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時間:1979年7月
每每看到小型有花紋的狗就會想到陪我站哨的小花。
那是1979年7月,是我到新疆組建坦克團經曆的第一個夏天,對越反擊戰結束,一級戰備也隨之解除,我們這個新部隊又恢複了往常的作息。坦克分隊嘛,除了每天要麵對的訓練營建、吃飯、睡覺,就是每天站崗。坦克兵和步兵不同,步兵一個連隊百八十號人,站崗輪一次起碼五六天,而我們坦克分隊就不同了,幾乎每天都要站一班崗甚至兩班,為什麽呢?因為坦克連隊人少,一個坦克分隊正常編製幹部戰士加起來是四十二人,除了9個幹部和炊事班的3人,再加上文書、值班、探親、生病、住院,能夠站崗的也就二十多,白天站一班崗是兩個小時(起床號到熄燈號這段時間),由值班員負責派哨每個戰士輪流擔任,我們是以車順序往下排,好在我們白天站哨不需要站姿,可以隨意走動,所以大家把白天哨權當休息。
再說說坦克分隊白天的值班員,值班員由所有戰士輪流擔任,其職責除了分派白天站哨還要負責連隊宿舍周圍的安全,不參加連隊訓練、學習(開大會聽報告)以及看電影文藝演出等活動。執勤時間是起床後到熄燈這段時間,所以值班員等於是連隊的哨兵。一到熄燈就由老兵坐哨,新兵站哨。我們坦克分隊何為老兵?即服役超過五年的為老兵。何為坐哨?就是坐在床上捱一小時叫下一個新兵站哨和另一個老兵坐哨。許多老兵通常是睡在被窩不肯坐起來,一旦睡著往往造成誤哨。我當新兵曾有一次冬天站彈藥庫被老兵誤哨,從熄燈後的第三班崗一直站到天亮,在哨位是又困又凍加上一肚子火,火大的把誤哨老兵祖宗八代用三字經罵了不下千次。回到連隊那誤哨老兵一直陪不是,我是火大隻能忍著,掀開被子倒頭就睡,為何?誤哨幾乎一晚上在我們連隊也不多見,連長對坐哨老兵拍桌子瞪眼大發脾氣,然後特批我睡覺一天。到了晚上連隊晚點名,足足罵了誤哨老兵10分鍾,同時也表揚本人堅守哨位沒有離崗。我心裏想在哨位凍一晚上給嘉獎也不幹。話說回來,老兵誤哨是錯,如果你脫哨回連隊把坐哨老兵叫醒,萬一在離開彈藥庫哨位這段時間有人引爆彈藥庫,傷及周圍村莊百姓,那就不是錯誤,而是開除軍籍軍法懲處坐牢殺頭的結果。這一點所有在彈藥庫執勤的都非常清楚,不管出現什麽情況都不敢離開哨位。這不是高尚而是後果很嚴重!所以沒有一個戰士敢冒這麽大得險。即使遇到誤哨,尤其是麵對冬天寒冷的夜晚除了不停咒罵和踱步,隻能自認倒黴。在河南的老部隊從我們連隊到彈藥庫哨位要走差不多20分鍾。來回40分鍾,這40分鍾彈藥庫無人看守,想起後果就後怕。
誤哨一兩個小時在我們連隊是常態,即使這樣連隊也沒有對老兵處分,原因就是這種現象太多,每個人都會犯錯,隻是時間長短而已,所以連隊多是批評教育。像我這種誤哨時間比較長的,通常是連長罵的時間更長而已,罵過以後一段時間誤哨現象會比較少。但時間一長誤哨又重複出現,連長又重複的罵,周而複始沒完沒了,所以當兵最痛恨晚上站第二班和倒數第二班。一是你剛睡著就要爬起來,尤其是倒數第二班你剛鑽進被窩還沒有暖熱,起床號又讓你起床。所以我們當兵就有口頭禪,"站哨不站二班崗"。還有破紀錄的一晚站兩班哨,因為節假日哨位會變成雙崗,頭班站崗的常常會中招。即末班崗可能還是你。
大家看著看著就會糊塗,說你不是寫小花怎麽寫起了上哨?原因就是站哨與小花有關,請繼續往下看:
