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建設兵團之滔天巨案
按語:我上中學時,就從廣播裏聽到了此案。研究生畢業留校後,聽87級的一個學生講過。他來自案發地點,114團。那個沒有被打中的郭醫生後來說,在被蔣愛珍追擊時,隻有一個念頭,跑S,才得以幸免。
新疆石河子中級人民法院的被告席裏,站著一個柔柔弱弱的江南姑娘,看起來莊重而矜持。
她是警察重點看守的重刑犯,拿槍殺了三個人,第四槍打偏了,重傷一個人。
可是奇怪得很,旁聽席的群眾們都說:“這麽好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就連看押她的兩個獄警也在討論:“這個犯人這麽老實,可一點也不像是會殺人的樣子。”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
法官問她:“蔣愛珍,你為什麽要殺人?”
她抬了一下空洞的眼神,張了張嘴,哽咽著沒出聲,顆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直直地往下掉。
詢問進行了一半,她再也說不下去了,臉憋得通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法官見狀,宣布暫時休庭,讓她平複幾分鍾再審。
她舉手申請去廁所,兩位獄警看押她去了,她關起門後,一個人在廁所嚎啕大哭起來。
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姑娘怎麽可能是連殺三人的殺人魔呢?
這一切還要從她的身世講起。
滿載理想,知青下鄉
1956年,在浙江省紹興市一戶尋常百姓蔣家,出生了第二個孩子,家裏人對這個漂亮的小女兒很是喜愛和珍視,遂取名愛珍。
建國後,全國知青響應中央發出的“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號召,掀起了一浪接一浪的上山下鄉運動。
哥哥蔣根土從部隊轉業,就被分配到新疆農墾兵團做財務科長。1972年,蔣愛珍初中畢業後,投奔哥哥來到新疆,滿腔熱情地投入到國家的邊疆建設中去。
新疆幹旱少雨,多數地區都是茫茫戈壁灘和沙漠,自然條件極其惡劣,生存條件非常艱苦。這個水靈靈的江南水鄉長大的姑娘,卻一點也不怕髒、不怕累,各種髒活累活都搶著幹。她天真活潑,工作勤快積極,思想進步,樂於吃苦,先是被安排在農場勞動,隨後被推薦到144團醫院當護士。
來新疆的第二年,就積極地加入了共青團,憑借優異表現,又努力了三年,終於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同年還被選為黨支部委員,兼團支部書記。
戰友之托,純真友情
這天剛參加完黨會,蔣愛珍正準備收拾文件走人,醫院黨支部副書記張國政,叫住了蔣愛珍:“蔣同誌,你是否還有個哥哥?”
蔣愛珍驚奇地說:“您怎麽知道的?我哥哥叫蔣根土”
張國政說:“哈哈,我和你哥哥,之前是戰友啊。”
張國政早就聽說蔣根土帶著妹妹一起來了新疆,看著蔣愛珍與她哥哥有幾分相像,又都姓蔣,生得細膩白嫩,像是南方人,於是就這樣冒然一問,不料果然找到了老戰友。
蔣愛珍回去就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哥哥,隨後,蔣根土請了假和蔣愛珍一起來辦公室拜訪張國政,沒想到多年後,老戰友能在一個地區工作,再次見麵後倍感親切。
臨走時蔣根土還不忘囑咐張國政:“你們同在一家醫院,幫忙照看一下我妹妹。”
張國政拍著胸脯保證說:“那還用說,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在我們醫院,你就放心吧!”
