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聊奧本海默的聽證會。
艾森豪威爾當選總統後，任命Strauss為聯邦原子能委員會主席, 原子能委員會(AEC, Atomic Energy Commission)是個聯邦政府機構，它現在的繼承機構是能源部 ，Strauss與艾森豪威爾總統和FBI胡佛局長關係都非常密切，作為一個保守的共和黨人，美國核武開發的大力支持者， 他與奧本海默的理念是格格不入，何況兩人之間還有私人恩怨， 於公於私2方麵，Strauss都要把奧本海默趕出AEC(那時奧本海默是AEC的委員)，消除奧本海默對美國政府核武和核能源政策的影響。
奧本海默當時在美國是個國家英雄式的人物，要搬倒他不容易， 最好的辦法是找出他親共通共的證據，把他的安全許可證（security clearance）取消，這樣就能把奧本海默趕走。Strauss找到胡佛要求FBI監視奧本海默， 錄音通話檢查信件跟蹤行蹤等等，同時找了能力強悍的檢察官，調出有關奧本海默的曆史卷宗和資料， 做足了準備後開始動手了。
首先，Strauss代表AEC 給奧本海默發了個公函，列舉了原因a/b/c等等，反正奧本海默通共曆史上的小辮子也多，基於上述理由，AEC決定不延續你快到期的安全許可證， 如果有異議，請於多少天內回複，最終結果由一個聽證會決定，奧本海默回信決定應戰。
這是個小型聽證會， 一個小房間裏放一張長方型桌子，靠門座位是被調查者或證人，長桌2側，一邊是代表ACE 官方的檢查官（戴眼鏡者）和助手，另一側是辯護律師和助手，長桌靠裏牆櫃子那邊，一排座椅是3個人組成的panel, 靠最左邊那人是負責錄音？ 這個panel就是Judge 或Jury，不清楚這3人由誰指定，按美國慣例，我估計應該是與奧本海默不相幹，也是對奧本海默曆史不了解的人士， 最後結果是由這3人投票決定，看得出，說是聽證，實際上就是個審判。
1989年64事件，那時我還在學校，本校一個年輕教師是活躍分子，事件後被公安局調查，公安局叫他寫出事件期間他活動的流水帳，隔了幾天又要他再寫， 這樣前後寫了幾遍，然後在他重複寫的幾篇材料中，人家公安找到前後不一致或相互矛盾的地方，逼得他交待出實情， 這是他後來跟我們聊天時說的。這個方式在英文中應該叫cross-examination.
代表ACE的戴眼鏡檢查官頗厲害，他對cross-examination戰術運用很純熟，在Chevalier事件上找到了突破口。上篇提到，Chevalier是個美共黨員（CP member）， 也是奧本海默的好朋友，他們2家走得很近。 在曼哈頓計劃期間， 在一次2家的家庭聚會時，在奧本海默加州的家中廚房裏，Chevalier跟奧本海默提到一個在Shell石油公司工作的人， 這人說他與蘇聯領事館有聯係渠道， 想了解奧本海默現在從事工作的技術信息， 奧本海默拒絕了這個試探。 按規定，他理應立刻將此事報告給內部安全部門，可他是在半年後才告訴安全官員，而且為了保護朋友Chevalier， 沒提Chevalier的名字，而是在當時編了個故事，在電影稱為“cock and bull story”。
檢查官問到了Chevalier事件， 因為那時shell石油公司那個人和Chevalier就給FBI盤問過了，事件原委已清楚了，所以奧本海默照實說了，這時，檢查官把10年前那個“cock and bull story”紀錄找出來了，逼得奧本海默承認他當時是撒謊了，後來這成了關鍵證據，證明奧本海默有所謂“fundamental defects of character” （品格有基本缺陷）。
另外，除了把奧本海默以前與美共成員說不清道不明的眾多關係拷問個遍，檢查官還把奧本海默的隱私揭了出來，包括在主持曼哈頓項目期間，去加州與前女友私會，把坐在奧本海默後側沙發上的太太kitty氣個不輕。然而，Kitty在作證時還是表現得鎮定自若，Kitty在與奧本海默結婚前已經有幾次婚姻，她的一個前夫也是CP member, 作為國際縱隊林肯營的戰士戰死在西班牙內戰。當Kitty被問她是否是黨員，她毫不猶豫地說以前是的。 當被問到蘇聯CP與美國CP的區別，她回答是，在過去她是黨員時，她認為2家是不同的，她認為美國CP關注的是美國國內的問題。 現在她不再相信這些，而是認為是相關的，是向全世界擴散的。 很聰明的解釋，既為自己的過去辯護，也擺脫了現在的嫌疑，在銀幕上，我看到3人judge panel中的那個老人家點頭讚同。