到了新疆,我們的哨位分配發生了變化,沒有了彈藥庫這個負有重大責任的哨位,讓我們輕鬆許多。而唯一的哨位就是車場哨,為什麽說車場哨相對輕鬆?原因是不懂坦克的根本無法進入坦克,對坦克這種裝備威脅不大。首先坦克有鎖,沒有鑰匙是無法打開坦克的,曾經有部阿爾巴尼亞電影拍攝遊擊隊員把敵人的炮塔門打開往裏麵扔手雷,把坦克裏的人全炸死。這電影肯定是杜撰,我們坦克兵看後就笑,簡直就是鬼扯,因為坦克炮塔門有鎖,在戰鬥狀態炮塔門都會從裏麵鎖上,沒有特定鑰匙根本打不開進不去。而車場大部分坦克都是戰備車,不到換季坦克電瓶是不會放在坦克上麵,坦克也就無法發動開走,這樣又降低了風險。所以我們站哨最重要的就是防止坦克的一些零件工具丟失,在內地我們的戰備車都是停放在車場帶門的車庫裏,平時都是鎖起隻有車場日才打開。隻有教練車停放的車庫沒有門,站哨重點就是負責教練車安全而已。新疆就不同了,我們剛到達的這個地方沒有營房,剛開始住帳篷,後來又搬到部隊造紙廠宿舍,坦克就更談不上車庫,所以都是以營級建製在戈壁灘上一字排開停放,用篷布將坦克捆紮包裹好,各連哨兵負責各連坦克。 不過到新疆我們連隊人數有所增加,多了一個營指揮排,站崗負擔稍稍減輕一點。
話說一天白天我去站車場哨,天氣景色著實不錯。一朵朵白雲點綴在湖藍色的天際,遠處高高的山頂依稀可以看到點綴的白雪,靠近公路栽種的一排排當地特有的小葉楊筆直的指向天空,隨著微風輕輕搖動沙沙作響,當視線轉到遠處戈壁時,發現在稀疏的駱駝草叢中有一團花花點點的向我這裏移動。隨著越來越近,我發現是一隻剛滿月不久的小花狗,或許是和媽媽失散或者遭人遺棄,完全不知道為什麽會在戈壁灘上出現?周圍並無人家。我發出一聲呼喚,小家夥就搖著小尾巴跑到我的麵前。
我把牠輕輕抱起,瞅著這個小家夥,這是一隻何等漂亮可愛的小花狗!一雙圓骨碌碌黑亮的大眼睛純純地看著我,眼圈周圍是由黑逐漸變成棕色的對稱斑紋格外討喜。厚厚的嘴邊幾根胡須不住的顫動,顯得可笑又可愛。以白色為主的胖嘟嘟身上不規則排列著黑色棕黃色的花塊,小肚皮上時隱時現的黑色斑塊和雄性的特征,看上去是一隻非常吸引眼球的小帥哥!將牠輕輕放在地上,其特有的比平常狗大許多的肚子似人類啤酒肚拖墜著,一直不停搖著小尾巴顯得更加憨態可愛。我決定收養牠,做牠的主人。給牠起了一個名字叫小花。下崗時我把小花抱回連隊,在我的床下鋪上厚厚的擦車布作為牠的窩,把牠放下告訴這是牠的窩,小家夥非常聰明懂事,似乎明白這就是牠得新家,很聽話安靜地臥在那裏不叫不鬧,吃飯的時候,我總是把肉、骨頭和一些饅頭給牠,牠吃完又回到報紙上麵很乖地臥下,沒有我的命令牠不離開。我當時已經是營指揮二車車長,有一定權威,就特別提醒同宿舍的戰友,操課和訓練時不允許逗狗,更不允許欺負牠。小家夥很奇怪隻認我,非常的聽話,我讓牠回床底下,牠呆在那裏就不出來,需要大小便就會輕輕叫一聲,然後自己跑出去片刻又回到牠的窩裏。隻有到了傍晚,牠會興奮起來,因為牠知道我可以帶牠出去撒歡放風了。出了宿舍,周圍是一片戈壁,我會讓牠暢快隨意的跑一會,隻要一聲口哨和呼喚,牠就立刻回到我身邊和我一起回宿舍。晚上連隊沒有活動時我通常會寫信看書,有時也拉拉小提琴,牠就會非常安靜的臥在那裏當一名聽眾。
網友一定有疑問,你隨隨便便把一隻狗抱回連隊,難道連長不說?其實在我把小家夥抱回連隊就告訴連長我想養牠,連長就一句話:"好吧!"因為我和連長是一個車,關係絕非一般,再者狗也能幫助連隊看看宿舍,諾大的連隊夥食也不缺小狗這一口,不過連長之後的一個陰險計劃,徹底把我傷了一把。
