二十七軍軍長,內蒙軍區司令尤太忠很熟,尤太忠看見他就喊“小王,小王“。後來,隨二十七軍到朝鮮去抗美援朝,先當警衛員,後來又當通訊員。這個人膽子很大,他說他當通訊員的時候,到前線去送信,炮火運天,跑得累了,就拉兩個死人墊在屁股下麵坐著,休息一會兒,然後再往前趕路。他參加過抗美援朝,是有點兒資格的,但在部隊裏什麽也得不到提拔,回國後,部隊成立軍樂隊,他要求去,被批準了。我問他做什麽?他說吹黑管。
我現在看遍王洪文所有的傳記,都沒有這方麵的記載。我說你吹黑管,怎麽吹的?因為覺得他對音樂沒什麽特殊愛好,他說我也不懂什麽樂譜,反正在裏麵瞎吹吹;那時解放軍戴船帽,他一天到晚吊兒郎當地把帽子扔來扔去。在軍樂隊裏,他得到一個副排級的待遇,後來就從軍樂隊吹黑管的位置上複員。他在部隊裏入黨,由於沒有什麽大的培養前途,所以複員到國棉十七廠當了保全工,他告訴我,當時人家都叫他們“小加油”,因為要在各個紡車上加油。
王洪文那時住在廠裏的集體宿舍裏,我問他禮拜天是怎麽過的?他說:“啊喲,無聊,過禮拜天,我經常到市裏來玩。”當時住在楊樹浦的人把上海市中心叫“市裏”的。“回廠的時候買六瓶啤酒,左麵胳肢窩夾兩瓶,右麵胳肢窩夾兩瓶、手裏再拿兩瓶,拿好六瓶啤酒後,從外灘搭六路有軌電車,―麵乘車,—麵喝啤酒,電車‘框當’、‘框當’開到楊樹浦,六瓶啤酒統統喝光。”他後來的酗酒與這種習慣有關係。當時一個青工住在廠裏,星期天就那麽無聊地過。王洪文在廠裏的工資一直比較低,後來調到保衛科才提高,一直到文化大革命也才六十八塊錢,他用錢很厲害,沒積蓄也沒有房子,要找對象很困難。
五十年代末期,王洪文認識了崔根娣。崔根娣是上棉十七廠托兒所的保育員,是臨時工,但她的家庭條件比王洪文好,她從小被一對老工人夫婦領養,養父養母在定海路橋有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平房,王洪文覺得崔根娣條件不錯,追求了她以後就結婚了。婚後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
文革開始後,王洪文在廠裏貼了四淸工作隊和黨委的大字報,成為上海最早的造反派之一。我在與他的接觸過程中,感到他一方麵批判別人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和等級觀念,但是他自己又追求這些東西。剛開始穿舊棉軍裝,後來一奪權,就開始排場起來,一身一身地換新軍裝,都是向部隊裏去要來的,他還向部隊要牛皮皮鞋,要大衣,而且一定口袋上有蓋的代表幹部身份的長大衣,頂在肩膀上麵。
他對於哪一級幹部可以住什麽房子,用什麽車,非常注意。開始說是因為安全問題,從定海路搬出來,換了幾個地方。但後來他就開始追求住房了,在康平路就搬過三個地方:先是住在康平路的公寓裏,康平路大院有三幢四層樓的公寓,每一層樓有兩套住房,一套是辦公室,一套作為居住用,一套裏有兩室兩廳,過去是給市委常委住的。
王洪文住進公寓後,看見前麵有一排兩層樓的花園洋房,每套洋房都有獨立的院子,種著果樹,很考究。這些房子過去是柯慶施,陳丕顯,曹荻秋、張春橋等住的,後來馬天水、王少庸等人也住在那裏。
王洪文感到,自己地位上升了,也搬到前麵小洋房裏去住了。住了小洋房以後,他又不滿足,一套不夠,弄了兩套。當了中央副主席後,盡管占了上海的房子很少來住,他又感到住在那裏不夠氣派,又搬到一幢獨立的三層樓洋房。那個洋房很考究,位於康平路大院的一角,可以從榮昌路獨立進出,二樓有秘密房間,看是一麵穿衣鏡,打開是一個暗道,從暗道走進去,裏麵有幾間秘密房間,這說明隨著地位的上升,他對物質的要求也越來越強烈。