於是蔣根土趕夜路回到了自己工作的新疆農墾兵團。
在那個年代,又身在艱苦的新疆,什麽都是緊缺的。
張國政有什麽好吃的,總想著給蔣愛珍送一份過去,單位發了什麽日用品,也想著省下來給蔣愛珍用。工作上時時照拂,生活上處處關照。
蔣愛珍受到張國政的關愛,心裏漸漸萌發了一種別樣的情愫。
但張國政並未發現,他為人正直,謹守本分,從來沒動一點歪心思,隻把蔣愛珍當親妹妹般看待。
兩人就這樣保持著純粹的友情,滿懷熱情地投身於國家的建設中去。
可是在一些愛捕風捉影的人的眼裏,兩人的“親近關係”卻變了味道。
受人誣陷,有口難辯
原來當時的新疆情況特殊,什麽都是百廢待興,114團內部也是矛盾不斷。
張國政年紀輕輕就被提拔為114團醫院的黨支部書記,這引起了其他年紀稍長些的醫生李佩華、謝世平和 鍾秋等人的不服。
以李為首的團派看不慣張國政,一直在尋找機會,想要抓住把柄,趁機扳倒他。
眼看張國政對蔣愛珍如此關照,關係如此親近,這些人就覺得二人之間有不正當關係,屢次去副院長粟某那裏打小報告。
粟某說:“如果無憑無據,不要隨意揣測、妄加誹謗、隨口亂說。”
但李佩華、謝世平他們哪裏聽得進去,越觀察張國政和蔣愛珍,越覺得這二人,情況不一般。
1978年3月,蔣愛珍早幾天就開始準備起來,因為她被批準18號就可以回浙江探親了。
蔣愛珍內心十分歡喜,連走路都雀躍,嘴裏有時還哼唱出兩句小曲。
這一幕,終於被李佩華和謝世平看見了,他們肆意揣測今天夜裏,張國政會來與蔣愛珍幽會。立即將情況匯報了副院長粟某,他們振振有詞、斬釘截鐵、信誓旦旦地說這次行動就抓住了證據。粟某聽後,批準了他們的行動。
於是,李佩華、謝世平、仲秋等六七個人,在半夜兩點鍾,來到值班室外蹲守,不知是打盹做夢了還是眼花了,謝世平說看見了一個黑影閃進了蔣愛珍的臥室。
於是他們讓一個護士謊稱要用紗布,敲開了蔣愛珍的房門。
等了好久,蔣愛珍才來開門,趁蔣愛珍和護士去另一個房間拿紗布,他們迫不及待地闖進了蔣愛珍的臥室,翻便全屋的所有角落也沒有找到張國政。
蔣愛珍取完紗布,看到李佩華躲閃不及,又看屋裏被人翻得亂七八糟,以為這幾個人是來偷自己藏在櫃子裏的900元積蓄,就上報給了黨支部。
張國政住得離醫院近,先趕來問情況。隨後粟某等幾個領導就也到值班室了。這時李佩華等人一口咬定張國政和蔣愛珍有不正當關係。
蔣愛珍氣不打一處來:“真是賊喊捉賊!被抓個現行,反而還要朝別人身上吐髒水!”
