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算不上是我的前男友,也就是曾經談過的對象吧。我們之間最親密的行為止於手的接觸,兩個人手拉著手去過公共場所。在談婚論嫁階段我們倆的愛情遭到了李家父母的反對,理由是兩家門不當戶不對。
有一年回京度寒假,段老師委托我把一個包裹送到某部隊醫院交給他的弟弟段大夫。見到段大夫的時候,他身邊還有兩三個身穿白大褂的人,其中就有李君。我和段大夫寒暄了幾句,放下東西就離開了醫院。
回到學校後,段老師夫婦邀請我到他們家裏吃飯。這次飯局的目的是想把李君介紹給我,他們沒有說明究竟是誰的主意,以及背後的細節。李君是該醫院的心血管內科大夫,他與段大夫都是本院的在職研究生。
段大夫對李君的評價挺高,稱其為勤奮好學,見解獨到,生活簡樸,為人處世十分低調。李君的父親是部隊的高級幹部,母親已經轉業到某大學的人事部門工作,家裏的其他人全都是現役軍人。李君當時已經三十來歲了,因為一直都沒有遇到心儀的人,他從未談過戀愛。
段老師遞給我一張照片,照片給我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李君是一個清瘦的軍人,非常嚴肅不苟言笑,於是我答應試試吧。
很快地我就收到了李君的來信,他的字跡雖然工整,但沒有功底也不好看。顯然李君對自己的字也很不滿意,他主動請我原諒他的書寫,希望不會因此引起我的反感。在信的末尾,李君還特意寫上此致軍禮。也許正是李君的謙卑和恭敬令我產生了好感,我們開始了交往。
第一次見到李君時,我有點兒失望。他穿著一身軍裝來到我家,不僅顯得瘦弱,而且還略帶土氣。然而在隨後的親密接觸中,我的這些失望情緒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了。尤其是看到李君對母親噓寒問暖的情形,我更是感到了欣慰。
李君每次到家裏來,家人都努力地拚湊出滿滿的一桌飯菜招待他。每次李君都會不斷地讚美著,然而我們都注意到了他吃的不多。
我們一起出門時李君總是穿著軍裝,戴著軍帽,腳上是一雙黑皮鞋。李君對於自己的著裝有點兒後悔,他說因為穿著軍裝不能與我親近。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倆的關係日漸升溫。在我大學畢業前夕,我們之間的通信已經達到了每隔一天一封。李君來信的態度也越來越積極和主動,他明確地表示了愛慕之情。信頭的稱呼由全稱,改為去掉姓隻有單字。逐漸地又加上了形容詞,升級再升級直到最最最親愛的。我被李君的熱情所感動,也啟用了親愛的稱謂。
畢業分配回到北京工作以後,李君頻頻邀請我去麵見他的父母。他說他的父母答應在婚事上完全尊重他自己的選擇,又說兩位老人家對我的條件都很滿意。李君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就信以為真了。
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我對李君家裏的情況有了進一步的了解。李君的父親是經過長征的老革命,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李君的母親嶽阿姨在中學時代跟著老師參加了革命,不久由組織安排嫁給了李將軍。
李將軍夫婦養育了五個兒女,李君排行老四,上麵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下麵有一個弟弟。他的姐姐是年紀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女兒。李家大姐也在部隊醫院工作,她是耳鼻喉科大夫。大姐的婚事是按照雙方父母的意見完成的,大姐夫是另一個大軍區領導的兒子。婚後兩個人的關係十分冷淡,加上長期兩地分居,大姐夫就與駐軍當地的農婦亂搞,因此受到了處分。事發以後,李家大姐和姐夫都提出要離婚,因兩家父母都堅決不同意,就被長期地擱置下來了。
李家大哥的軍銜是副團長,隨部隊長期駐紮在外地。李將軍對他的要求十分嚴格,也寄予著極大的期望。李君說他大哥是一個唯父母之命是從的人,非常孝順。李大哥先後談過的兩個對象,都是他的父母為其挑選的。最終大哥按照其父母的意願放棄了第一個對象,娶了第二個對象。大嫂的父親是李將軍的老部下,大嫂也是軍人,婚後生了一個女孩兒。大嫂長期獨自帶著孩子住在李家,爺爺和奶奶對孫女寵愛至極。
李家二哥是兄弟中最有主見的人,不過他也遵照父母之命結了婚,娶了嶽阿姨老班長的女兒。二嫂的父親曾是李將軍的領導,是一位開國中將。結婚後二哥搬出去單獨住了,平時他很少回家。按照兩家父母的想法,二哥應該調到北京軍區去工作,守在二嫂的父母身邊生活。然而二哥不大情願接受這樣的安排,即使在他們的兒子出生以後也沒有去北京團聚。
