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嫂如母，懷念我的大嫂

大嫂因為急性心髒病發作，不幸於五月二十六號去世。大嫂身體一向很好，雖然今年初做了膝關節手術，但是恢複得很好，已經能夠自行走動了。前幾天還在群裏念叨著去幾個孩子的家走走看看，沒想到竟走的如此匆忙，這更加重了我心中的悲傷。

大嫂於44年二月出生於四川，父親是村裏的私塾先生，母親一共生了七個孩子，兩男五女。可惜兩個男孩都是不到一歲時就夭折了，隻活下來五個女孩。據大嫂講，她父親是個很開明的老先生，家裏所有的女孩子都接受了良好的啟蒙教育，大嫂更是姐妹中的嬌嬌者。上中學時就被保送到了重慶市的學校，十七歲就考進了北大，在那裏遇見了我的大哥。畢業後分配到北京的一個研究所，很快就和我大哥結婚成家。

我和大哥年齡相差很多，大哥成家時我還沒上小學呢，所以大哥和大嫂對我來說更像長輩人。後來文革開始了，家裏的阿姨被她老家來的人說成是漏網的富農婆子，非要帶回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勞動監督，強行押送回原籍。我的父母常年在外，每年在家的時間有限，家裏其它幾個哥哥姐姐又都是處於風華正茂的歲數，整天在外串聯鬧革命，根本無暇管我。這樣一來，照看我的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大哥和大嫂的身上。他們帶著未滿周歲的大女兒搬回來和我住在了一起。

大嫂生性活潑好動，幹活手腳麻利，家裏的生活很快就被安排得井井有條。早上起床後就能吃到熱乎乎的早點，然後再給我準備好午飯後才去上班。晚上下班後又會做出各種各樣的美味。我們一家都是北方人，炒菜的方式都很單調。自從大嫂當家後，飯菜的風味越來越豐盛。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幫大嫂做鱔魚的事。大嫂把活著的鱔魚從水盆裏拿出來放在菜墩上，一手按住鱔魚的頭，然後讓我拿一個長釘子對準魚頭，她再用小錘子把釘子敲下去。鱔魚固定好後，大嫂用刀劃開魚肚，除去雜物後再剔除骨頭，把鱔魚切成小段，最後上鍋和木耳一起爆炒。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

我是家裏最小的孩子，衣服和鞋大多是哥哥姐姐穿剩的，很多衣服都已經褪色了，再加上我每天在外麵跑鬧，衣服經常劃破。大嫂總是把衣服洗幹淨後再補好。有時衣服褪色太厲害，打的補丁顏色太深，配不上。大嫂就去外麵把補丁放在土地上踩來踩去，然後回家再用去汙粉反複搓洗，直到和衣服的顏色差不多了才一針一線地補上。逢年過節的時候，大嫂也常給我買新衣服或新鞋，我以前隻有父母回來時才會有新衣服穿的。

晚上睡前，大嫂會給我講一些小故事哄我入睡，我最喜歡聽的就是西遊記中各種鬥妖怪的故事。後來學校也不上課了，大嫂看我認的字也不少了，就鼓勵我去讀大人的書。她有一同學在勞動人民文化宮圖書館工作，當時的圖書館已經不對外開放了，她的同學把我帶進去，讓我在裏麵隨便看我喜歡的書，隻是不允許帶走。就這樣我在圖書館裏泡了大約一年多，讀了各種各樣的書，雖然大部分是似懂非懂的，但是它極大地開闊了我的眼界，滿足了我的求知欲望，這為我日後能順利地考入北大打下了很好地基礎。我們這一代人大多沒受過完整的學齡期教育，大嫂對我的幫助和鼓勵，彌補了這一不足。

大嫂本人也是孜孜不倦，勤學一生。中學的時候學的是俄語，上大學又接觸了英文。後來兒子去法國讀書，娶了個當地人，大嫂為了加強和兒媳的溝通，又開始苦練法語。當初兒子在北京辦婚禮時，我們還要請懂法語的朋友來幫場。一年後，當親家來中國旅遊時，大嫂已經能夠用法語獨擋一麵了。大嫂年輕時的工作是文史研究，改革開放後，大嫂不甘寂寞，又自學了會計，在年近半百的歲數，轉行當了會計師。退休後又去私人公司應聘，一直到六十多歲才徹底退休。

回顧和大嫂的相處，我從來都是帶著敬重和感恩的，從沒惹大嫂生過氣。隻是有一次，當時大嫂正懷著老三。因為前兩個孩子都是女孩兒，我二哥就開了個惡作劇般的玩笑，說這一胎肯定還是個女孩，將來再生兩個，就是五朵金花了。我也不太明白，就稀裏糊塗地和二哥一起哄笑。結果把大嫂給氣哭了。晚上大嫂哄我睡覺時，慢慢地對我說，我們幺兒是個好孩子，不要瞎起哄呦。大嫂的聲音很柔和，一點也不像在責怪我，可是我卻嚇壞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嫂傷心難過。年輕的時候我總以為大嫂的傷心隻是因為擔心老三又是個女娃。隨著歲月的增長，我開始意識到真正戳傷大嫂心的，也許是五朵金花的稱謂再一次勾起了她對那早逝的兩個兄弟的思念。

所有跟帖： 

• 感人至深！人性溫暖莫過於此。令大嫂天堂安息！ -有言- ♂ (0 bytes) () 05/27/2023 postreply 21:40:43

• 大姐亦有如此者。 -信筆由墨- ♂ (0 bytes) () 05/28/2023 postreply 11:23:42

• 非常感人！ -Tiger666- ♂ (0 bytes) () 05/28/2023 postreply 12:18:55

• 好感人, RIP. -flyingdust11- ♀ (0 bytes) () 05/28/2023 postreply 14:35:31

• 感人的大嫂在天國笑了，我想。 -古樹羽音- ♀ (0 bytes) () 05/28/2023 postreply 17:2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