張國政怒火中燒,斥責他們血口噴人,並要求他們對蔣愛珍同誌和自己的誣陷行為道歉。
粟某鑒於沒有證據,便讓搗亂的幾人向張國政和蔣愛珍道了歉。讓大家散了回去休息了。
可李佩華等人哪裏甘心就此罷手,他們決心把張國政的名聲搞臭,讓他在這裏待不下去。
於是第二天,“昨晚抓住了!張副書記和蔣護士搞不正當男女關係”的謠言像六月的飛雪滿天飛。
不堪受辱,舍命澄清
蔣愛珍氣得連床也沒下,回家探親也不去了,在宿舍裏一直哭,要求組織上給她澄清事實。
可是一直沒有領導來管這件事,蔣愛珍絕食了三天,她哥哥趕來反複地勸說,蔣愛珍才吃了飯。
這三天,謊言越說越圓,描述地煞有介事,鬧得人盡皆知。
蔣愛珍勉強支撐著去工作,隻是自己埋頭做事,和誰也不說話。
一些不明真相的同事,在她如此痛苦的情況下,還在她的背後議論紛紛。
一天下午,謝世平和鍾秋又在走廊裏大聲宣揚張國政亂搞男女關係。
蔣愛珍就站在值班室門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拳頭都攥得發白了。
到了晚上,蔣愛珍獨自在值班室的時候,一會哭一會笑,還跑到外麵的戈壁灘上大笑不止。
被眾人連拖帶勸地拽回醫院後,又大喊:“冤枉啊!冤枉啊!你們為什麽不讓我回去見我媽!冤枉啊!冤枉啊……”最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經醫生診斷,蔣愛珍確診了精神分裂症,被送進了病房。
一天晚上,蔣愛珍又不見了。她哥哥開著卡車在初春寒風刺骨的戈壁灘上找了一夜,天蒙蒙亮時,才看見蔣愛珍穿著單薄的衣褲在山頭上站著,原來是遊蕩了一夜。身上都被凍透了,全身皮膚發紫,衣服上都是塵土,頭發絲裏鑽了幾片枯草葉子,臉上劃破了幾道口子。哥哥怎麽喊她也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她喃喃地吐了兩個字說:“媽媽……”
月底,組織上終於派領導來管這件事了,144團的副參謀長楊銘三。
楊銘三因為之前管醫療衛生工作與張國政吵過架,他從一開始就直接站在了李、謝的一邊,把事情越來越複雜化了。
張國政被關押監獄。
李佩華等人汙蔑蔣愛珍“裝瘋賣傻”,天天開會要她在會上“說清楚”。
因為對此事持有否定或質疑態度的人,連忙幫蔣愛珍說句好話,都會被調離工作崗位、一次次地受批判、讓寫檢查在大會上做表態、受到楊銘三的警告。受到牽連的有:文教幹事蘇天豔、醫生牛素玲等,一共有三、四十個人之多。
蔣愛珍的行動也被監視起來,沒人敢接近她。
連蔣愛珍的信件,也被工作組拆著看。醫院裏沒有人敢出來為蔣愛珍說真話了。
幾個月內,蔣愛珍先是滿懷希望地找工作組要求洗清冤屈。
不料楊銘三說:“你也要接受檢查!就是到最後什麽也沒有,就憑你跟張國政接觸,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對工作組失望後,蔣愛珍又去找團裏的領導,可是他們隻會打官腔,嗯嗯啊啊一個問題也不作答,隻是光在嘴上說著:你要相信組織。
均無果後,蔣愛珍也想去烏魯木齊告狀,可是自治區領導那麽忙,不可能下來地方處理問題,最後還要交由楊銘三負責。
而事件愈演愈烈,蔣愛珍深感孤立無援,不知該怎麽辦好了。
絕望拚命,拿槍反擊
事件從3月18號一直發酵到9月26日下午。
當天下午,李佩華在批判會上第一個發言,她對蔣愛珍說:“你裝瘋賣傻!你為什麽不去死?為什麽不去跳水庫?”並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團黨委對蔣愛珍做婦科檢查。
粟副院長說:“你害怕檢查?真金不怕火燒嘛!”