Grove 將軍也出現在證人席上，他稱讚了奧本海默成就，說奧本海默對曼哈頓計劃成功絕對是不可缺。這時檢查官問他現在會不會給奧本海默安全許可證， Grove說他需要看現在的guideline，看了guideline之後，他隻能說根據現在這麽嚴格的security rules， 他是不會發安全許可證。還有其他人出現在證人席上，包括Rabi， 基本上是為奧本海默提供有利證據， 除了Teller, 我的理解，他應該是因為氫彈的研發，導致他成了科學界裏的少數，感受到某種程度的孤立，他當然想排除奧本海默的影響，他的證詞很婉轉地表現了這點，即他不認為奧本海默對國家不忠誠，但考慮到現況，發給奧本海默安全許可證可能是不明智的。
Judge panel的投票結果是2：1，取消了奧本海默的安全許可證， 美國政府險勝，反對取消的那一票，我估計是就是那個老人家投的， 這麽看來，美國政府或Strauss也是不能操控一切的。Anyway, 保守派的目的達到了，但在進步派看來，對奧本海默這麽傑出人物的審判和侮辱，反而使得奧本海默在他們心目中成為“烈士”般的人物， 而Strauss被視為惡棍。
其實奧本海默完全可能避免這個名為聽證實為審判的torture，剛看了一文章，說愛因斯坦和奧本海默的一些其他朋友就建議他直接從那個AEC辭職算了，本來就不是一個道上的，何必硬要攪合在一起呢， 但他沒有聽愛因斯坦的建議。聽證會之後，愛因斯坦的評論也是一針見血，他說奧本海默的問題是，他愛一個女人，可那個女人不愛他，那個女人就是美國政府。
其實電影裏還交叉出現了另一個聽證會，即艾森豪威爾政府任命Strausss為商業部部長，在國會的任命聽證會，在電影裏不是彩色而是黑白銀幕，科學界在這個大型聽證會反攻倒算， 加上其它政治原因，成功地阻擊了Strasss的任命，也有效地終結了Strass的政治生命。
By the way, 代表科學界作證那位Dr. Hill, 哈，我立馬就認出這個演員了， Rami Malek，在4季電視劇Mr.Robot（中文似乎翻譯成“黑客軍團”）演主角Elliot Anderson，這個電視劇是我兒子推薦的，也是我很喜歡的電視劇。 這個演員很好認，眼睛特別大，記得是埃及人後裔，那個電視劇導演和劇本也是一個埃及人後裔，不由地感歎， 美國真是個包容和培養人才的地方。
奧本海默失去安全許可之後，從AEC退出，但還保有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director職務，直到1967年他去世為止，華人首批諾貝爾獎獲得者楊振寧和李政道， 正是在奧本海默任上，在那裏做出了獲獎的工作。在JFK當總統之後，美國政府部分恢複了奧本海默的名譽，授予他一個重要獎項，本來是應該JFK親自來受獎， 但受獎前JFK被刺殺，繼任總統Johnson把獎授予了他，在電影裏，Teller上去祝賀，與奧本海默握手，但奧本海默夫人Kitty， 保持了一貫的剛毅，拒絕與Teller握手。
有意思的對比是，曼哈頓計劃也是始於前總統羅斯福，繼任總統Truman 接見了奧本海默， 這奧本海默是不是前總統的克星啊？
電影的結尾頗有點含義，又回到了奧本海默與愛因斯坦在湖邊見麵的那一幕， 時間應該是在1947年奧本海默上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director的時候。 那一幕也是Strasss以為奧本海默在背後說了他的壞話，當然，正如電影裏Strasss的助手猜測，也許人家說的與你（指Strasss）無關， 的確與Strasss無關，人家討論的不是家長裏短， 而是星程大海人類命運。
我記得的大意是，奧本海默跟愛因斯坦說， 你還記得根據計算，以前我們以為鏈式反應有可能會毀滅全世界（這個討論在電影裏出現在原子彈首次爆炸試驗Trinity之前， 那時有個擔心，鏈式反應可能引發大氣中氮氣的核發應，雖然概率接近0）。愛因斯坦問， what of it? (怎麽樣或那又如何？)， 奧本海默回答說：I believe we did ，（ 雙關，我的理解是，失去控製的核武製造和擴散已經開始毀滅全世界了）。然後奧本海默回頭看觀眾，音樂響起，畫麵定格和馬賽克化，電影結束。
我的觀後感應該到此也結束了，但似乎言意未盡，如果下周有時間，想聊聊上世紀30年代Communism在西方知識界的流行這個話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