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鏡沒重圓,坎坷一生的二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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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一生的二妗子

 (2008-12-02 04:47:29)
       這篇文章寫了好久,拖了兩個月才寫完,我家的上一輩的親人熟悉的都走了,二妗子是最後一位, 也是和我最親近的一位,我出來近20年了沒回去過,他們都帶著自己人生的故事走了。
 
       10 月第一個周日還在說,其實高血壓隻要吃藥也沒什麽,我的二妗子就是年輕時就有,也活到現在84歲。周一就接到表妹的郵件說她4日晨過世了。我親愛的二妗子還是沒等到我回去看她,因為胃大出血走了。我知道我會遺憾,心裏知道她隨時會走,但是總想她可以再拖拖,等我回去看她,但是她還是等不了走了,不知道她心裏如何想。
  
        剛剛開放,二舅從台灣回來時,我就想寫二妗子的故事,我想讓二舅知道她是怎麽樣的一位敬虔的婦人,她的一生是受到政治集團鬥爭傷害的平民的典型代表,她的一生實在是太坎坷,但是因著那造物主帶給她的平安,也走到了今天。可是我總是難於下筆,這不又過了兩個月才完成這篇文章。
 
        我老家是山東益都,古代叫青州府。我的姥爺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是齊魯大學最早的畢業生之一,一共生了9個孩子。二妗子告訴我,姥爺找的親家都是牧師,所以二妗子也是在牧師家出生的。她的母親很年輕時就在梳頭的時候突然死去,大概是腦溢血吧。嫁給二舅以後不久,正趕上國民黨到處抓壯丁,二舅就跑到了上海去四姨那裏躲起來,誰知道當時正好趕上錢不值錢金元卷的時候,四姨做護士一個月的薪水隻夠買一隻鞋,無法養活二舅,正好二舅的同學在台北開照相館,就叫他去那裏謀生,二舅就跨洋去了,那是1948年。誰知道隨著他去,那蔣介石的國民政府也都去了台灣,從此他就被困在了那裏,有家不能回。
 
        二妗子那時已經懷孕,所以表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她們在濟南住在我爺爺家,二妗子去上了助產學校,趕上了解放軍打濟南,畢業後,他就跟我的二姑去了西板坡,加入了解放軍。解放了,進了北京城以後就在天壇醫院工作。開始還能收到別人轉來的二舅的信,51年以後就完全沒有了消息。二妗子就這樣地等著,盼著。她還是盡心孝敬著公婆,嗬護著我們這些子侄們,關心著婆家的兄弟姐妹。我小時候到了周日總是跑到她那裏玩,我做什麽她都誇我,說我的字寫得整齊,說我的歌唱得好,甚至連我吃魚她也誇我吃得幹淨。她最愛聽我講在學校裏特別是在大學裏的故事,盼望著表妹趕快上大學。在她那裏我總是很快樂。我的舅舅姨姨們也總是跟她聯係得多,多過與跟我母親。我總想她就是屬於那烈女傳裏寫的那種好女人,把她作為我做人的榜樣。
 
       二妗子一輩子都是按照聖經裏耶穌講的‘要愛人如己’的原則行事。在單位裏,她每個節假日都主動值班,讓那些有家的人可以回家和全家人一起過節。平時也是隨時幫助她的同事。她有一個同事住在我家附近,常年養病在家,她來看我們時就去探望她,給她把工資送去。在工作上她也是兢兢業業,因為二妗子的為人,她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56年政府讓單位選先進工作者去頤和園療養一周,她和我母親都被選上了。因著她的品行好,在文化大革命時,二妗子也沒怎麽受到衝擊,開始隻有一張大字報寫她先生在台灣,我表妹晚上就把它撕了下來,後來就再沒有人貼了,畢竟她這麽多年盡心盡意地幫助人,沒有得罪過人。可是表妹在北京大學附中讀高中,那裏的紅衛兵厲害,把刀子插在表妹的書桌上,受了很多驚嚇。就這樣,我沒有聽過二妗子說一句怨言,也沒見她掉過一滴淚。在那個年月,她把我在文革中受到衝擊無家可歸的姑姑藏在她那裏,姑姑是個什麽活也沒幹過的人,二妗子頂著壓力仔細地照顧她,那時她們的年齡才40多歲啊。
 