一九七五年,他索性連康平路院子裏的大洋房也不願意住了,回到上海,搬進東湖路七號,即現在東湖路、淮海路口轉角的一個大院子,進麵有遊泳池、網球場。住下後不久,他又讓市委招待處寫了一份報告,要把東湖電影院劃進去,歸他個人看電影享用。當時我感到這個要求太過分了,一麵毛主席講要限製資產階級法權,一麵他又在不斷地擴大自己的資產階級法權。我找了一個理由,對馬天水說東湖電影院是解放前就有的,在上海有很長的曆史,圈進去是不是妥當?因為我提了意見,這事情才擱下來了。
王洪文還很喜歡玩汽車,他在上海有六輛車,還不包括保衛他的用車;一輛是三排座的大紅旗高級小轎車,車裏有恒溫設備,駕駛座和後座之間有塊玻璃,可以隔音也可以升降;一輛是西德的奔馳,他日常用的;一輛是上海牌轎車,下基層時裝裝樣子的;一輛是伏特加,一輛是北京吉普,這兩輛車是幫他拿信件或運東西時用的,有時打獵也用北京吉普;他還搞了一輛特製的防彈轎車,玻璃是幾英寸厚的防彈玻璃,車身是防爆鋼板,非常重,他們把車開到靶場,用機槍、、步槍打,用手榴彈炸,都打不穿。他到北京去,就把這輛防彈轎車鎖在車庫裏,從北京回上海後又用。
在上海,王洪文也喜歡喝酒。當時地方上比較嚴格,即使在賓館,喝酒也要自已掏錢的,怎麽辦呢?他經常到部隊去,專門找部隊的軍長、師長,副司令喝,今天找這個,明天找那個,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林彪事件以後,王洪文被任命為上海警備區政委,到杭州去處理有關案件,變得更加趾高氣揚,整天處在各種宴請的包圍之中,貪杯嗜飲,變本加厲,我和王秀珍曾到杭州去看望他,隻見他一天四頓酒,連早餐和夜宵都要大喝茅台,有時人喝得糊裏胡塗,舌頭大大的,說話也不清楚,等他淸醒的時候,就熱衷於外出打獵,當時寫作組的王知常,作為他的隨員跟去杭州,幫他整理項目材料,跟了兩個月,眼看王洪文的這等表演,心中存氣,私底下寫了一首打油詩:
上海都督西湖遊,
下馬且飲洗塵酒。
商賓良朋歡騰座,
揮拳舞觥夜作晝。
深山獵兔驅快車,
大江射雁泛輕舟。
胡塗官司君休問,
上車莫忘雞和狗。
到北京以後,由於工資沒有增加,上海市委辦公室主任張敬標經馬天水批準,每個季度給王洪文送幾百塊錢,那時已經算很多了。在北京王洪文也要喝酒,我看到湖南省委書記張平化拿了幾箱白沙酒送給他,這算是白喝的,在北京喝酒也要掏錢,結果他想出一個辦法,到人民大會堂去買剩下的國宴酒。當時,國宴結束後,把瓶中剩下的幹淨的茅台酒並在一起,重新裝瓶後內部供應,一,兩塊錢一瓶,很便宜,王洪文不止一次兩次的去買那種酒,買了許多,人家知道後就很看不起他,王海容,唐聞生對他就很有意見:“沒門。他要到我們這裏來占什麽便宜,沒門。”
二、王洪文和他的德國狼狗
前上海市委書記徐景賢,在1976年被判決為“四人幫”集團成員,被逮捕關押於上海市監獄。出獄後寫了文革回憶錄《十年一夢》,披露曠古奇聞:王洪文得勢時,他的狗享受上海市委特供待遇,王洪文一被捕,其狗馬上任人宰割。
南京軍區某領導送狗 討好王洪文
文革期間,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女)都擔任中共上海市委書記,他們都住在上海康平路市委大院(簡稱“康辦”)。1973年,王洪文當選中共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副主席。
1970年以後,張春橋和姚文元的家屬住在上海康平路大院裏。上海市的工作一度交給王洪文主持,他便從公寓樓搬進了南麵的花園洋房裏,占用了兩套住宅,住宅的前麵,是一片較大的花園;住宅的後麵,有一條可以貫通全院的柏油小路,越過小路,橫穿草地,就可以到達姚文元家屬以及徐景賢家和王秀珍所住的公寓;而王洪文的左鄰右舍,則是張春橋和馬天水等人的家。
