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終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
自原篇(2015/03/21)寫罷, 不知不覺八年過去了, 以下文字算是續篇吧! 原篇及評論附在後麵.
小女兒住在多倫多. 上月我由她陪同去看望我哥. 我哥滿九十歲了, 我們也有三四年沒見過麵. 疫情開始不久, 他因多次在自己居所摔倒沒被及時發現, 社工安排他住進護理中心.
現時大哥需全護理, 神誌尚清. 由於他缺牙說話帶嘶嘶聲, 我很難聽明白, 他的手顫抖寫字跡也難辨認.好在他血糖正常, 內髒器官等沒什麽大毛病.
探望歸途和小女兒談起自己的健康情況, 我有三高, 估計後續發展不如我哥,說不定比他先走一步. 女兒插話說, 一直沒找到合適場合問老爸後事怎樣安排.
我說, 這事幾年前和你姐姐說過了,我是火化,找個風景好的開闊地或海裏把骨灰撒掉, 這至少是我當前想法, 如果我以後改主意了再說. 我又說, 你們的爺爺奶奶安葬在蘇州, 我沒帶你們去看過. 你們年齡小的時候覺得去墓地環境氣氛不合適, 你們大了又漂洋過海定居異國,更沒有機會了. 現在國內墓地二十年期, 前兩年你們姑媽續了約, 以後我們過世, 它便是無主的了. 我想到, 如果我買個墓地,也就隻有你和你姐會去看看, 第三代是指望不上的. 想來不如現在就做個了斷, 免牽掛.
回到溫哥華我對大女兒重複一遍. 女兒說,夏威夷那兒風景很好. 我說那就拜托了,早先我怕增加你們負擔,專程跑到那兒一次. 以後想我了, 就到海邊或那開闊地叫我一聲就可以了. 我會聽見的. 對此, 日本歌者秋川雅史演唱的”化為千風”裏的幾句歌詞很是傳神:
......我沒有長眠 / 我化作千風
我是稻穀上的陽光 / 我是秋天的細雨
我是那群乘風急行的小鳥 / 我是閃爍在夜空的星星
我是雪地上閃爍的鑽石 / 我是那吹拂的千縷清風
我是雪地上閃爍的鑽石 / 我是那吹拂的千縷清風
好有詩意啊, 這正是萬物回歸自然的真實寫照.
原篇及評論, 2015/03/21 ============================
每個人最終總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以前年輕時覺得這個問題離開自己很遠很遠,但隨著自己的年齡增長,雙親和一些同學陸續離世,開始麵對了。我周圍有些和我年齡相仿佛的人忌諱談論,說還沒到時間談這個呢,或是不吉利雲雲。我不那麽想。我想過的是,最好的離世方式以及身後事安排。
驟然離開是最好的方式,我不懂醫,據說是突發心肌梗塞或急性肺炎(代醫學之父威廉.奧斯勒寫道“肺炎是老年人的好友,它通常快速且不痛苦地帶走患者,讓他們得以逃脫冷酷的緩慢腐朽”),不管是不是真又或有其它不可治急症,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或者說是前世今生修來的福氣吧。我從家人得知,我父親最後的幾年不時叨念著”好死“即善終,就是沒有痛苦離世的意思。後來他確因感冒,隻在醫院待了不到兩周沒有什麽痛苦如願去了,醫生形象地說身體機器全都老化了。嶽母更是有福,下午打麻將全贏,好久沒有這麽好手氣興奮得很,傍晚做飯腦溢血突發一下子離去。
如其拖在病床上若幹年懨懨待斃,真不如馬上了斷好。話雖如此,那是現在很多人自己沒大病時說的。事到臨頭也許就不這樣想了。我讀到一些年青人不知輕重寫的文章,他們說自己活到五十就行了,最多不超過七十,有科學家說75是上限。我相信,他們有些人當前確實這麽想的,但有些人隻是遊戲人生說說,反正又不要馬上兌現。但到老了,絕對就不是了,甚至到了”好死不如賴活“的地步。