老五是兄弟中身體最為強壯的,李將軍確信他是一塊上好的軍人坯子,從小就把他送到了部隊去鍛煉,當時已經是營級軍官了。
李君是兄弟中最瘦弱的,但也是學習成績最好的。李君從小的理想是成為軍事專家,可是他不得不服從李將軍的安排,參軍後不久就進入了軍醫大學。
初到新的工作單位,我的主要任務是調研。第一年絕大部分時間,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在全國各地出差。其間李君追隨著我的足跡,一直與我保持著通信聯係。因為在每個地方逗留的時間都是短暫的,按照約定我會提前把下一站準備住的收信地址告訴他。當我抵達時,李君的信已經在那裏恭候多時了。
在貴州出差期間,由於陰雨纏綿,我經常被困在屋子裏無所事事。就在這時聽說李君的毛褲破了,我就利用這段時間給他織了一條純毛的毛褲。為了減輕行李的重量,我把這條毛褲在出差途中寄給了李君。
去上海的時候,李君委托我給他買一雙牛皮鞋,沒想到剛買的鞋卻在南京路上不知不覺地丟了。懊惱之餘我無奈地原路返回到那家店,又買一雙同樣的鞋。
不久之後帶著這雙鞋,我去了李君父母的家。臨行前花了大半個月的工資,精心選購了北京土特產做為見麵禮。當時李將軍正在某大軍區開會,李君先行了一步,我們計劃匯合後再去見他的父親。
火車駛進車站時,我看到李君在站台上等候,他的身後不遠處居然停著一輛小轎車。李君和司機迎上前,把我隨身的東西塞進了汽車的後備箱裏。我們坐在車裏,司機開著車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站台。
汽車把我們送到了軍區招待所的貴賓樓,服務員一看到李君,立刻就畢恭畢敬地迎過來,大概以為他是首長呢。服務員帶著我們打開了兩間客房,一間是給我的,另外一間是給李君的。李君說他的父親住在另外一個樓裏,晚些時候他會帶我前去拜訪。
招待所客房裏的條件很好,比我們出差時住過的所有的招待所和旅館都強多了。可是李君的卻發現了許多的問題,幾次去和服務員交涉解決。貴賓樓裏的客人很少,飯廳裏也隻有寥寥的幾個人。其實夥食已經相當不錯了,有魚有肉,蔬菜的品種也挺豐富,然而李君卻不大滿意。
雖然李君依舊身穿樸素的軍裝,但此時的他儼然變成了另外的一個人。李君不再是一個正統的軍人,更像是十足的公子哥兒,與我以前認識的他迥然不同了。我暗自思忖幾個月前我們家招待他的飯,恐怕是太寒酸了。
為了能和我親近,李君脫掉了軍裝。穿著便裝的李君,感情非常熾熱。他大膽地抓住我的手,我們像新潮的情侶一樣,旁若無人地逛街。
盡管抱怨招待所的夥食不好,但每到飯點兒,李君還是會準時地帶我回去。我們從未在外麵吃過一頓飯,他也不曾給我買過冰棍兒和零食。已經是熱情奔放的李君,仍然顯得十分呆板木訥。也許是沒有談戀愛的經驗,也許是從小就受到來自於家庭和外界的照顧,他完全不懂關心和照顧我。
當天晚上,李君帶著我去見了他的父親。李將軍住在一個寬敞豪華的套間裏,外間是辦公室,裏間是臥室。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有一種威嚴的軍人氣勢。仔細看看,又發現其實他們父子倆的麵貌還是挺相像的。
李君把我介紹給了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上下端詳著我。李將軍的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簡單地問了幾句不冷不熱的話以後,他突然說你們倆都這麽瘦弱,將來誰照顧誰呀。李君馬上信心滿滿地答道,我們互相照顧呀。他的父親聽後默不作聲,緊皺著的眉頭顯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後來我才知道無論是李將軍還是嶽阿姨,他們夫婦都喜歡身材高挑,體態豐盈的兒媳婦。由他們親自選定的大兒媳和二兒媳,都是屬於這個類型的。那時候的我纖細瘦弱,體重八十二三斤,完全不符合他們的要求。
就在局麵有些尷尬的時候,伴隨著一陣誇張的笑聲,警衛員帶進來一個身穿軍裝的年輕女子。她無拘無束地衝到李將軍眼前,嘴裏喊著李伯伯。李將軍也頓時眉開眼笑起來,看來他們之間非常熟悉。
在李將軍的招呼下,李君也湊上去加入了他們的聊天兒,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一邊。良久李君才打破熱烈的場麵,把我介紹給那個女軍人。女軍人輕蔑地掃了我一眼,沒有和我說話,馬上又轉向李將軍繼續噓寒問暖。其間她甚至還主動和李君打情罵俏,撥弄得他有些不自在,幾次朝著我使眼色試圖證明他是清白的。