        68年,老三屆的表妹去了山西插隊,二妗子相依為命的女兒沒能上大學已經讓她遺憾,現在又要離開她,心裏肯定非常痛苦,她沒去送她,是我和我和先生到永定門去送的。當那火車啟動,車上車下哭聲震天的時候,我慶幸二妗子沒去,我當時隻覺得那哭聲像送殯的一樣慘。
 
        69年林彪一號通令下來,很多醫院遷走,天壇醫院和我母親的醫院都遷到了甘肅。記得我幫二妗子去收拾東西,她是那麽節儉,所有的舊布條都留著要打袼褙做鞋用,我要扔,她還不讓,這麽多年她都是這樣過來的啊。到了甘肅她可受了苦了,她要自己去往山坡上拉煤,挑水,還要到更貧困的鄉下去行醫。二妗子不是埋怨要下鄉,而是害怕那責任,因為她深知道生孩子是很危險的事,在醫院可以有很多人一起搶救。原來她去懷柔下鄉醫療隊是一隊人馬,現在單槍匹馬地下去,她就成天擔驚受怕。
 
        70年我還在大漢溝時,收到母親的信說二妗子要離婚,因為當時到了甘肅受逼迫太厲害,表妹那裏也苦得很,為了表妹不受父親在台灣的牽連,她隻好做出這個選擇,母親是支持她的。母親的醫院也遷到甘肅,她因為55歲到退休年齡了,所以軍宣隊沒讓她去。那探訪二妗子有病同事的責任就落在了我的母親身上,後來那位同事生病去世了。母親就去問他先生高伯伯願不願意找我的二妗子做續弦,我母親想這是唯一的辦法,他們又都了解,二妗子就可以回北京了,誰知道二妗子還不願意。後來高伯伯得了直腸癌,我的二妗子才同意,寫了10個條件,還讓我看過,那時高先生因為得了癌,生殖器官都割掉了,最後她是做為他的特別護士嫁給了他。她心裏還在等我二舅,既然美國人都回來了,台灣總會也有一天可以開放吧。  
 
        82年,二舅終於回來了,可是他在台灣已經結婚了,他去了以後等到54年看看實在沒有回大陸的指望了就結婚了,生了三個女兒。二妗子雖然結了婚回了北京,可是心裏還是在等著二舅,鍾情於他。聽到這消息,她身體一下子就壞了,得了高血壓。但是每一次二舅回來探親,二妗子都讓表妹預備好一個公寓,準備好一切用品仔細地照顧他,可是從沒要求二舅和他複婚。後來高先生去世了,高參加革命前在農村有個兒子,他媳婦來把二妗子的房子占了,二妗子也沒和他們爭,就搬出去了。
 
        誰知道改革開放後,四川不光賣媳婦給其他省份的年輕人了,還成了給大陸去台灣的老人供應老婆的地方。有一次我打電話回去,突然表妹說二舅娶了個四川老婆(他太太已經去世),說二舅說二妗子隻是個朋友。表妹氣壞了,大發脾氣,誰知二妗子很鎮靜,讓表妹照樣好好伺候她爸爸,表妹不願意她就批評她不孝,還逼著表妹拿錢給二舅買了一套公寓孝順他們。我心裏實在替二妗子不服氣,什麽世道啊,可是她確是坦然處之。後來還去鄰居家一起聚會學聖經,她的心在主裏得到安慰。
 
        近幾年二妗子的身體每況愈下,她不讓子侄們去看她,說怕大家打擾他的平靜,過年前就給大家打電話告訴他們別去看她,也別打電話,其實她是怕耽誤大家時間。後來病得厲害沒辦法,表妹把她送到一家老人院,每天就像上班一樣白天去看她晚上回家。我得知他病重的消息告訴哥哥去看望她,誰知道剛到那裏,二妗子就讓他們趕快回家,她怕那裏空氣不好,病菌多,傳染給他們,就把他們攆走了。她就是這麽一個一輩子總是替別人著想的人。
 
     我心疼,可是我知道她會在天家等我,盼望著再見她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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