我告訴我的孩子,我在國內的“選擇與尊嚴”網站 (http://www.xzyzy.com) 簽署了“我的五個願望”,打印給她們留下以為依據,解除她們的心理負擔。在我救治無效無從自我作主的情況下,請她們為我申請實施安樂死,或者不作搶救,絕不再無謂消耗藥物,這在中國似乎更容易辦到。
篤信宗教的人會走得平靜,他們認為是去西天極樂世界或者上帝的天堂了,那兒沒有人世間的不平和罪惡。我確實很羨慕他們的全情投入,卻不能象他們一樣,至少在目前。但凡任何一種宗教總有一個公理性質的前提,是不能提問或要求證明的。比方說,上帝的存在,或者因果報應和輪回。而我總不肯無條件相信, 或許是被過往曆史教育的顛倒盲從弄怕了。
然而,我還是相信冥冥中有一種超然力量,說是神也好,其它名字也罷,使大千世界宇宙變得這樣井然有序,不得不歎服自然的神奇。當下我隻能犬儒地對自己說,我沒有大奸大惡,小奸小惡也沒有,小人物,生平唯一不安的是做過一件感情上食言的事,錯了,也向對方認了。若為此受罰也是應該的。每周都去教堂的小孫子們天真地對我警告,說不信上帝,爺爺要下地獄的, 我不語心想,倘若按善惡主次要我下地獄,有好多好多人在我前麵排隊排著呢。也許代表不怎麽信仰宗教的眾多國人的想法。
多年前讀過一篇報道,北京一個臨終關懷醫院院長,要求護工對每一個臨終病人,雙手緊握著病人的手讓他們平靜離去。開始我不解,後來讀了些有關瀕臨死亡的書才明白,很多人臨終時經曆一個被吸入巨大漩渦象是進入隧道的過程,顯得無助。我對孩子說,我臨終時如果她們在場,也最好拉著我的手讓我走得安詳,並等我身體涼了後再推走。順便一句,我知道佛教徒很注重後者。
我經曆過嶽母去世遺體火化過程。其實,家屬領到的火化骨灰不到其三分之一。我進入過殯儀館火化現場,看到兩條火化流水線,烈火熊熊宛如人間煉獄再現,遺體按號碼區分,一個接一個燒。有職業道德的工人會認真按號取出部分骨灰放到待領容器裏。如果不認真,天知道家屬拜哪家亡靈了。嶽母去世是小電爐單個火化,沒有錯領骨灰的問題(也是嶽父托人爭取到的“待遇”)。
母親先父親去世,按她生前吩咐,穿了她當年結婚禮服走的。姐姐把它交個工作人員時我看了一眼,還是第一次見,平日母親壓箱底沒讓我看過。那是上世紀二十年代後期的全手工繡品,很漂亮繡滿各色花卉的大紅拖地裙。工作人員對我們說,她已很少很少見到那麽好看的衣服了。母親要求穿著她一生最好時刻的衣服走,看著大紅衣服映照著她的安詳遺容,她是歡喜的。
父親去世,按慣例單位來人主持了小小追悼會,大哥和我沒哭,姐妹們抽泣最後忍不住哭了。完後,是我用手術平台車把父親遺體從靈堂推到後麵院子。可是開眼界了,院子裏躺著遺體的手術平台車東一個西一個雜亂地放著,等候工人推去火化,此時何談尊嚴。一牆之隔前麵靈堂裏呼天搶地的悲傷,此地卻是對比強烈的諳然無聲,氣氛靜得令人壓抑。
說開了,不妨說一下近30年前在外國一家公司工作參加同事葬禮的事。
這位同事是和我同一小組工作的博士,我剛到組裏時就得知他腦子患有腫瘤,開過刀,需隔幾個月定期複查。一天上班,其它同事告訴我博士請了長假,之後幾周,聽到他離世消息。我的組長問我是否願意參加他的葬禮。
安葬那天我去了,深色著裝,因為事先問過西人同事,不著黑色正裝著深色衣服也是可以的。搭乘組長的車化了幾小時到了博士家鄉一小教堂。隻聽見鍾聲一遍遍徐徐響起,教堂舉行追思儀式,親朋們一一上台,聲調緩慢低沉地追思他的一生,我的外語水平隻能聽個大概,總之是從童年,上學到現在,談的都是些亡者的日常瑣事趣事,以及他們之間的友誼,極其真摯。眾人沒有哭出聲的,有的隻是抽泣默默地流淚。