這位女軍人是李將軍前任秘書的女兒,年紀與李君相仿,兩家父母都曾有意結為兒女親家,但是李君卻沒有接受。她也是嶽阿姨夫婦喜歡的類型,高挑豐盈的身材,模樣十分俊秀。可惜李君偏偏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大概是由於自身條件的緣故吧,他更喜歡瘦小的類型。
沿著這個話題,李君說到另外一個女軍人娜娜,她嫁給了李君的好友。李君坦誠自己對她有好感,自信她對自己也有好感。他認為假如當年主動追求的話,娜娜會嫁給自己而不會成為好友之妻。
逗留了兩三天之後,李君帶著我一起坐火車去了他的父母家。車廂裏很空,我們麵對麵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邊沒有其他的乘客。座位是用木頭製作非實心的,一條一條的塗著淡黃色的油漆,令我有幾分好奇,大概隻有短途慢車才是這樣的裝置。
在火車上李君給我講了很多軍事故事,他說自己從小就夢想成為一名真正的軍人,到戰場上指揮戰鬥。李君也再次向我表達了愛慕之情,說到動情之處,他忍不住握著我的手輕聲地唱起了情歌。他的歌聲音調準確,儼然是五音俱全。李君的柔情令我非常感動,我確信他就是自己的終身伴侶。無論今後的道路怎樣艱難,都不會改變主意。
當火車駛進車站時,站台上又有一輛淺灰色的老式轎車在等候我們了。鑒於在幾天前的經曆,這次我沒有感到驚異,默默地跟著李君鑽進了轎車。司機向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李君也沒有做任何的介紹。
李君父母的家坐落在一處幽靜的地方,遠離喧囂的市區,沿途有流動的和固定的崗哨。李家是一座獨立的二層小樓,在茂密的樹叢掩飾下,小樓並不惹人矚目。走進門才看到裏麵卻是別有洞天,寬敞的門廳連接著裏麵更加寬敞的客廳。除了客廳之外,一層還有三四個房間,衛生間,廚房和飯廳以及通往二層的樓梯。
住在北京的機關宿舍裏,一直以為家裏的生活環境還不錯呢。到了李家才發現,幹部的待遇在軍隊和地方之間居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李家富麗堂皇的豪宅與我們家簡陋的單元樓房,彷佛有著天壤之別。
進門的時候,嶽阿姨和大嫂正在客廳裏擺弄什麽東西。她們倆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顯然是故意表示冷落。這樣的待客方式,是我從未遇到過的。
李君悻悻地解釋說軍人家庭都是這樣,大家都不喜歡寒暄,更不懂俗套的禮節。他勸我不要介意,徑直把我引進了樓下的一間屋子。這間屋子靠近廚房和飯廳,遠離客廳和其他的房間,有一個獨立的小衛生間,還有一扇門通往後院。
衛生間裏有廁所和洗臉池,沒有淋浴設備。李君稱其為他家的客房,也是他弟弟李參軍前居住的房間。房間雖不很大,但裏麵的擺設挺齊全,雙人床,床頭櫃,沙發,大衣櫃,寫字台和椅子,一切應有盡有。
放下行李,李君就把我送到一樓靠近大門的一個大衛生間去洗澡。等我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李君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他的母親及大嫂在說話。再次看到我,嶽阿姨和大嫂依舊冷冷的一言不發,彷佛壓根兒就沒有見到我似的。
默默地回到客房,我的心裏已經明白了李家對自己的態度。腦子裏呈現出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這種難堪的局麵。李君跟著我走進了客房,他依然極力掩飾著,再次替他的母親和大嫂做了一番無聊的解釋。
來不及仔細考慮自己的處境,李君就帶著我悄悄地走上二樓,參觀了他的房間。那時候嶽阿姨和大嫂還在客廳裏,樓上沒有人靜悄悄的。樓梯和走廊都十分寬大,給人一種莊嚴冷峻的感覺。樓上大約有五個房間,其中包括他父親和母親各自的臥室,他和他姐姐的房間,還有一個書房。
李君帶著我參觀了他的臥室,屋子比客房的麵積要大一些,裏麵擺滿了嶄新的家具,是他母親為他準備的結婚用品。
李君拿出一套全新的女軍裝,他說是他姐姐送給我的。在軍裝的旁邊放著一雙黑色的高腰棉皮靴,他說是給我買的,然而直到最後李君也沒有把軍裝和皮鞋交給我。
因為已經過了晚飯時間,當天晚上我無需走出屋門麵對李家的人。起初李君待在客房裏陪著我聊天兒,後來他上樓去他的房間取東西,很長時間都沒有回來。
大約等了半個小時,我忍不住推開了屋門,隱隱約約地聽到好像有人在說話。我不由地循著聲音走出了屋門,沿著樓梯向上攀登。逐漸地我聽見了李君和一個老女人的聲音,他們語調都是激烈的,肯定是正在爭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