還有楊銘三、鍾秋等好幾個人對蔣愛珍指指點點,嘲笑挖苦,說了很多下流、侮辱的話。
之前,蔣愛珍頭也沒有抬,眼淚滴滴地往下掉。
但這次,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她一下午都坐得筆直,靜靜地做著筆記,時不時露出蔑視的一笑。很多在場的人都對她這種反常表現而吃驚。
9月26日當晚,蔣愛珍寫了一整夜的申訴信。
9月27、28日兩晚,她給父母兄嫂和好友寫了好幾份遺書。
接連三晚,蔣愛珍的宿舍燈火通宵亮到天明。
9月29日上午的打靶練習,蔣愛珍領到一支步槍,她箭步走到內科門口,對著李佩華說:“李醫生,你不是讓我死嗎?我也不讓你活!”話音未落,就是一槍,李佩華應聲倒地。
蔣愛珍又來到外科走廊,鍾秋正在與人交談,鍾秋也被一槍放倒。謝世平聽到蔣愛珍的聲音和槍聲後,嚇得尿了一褲子,爬在桌子底下,才幸免於難。
李佩華的愛人戴淑芝聞聲出來,也被蔣愛珍一槍打倒。
蔣愛珍從外科大門出來,尋找那天下午寫下的目標人物,看見一個參與汙蔑的醫生,舉槍就打,醫生受了重傷,逃竄躲藏。
每放一槍,蔣愛珍都喊一遍:“讓你造謠!”可見她對造謠者簡直恨得咬牙切齒。
這時蔣愛珍被衝上來的民兵圍堵抓獲,收押監獄。
全國關注,報社發聲
案件一出,被槍殺的三人居然被團裏追為“烈士”,團裏不僅召開了隆重的追悼會,還命令各單位都來參加且送花圈。這引起了很多群眾的不滿。
蔣愛珍被石河子中級人民法院判為死刑。
經蔣愛珍提出上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複查,提出判蔣愛珍死緩,同時追究相關領導楊銘三的責任。
在辦案人員一再要求處分楊銘三的情況下,楊銘三居然被調去了河南任職。
而謝世平也被組織提拔,委以了重任。
由於此案在石河子地區引起的反映很大,民眾議論不止,法院和公安局決定先不下判決,讓群眾公議,借以教育幹部和群眾。
《人民日報》在1979年10月20日,滿篇幅刊登了《蔣愛珍為什麽殺人》一文,更將此案的強烈反響引到了全國。
隨後,人民日報報社收到了全國各地區飛來的信件一萬五千多封。人民群眾從各個方麵提出了分析和建議,普遍都是對蔣愛珍的強烈同情和對造謠人員的深惡痛絕。
聽取了多方意見、經慎重考慮,直到1985年,蔣愛珍殺人案才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開庭公審。
高院作出終審判決:
判處蔣愛珍有期徒刑十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五年。
在此之前,誣陷、侮辱、迫害蔣愛珍的人員已分別受到行政、司法處理。
在全國群眾的支持下,蔣愛珍終於得以洗刷冤屈。人們給她寄的信件、糧票、食品和衣物等,多達五萬多件。可見全國有多少萬人對蔣愛珍的關注與同情。
在獄中,蔣愛珍認罪伏法態度良好、積極勞動、刻苦學習、洗清罪過,多次立功受獎、多次被減刑。1991年,蔣愛珍被刑滿釋放。
近況
蔣愛珍出獄後,回到了紹興老家,與母親生活在一起。隨後她結婚生子,再後來,她在家鄉開了一家中醫理療館,過上了與普通人無異的生活。
感想
蔣愛珍用自己的堅持,捍衛了自己的清白與尊嚴,她的勇氣值得我們學習。
當然,她連殺三人的做法已經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是我們應當引以為戒的。即使當時的情況再黑暗,也應該相信黨和國家,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定能助你重見光明。
季羨林先生說:
“老老實實幹活,清清白白做人。”
連鳥都會愛惜自己的羽毛,何況是人的聲譽與清白。一個人的聲譽需要花費一生的時間去建立,但毀滅有時隻是一瞬間。
人言猛於虎,如果不是蔣愛珍拚命自證清白,或許被逼自殺,也不能洗刷幹淨被潑髒了的聲譽。
身在互聯網世代的我們,也應該恪守“坦蕩做人,無愧於心”,要謹記“人言可畏,眾口鑠金”,不詆毀他人,留一份口德給自己,留一條後路給別人。
孟德斯鳩說:
“美必須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在形象上如此,在內心中更是如此。”
做人可以生來平凡,也可以一輩子普通,但一定要辦事幹幹淨淨,為人清清白白,活得問心無愧。
哪怕世界紛繁複雜,願我們都仍能保留初心。始終清明澄澈於心,腳踏實地做事,坦蕩赤城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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