就在王洪文搬進花園洋房以後不久,南京軍區的一位領導送給他一條純種的德國狼狗。王洪文很疼愛它,一有空就把它抱在懷裏,給它取名叫“馬林”。王洪文有兩個兒子,當時正在念小學,王秀珍給他個起了兩個外號──“大呆瓜”和“小呆瓜”。毎天一放學,兩個“呆瓜”就牽著小狼狗馬林滿院子奔跑。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這條狼狗迅速地長大起來,昂起了頭,足足有半人高,它長得越來越像一條狼,呲牙咧嘴,伸著血紅的舌頭,陰森可怕。
狼狗馬林長得快,食量也大了,一天得吃好幾斤牛肉。王洪文每月68元的工資,怎麽養得起?那就找個借口:狼狗既然是保衛王洪文的,它的供給關係就隸屬於市委警衛處。警衛處的頭頭為了巴結討好王洪文,每天就由穿軍裝的警衛員送牛肉等去王洪文家給“馬林”吃。
狼狗“馬林”大鬧“康辦”
“馬林”這條狼狗對於王洪文一家人,搖尾乞憐、俯首貼耳。可見了別的人,它卻凶相畢露,它總要衝上去威嚇一番。王洪文的住宅後麵,是市委機關和行政,後勤人員的工作室,這裏進進出出的一般幹部和工作人員不少,他們經常受到狼狗馬林的威脅,大家的心裏很惱火,可是誰都敢怒而不敢言。
每天上班、上學去的時候,或是下班,放學回家的路上,大院中的孩子們往往就和狼狗馬林“遭遇”上了。那條狼狗看見女孩子們好欺負,老遠的就狂叫著撲過來,直嚇得女孩子們尖聲嚎叫,四散奔逃;姚文元的女兒和徐景賢的女兒幾次被狼狗馬林嚇得哭了起來。
大院裏的工作人員和家屬們對王洪文家養一條惡犬都有意見。康平路辦公室也好,市委警衛處也好,多次聽到工作人員及家屬們對養狗的反映,但是因為王洪文不鬆口,那條狼狗就照樣在大院裏四處橫行。
直到有一天,差一點出事,才開始研究對狼狗馬林的處理問題。那一天早晨,姚文元的妻子金英拎了包準備去上班,剛步下樓梯,走出大門,狼狗馬林就突然從遠處惡狠狠朝她猛撲過來。金英猝不及防,她本來就有心髒病,經這樣一嚇,差一點昏過去……
凶惡的馬林這一次終於激起了眾怒,而且驚嚇的是姚文元的妻子,真要嚇壞了誰來擔當這個責任?院子裏的各家各戶都強烈要求市委警衛處趕快把狼狗送走,正好在這節骨眼上,王洪文要去北京,狗的主人走了,狗的靠山沒了,它就不能再肆意逞凶了。於是,大家開始出主意,給馬林安排一條出路:有人主張把狼狗送回部隊去,有人建議將它送給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作動物試驗,也有人在背後發牢騒,說不如把狼狗宰了倒可以享用一頓噴香肥美的狗肉。
市委書記向狗表示效忠
正當惡狗麵臨厄運的時候,上海市委書記王秀珍出來發布“指示”,讓把馬林“送給上海西郊公園,好好養起來供人參觀”,警衛處頭頭立即行動,派了專門的警衛員開了專車把馬林送到了西郊公園,毎天供應幾斤新鮮牛肉,還築了像模像樣的狗窩,讓狼狗在那裏過上了養尊處優的生活……
幾個月以後,王秀珍忽然提出:送到西郊公園去的狼狗馬林,不知道養得怎麽樣了,她要親自去看看,也好向王洪文有個交代。
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王秀珍穿上她到阿爾巴尼亞訪問時做的一身毛料衣服,帶上王洪文的幾“小兄弟”,由警衛處頭頭陪同,開了幾輛轎車直馳西郊公園而去……
一場“探望”狼狗的活劇演完以後,王秀珍從西郊公園回來,用她那高八度的尖嗓子直嚷嚷:“徐景賢們到西郊公園去看過馬林了,那狗長得又肥又大,真神氣。它還認識徐景賢,可討人喜歡啦!”
遠在北京的王洪文,通過紅色保密電話得知了這樣的“喜訊”,高興地笑了。
王洪文被捕 “馬林”任人宰割
“打狗要看主人麵”,反過來的道理也是一樣:“敬狗為了孝主人”。
狼狗馬林在西郊公園一住幾年,誰也不敢動它一根毫毛。直到“四人幫”覆滅以後,動物園的飼養工人們怒不可遏,立即動手把它宰了,大啖了一頓狗肉,才算解了心頭之恨。
( 注:本文節選自《十年一夢》,作者:徐景賢,曾擔任上海市主要負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