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革記憶之四 --- 文攻武衛
全國武鬥鬧得最凶的要數武漢了。北京以及全國各地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武鬥,各派之間打得不可開交。我們校園遠在武漢郊區,校內沒有直接的武鬥,但是也經曆了一段時間的恐怖。我那段時間也在北京我姑媽家暫避武漢的恐怖氣氛,還親眼看到了北京的武鬥現場。
先說我所在大學在武鬥最瘋狂時期的所見所聞吧。那段時間學校都停課了,所有的教學樓都做成了戰鬥堡壘,窗戶被釘死了,樓頂上堆滿了沙包築成的工事,堆放了石頭,甚至架起了機槍。樓梯都用石頭壘起來封住,準備逐層防守,好幾個主要的大樓甚至架設了電網,嚇得我們不敢靠近。那時大樓裏進進出出的都是頭戴柳條帽,手持長矛梭鏢的革命小將。隨時準備抗擊來犯的入侵者。當時主要的威脅來自於著名的武漢工人組織,叫百萬雄師。
話說百萬雄獅當年可是威名遠揚的保皇派組織,以武漢工人為主,能打能殺,兵強馬壯,因為掌握工廠生產資源,武器和車輛等資源也占優,並且明裏暗裏得到了武漢軍區司令陳再道的大力支持,其戰鬥力比大專院校的紅衛兵小將們占據明顯的上風。當年百萬雄師攻陷了武漢市內幾乎所有大專院校的據點,那些學生造反派的殘兵敗將們都紛紛避難於遠離市區的我校。當時校醫院裏住滿了在武鬥中受傷的學生。記的我媽還帶我去醫院慰問過傷員。
那時學校剛修好的洗澡堂成了臨時停屍間,時不時會有在武鬥中打死的停放在那裏。我跟著小朋友去看過一兩次,感到挺惡心的。雖然我校沒有大規模的武鬥,卻也有些師生參與了發生在武漢市內的武鬥,也有一些傷亡。特別記得校醫院一位年輕女中醫的丈夫,據說是個舉重運動員,在武鬥中戰鬥力強,也成了百萬雄師重點打擊對象,在一次武鬥中被砍無數刀死亡。當年女中醫在全校聲討百萬雄師的大會上字字血,聲聲淚的控訴其暴行。最後百萬雄師在中央文革小組的直接幹預下土崩瓦解,陳再道被捉拿罷官,據說在批鬥陳司令的大會上,吳法憲中將帶頭對陳上將拳打腳踢。
印象最為深刻的是盛夏的一天,學校高音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廣播緊急通知,全體男女老幼緊急撤離校區,以係為單位向校園北麵的荒山野嶺轉移,說是百萬雄師即將對我校發起進攻。當時我爺爺八十多歲,雙目失明,根本無法轉移。我當時雖然小,卻清楚的記得我爺爺說,“我當年打日本人都沒有怕過, 我現在什麽都不怕,我也不信百萬雄師會殺我這個孤老頭子“。我奶奶當年60 多歲,也堅決要和我爺爺在一起,不肯轉移。
就這樣我和我弟弟隨著父母,跟著我媽中學教師的隊伍,連夜往後山的農村荒野逃竄。這一路上都是自己走路,在比較險峻的路段,會有我媽同事抱著我們。撤退的路上,沿途我看到有拿著各種長短槍的紅衛兵小將埋設地雷,挖壕溝,設路障。真的好像戰爭就要發生了一樣。撤退隊伍的氣氛也都很緊張,由幾個身強力壯的體育教師前後護衛著,沒有人大聲說話,一路摸黑走在荒山野嶺的羊腸小路上。走在山裏麵還能夠清楚地看到遠方的公路上有很多快速行駛的汽車車燈,更加增添了緊張的氣氛。那可能是我記事以來第一個不眠之夜。
原來以為會在荒山野嶺住好些天的,有人在築灶台,砍柴火。我卻急著要拉屎,但在荒郊野外怎麽也拉不出來。太不習慣了。等到下午時分,突然通知說可以返校了。於是又無聲無息的返回了校園。返校以後當天我父母就決定全家去北京,暫避武鬥的風頭。當時可能是認為離黨中央近的首都應該不會有這麽恐怖的武鬥。反正當時學校也不上課了,牛鬼蛇神也沒人管了。於是舉家投奔我爸爸的姐姐,她在北京某學校當教師。
這去北京的一路上,真是千辛萬苦,不說酷暑的炎熱,單說那綠皮火車,幾乎是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我和弟弟人小,就睡在座椅底下。每到一站,人們紛紛衝向自來水龍頭,必須要衝個涼水,否則又熱又臭,實在太難受了。路過鄭州車站時, 看到的是乞丐遍地,又窮又髒,從此對河南留下了一點負麵的印象。
到了北京以後,確實過了一段平靜和快樂的日子,而且還到頤和園等地遊覽,比在武漢好玩多了,而且還有表哥表姐們陪我玩呢。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一天一起玩耍的表哥和其他小朋友帶我爬上圍牆,看牆裏麵的武鬥場麵。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麽爬上那高高的院牆的了。大家在牆頭看到了一群人圍攻一棟大樓,武鬥的人都帶著柳條帽,拿著棍棒。不一會從人群中抬出一個滿頭是血的人,一共看到好幾個受傷人員撤出戰場,嚇得我夠嗆。突然有人衝著我們趴在牆頭的小孩大喊,要我們走開。孩子們都紛紛跳下牆頭逃跑。我也跳下去,把腳崴了,還是後麵趕過來的表姐把我背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