墓地就在教堂後麵,先是四人抬過來,然後用繩索把棺木徐徐放入預先挖好的墓坑,參加葬禮的客人排隊,依次投下家屬預先準備好的小白花,也有人投下自帶的大束白色鮮花,博士的家屬一一向來客握手致謝。結束後,組長和我們到博士的家短坐,博士的雙親和他南韓護士妻子簡單地接待我們,談了些無關要緊的事,情緒都很平靜。有意思的是,我們小組不到十個人,就有三人沒來參加葬禮,他們如常上班。其實平日午餐後他們三人都和大家包括博士一起,繞公司的大綠茵坪散步聊天的,相處和諧。此時我方明白為什麽組長事先征求我的意見了。
這位西人同事是土葬,現在國內,即使有土葬和火化選擇,我寧要火化,每想到土葬會留下一付猙獰骨骼在世,太可怕了。當年我母親健在時曾吩咐過,日後她要火化並讓把骨灰撒到大河裏,她拜菩薩,相信這樣可以輪回托生。母親火化後我們沒有撒骨灰,總覺得太前衛,還是把它埋在墓地裏了。
我們兄弟姐妹,出生,中小學求學都在上海。母親去世後,父親關照不必搬回老家,讓在上海附近找個地方安葬,也為他預留個位置,他說子女日後回上海也方便路過探視。最後,我雙親都葬在蘇州。也隻有我們兄弟姐妹去過掃墓,我們的下一代都沒去,他們工作忙,多在海外,時間不好湊齊,久之也不提了。我想,上一代尚如此,自己身後,也就女兒會有時來看看我,孫輩不指望了。人的一生一世不過如此。記得台灣有個電影劇作家(?)說過,前三百年,後三百年,還能有什麽留下的?我們一般老百姓,就是屬於這類芸芸眾生。
好多年前,還是文革前去過一次八寶山,看到裏麵的墓,按生前官位高低排座次和占位大小,那時就覺得可笑和悲哀。生前陽間的不平等還要帶到陰間裏去。現在聽說位置不夠已開始存放在靈堂靠牆建的格子裏了,且仍有三六九等區別。
讀過某網站一博文裏一段話(2012年6月,已被刪了),讀到他們父子關於生死的平靜豁達對話, 感觸尤深, 節錄在下:
(當醫生的)兒子坐在我的病床邊,我們談了很多。我向他交代了家裏的各種財產的情況。並囑咐他以後要和國內的姑媽,叔叔,舅舅保持聯係,不要因為我不在了就失去國內的根。又囑咐了一些以後事業及家庭生活中應該注意的事項。
他還問我:“喜歡土葬還是火葬?”
他問的問題對我來講並不很突然,我這麽長時間,一直病病歪歪的,我對死亡,早就有了準備,人總是要死的,隻是時間的問題,我不怕死亡。人出生時,人哭,世界笑; 人去世時,世界哭,人笑。我會笑著離開這個世界的。
我告訴他;“你媽媽是火葬,我自然也是火葬了。你就把我們兩個人的骨灰混在一起,讓我們再來世也相伴在一起。然後把我們的骨灰撒到大海裏。我們倆就伴隨著浪花到世界去旅遊了。以後你要是想我們了,就到大海邊站一站,望一望。就算你為我們掃墓了。
他還問: “你想把骨灰從那裏撒到大海裏?”
我說:“我們離Galveston近,在那兒把我們送走就行了。”
他說:“你要是沒有更好的地方選擇,我就把你們的骨灰從夏威夷的大海撒下去,那個地方還是很漂亮的”。
“那也行,謝謝你的這份孝心了。”我答道。 (節錄完)
年前回上海,一次聊天中一個親人告訴我,他們夫妻倆人已在郊區買好墓地,不時還去看看自己將來的居所。時下什麽都漲價,墓地漲得更離譜,可謂生也不易死也艱難。預先買好墓地不足為奇,很多人都這樣做。不時去看看倒是很少有的,乃是豁達之人。
我也想預先買好墓地,到時不給孩子帶來太多麻煩。看來,骨灰撒下夏威夷的大海是個好主意,連墓地也省了。孩子要是想看我了,就象文中所說的,到大海邊站一站望一望,簡單又能寄托哀思。不過總覺得海裏太冷,容細細想想再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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