小家夥最貼心的就是晚上輪到站崗時,當我穿好衣服背上手槍,這小家夥不用呼喚肯定已經在我腳旁等待出門,我通常會撫摸牠一下,牠就會明白我要去站哨,然後跟在我後麵,當離宿舍遠些時,牠會跑前跑後,我隻要出聲呼喚,牠立馬回到我身邊,到了車場交接完哨,我會巡視自己連隊坦克一周,然後靠著坦克抽一支煙,這時候小花會爬在地上,嘴巴貼在地麵,不時看看我。等我煙抽完,鑽進一輛坦克篷布的篼子裏睡覺時,小花開始替我站哨。新疆的冬天和夏天晚上都很冷,站哨都要穿皮大衣,所以皮大衣一裹鑽進厚厚的坦克篷布裏眯一覺那種感覺真是不錯。而小花狗這時作用就大了,牠似乎知道需要牠站崗,顯得非常警覺,一有風吹草動立馬會叫,通常是換崗或者遇到幹部查哨,隻要牠一叫我會迅速爬出來,所以沒有人知道我站崗睡覺,遇到誤哨也無所謂,因為坦克篷布就如同吊床一樣舒服。隻有一次,我剛剛爬進篷布沒多久,小花就不停的叫,我趕緊爬出來,一看他追著一隻四腳蛇不停的叫,這種蛇在戈壁灘很多,隻是晚上不常見。我沒有責怪牠,繼續爬回篷布兜裏做美夢。我對小花很放心,牠不僅嗅覺靈敏聽覺也是我們人類無法相比的,有牠替我站崗,我可以放心的睡覺,比人還管用。下崗時牠會隨著我回去,不管戰友怎麽呼喚頭都不回。車裏戰友們說:
"這小花狗就是一隻哈巴狗,隻巴結車長。"
我聽後是會心一笑,狗重感情,在戈壁灘遊蕩時沒有食物和水,遇上愛牠疼牠的主人收留牠,牠就會一輩子死忠不離不棄。這種令人感動的忠誠,往往讓一些攀炎附勢的人類無地自容。
像不像牠在站哨
時間過去幾個月,小花狗並沒有長大多少,或許是品種關係。隻是比過去更加肥胖,尤其小肚子已經快貼到地麵,因為牠吃得也是坦克灶啊!小花狗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白天我上哨牠陪我打發寂寞的兩小時,晚上是牠站崗我睡覺。
一眨眼我已經服役超過三年,該到探家時候,報告遞到連裏,連裏很快批了我一個月的假。凡是在七八十年代當兵的一定有疑問?第一次當兵隻有10天假,加上路程最多二十天。怎麽你們連隊會批這麽長時間?原因是因為我們部隊地處新疆南疆,坐汽車要兩天才能趕到新疆的大河沿火車站,我家在浙江湖州,坐火車就要四五天,中間還要倒車。來回光路上就要15天,還要流出一點機動。所以就有了一個月假期這麽一說。如果是第二次探家,假期是四十天。
臨走時我把小花狗交給車裏戰友,叮囑他們一定好好替我照顧好小花,小花把我送出連隊,一直蹲坐在馬路上,看著我坐車遠去。沒想到這一別,就再也沒有見到我的小花。下麵是我的一首打油詩,告訴大家最後的故事。
很像我的那隻小花狗
當兵調新疆,戈壁去站哨。
偶遇小花狗,流浪無人要。
悲乞小眼神,求你把我要。
抱回放床下,吃飯不忘掉。
肉湯拌飯菜,骨頭很有料。
搖頭又擺尾,撒歡蹦又跳。
晚間站崗時,跟著去上哨。
兩耳常豎起,巡視當前哨。
扭頭似在說,趕緊眯會覺。
這裏有小花,有事我會叫。
天性警覺高,遠超我站哨。
次次均如此,忠誠責任到。
全連隻跟我,站崗又放哨。
春暖花開時,送我探親道。
脖頸蹭褲腳,不舍嗚咽叫。
瞅著那眼神,無奈撫摸道。
等我回來時,一起去上哨。
時間如穿梭,假期轉眼到。
回到連隊時,不見小花到。
詢問戰友時,方知著了道。
連長下狠手,上了紅燒灶。
憤怒加自責,都怨我不到。
早知是如此,該和我同道。
想起那眼神,眼淚不住掉。
又逢站崗時,總思小花到。
傷感與思念,哨所小花悼。
雖過四十年,豈能忘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