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證和挽歌—轉載

來源: 加州花坊 2022-10-04 05:16:0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7151 bytes)

 徐敏 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2022-10-02 01:51 發表於四川

“褻瀆”屬於孤證

© 徐敏|文
 

一九六六年六月四日,中科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借用吉祥劇院,召開了一場批判會。會議按原定計劃進行不久,哲學所部分青年學者突然打破慣例,衝上主席台搶奪話筒,強行發言,當場指責坐在主席台上的黨組書記關山複、劉導生等人搞假批判、真包庇的把戲。一時間會場攪成一鍋粥,爭吵聲、口號聲此起彼伏。有高喊衝擊會場者滾下台的,有支持衝擊會場者行動的。最後,大會主持人隻好宣布暫時休會。

第二天學部大院貼出第一批大字報,一部分人維護黨組領導,反擊衝擊會場者;另一部分人則反對黨組,狠批“保皇派”;其他大部分人則持觀望態度。在一段時間裏,做資產階級保皇派,還是做無產階級造反派,成了不容回避的選擇。直到六月上旬,《人民日報》發表反擊資產階級保皇派的社論之後,才開始出現一邊倒的趨勢,誰也不願再當保皇派了。造反和造反派成了最時髦、最激進、最革命的詞匯。

學部大院大批判的第一個高潮始於運動初期,這一階段揪鬥的對象,不但麵廣人多,而且揪鬥的方式也是花樣翻新。就以文學研究所而言,遭到揪鬥批判的對象就有研究所領導何其芳、毛星,現代室主任唐弢、當代室主任朱寨、古代室主任餘冠英、理論室主任蔡儀、民間室主任賈芝、《文學遺產》陳翔鶴,罪名大體是“三反分子”“走資派”。另有俞平伯、錢鍾書、吳世昌、吳曉玲、孫楷第等,則被戴上“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

在學部大院內常能看到這樣奇異的景觀:文學所何、毛、俞、錢等十餘人在所裏被批鬥之後,先是由何其芳帶隊在學部大院敲鑼打鼓地遊街示眾,此時,被批鬥者大都戴著奇形怪狀的紙帽子,胸前掛著大小不一的黑牌子。其中,何其芳的高帽子最為顯眼特殊,黑牌子最為沉重醒目。率隊遊街時,還要一邊敲鑼,一邊高呼:“我是三反分子、黑幫分子何其芳!”

遊遍學部大院後,還需一字排開,站立在文學所六號樓前,接受革命群眾的責問與羞辱。錢鍾書先生當時戴著一頂酷似古錢幣式的紙帽子,被學部工人戰鬥隊揪出來接受批鬥,有電工厲聲責問錢鍾書為什麽不許他家高聲開收音機,收聽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最高最新指示?麵對這樣的責問,錢鍾書無言以對,隻能低頭認罪。

未搞運動前,學部大樓裏非常安靜,人們說話總是輕言細語,很少有爭吵的事情發生。可是文革一來,整個學部大院頓時變成了沸騰的油鍋與火場,一向說話低聲細氣、溫文爾雅的知識分子,突然間好像完全變了樣。一時間爭吵聲、辯論聲、銅鑼聲、口號聲充斥於耳,幾乎遍布每個角落。大字報貼滿了從一號樓到各所的牆壁,就連食堂也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標語,就連吃飯也難以找到一塊安靜的地方。

有一天,《新建設》雜誌社的劉再複,來文學所批鬥何其芳,他站在講台上,以濃重的福建口音,聲色俱厲地揭批何其芳的“三反”罪行,他的口才和膽識曾給文學所的年輕人留下深刻印象。十年後,四人幫一垮台,劉再複調到文學所工作。再後來,還擔任了文學所所長的職務。

徐兆淮是學部文革的親曆者,他曾親眼目睹了學部大院裏一幕幕令人吃驚的怪異場麵:文學所一位一向文質彬彬的中年研究員,在全所批鬥會上,把廁所裏的字紙簍強行套在所領導何其芳、毛星的頭上;一位平素溫文爾雅的中年專家竟伸手打人嘴巴;而親手製作高帽子、黑牌子,強行戴在被批鬥者的頭上、掛在他們身上,迫使其在大院裏敲鑼打鼓、遊街示眾的,也大都是些中青年知識分子。

這些人多數是全國各重點高校的優秀畢業生,寫起大字報來,龍飛鳳舞,倚馬可待。文學所的祁連修書寫大字報,用的是鄭板橋體,堪稱一絕;許誌英揮舞毛筆,抄寫大字報迅捷如飛。哲學所的徐崇溫與人論辯,口若懸河,出口成章,妙語連珠。那段時期的學部,從一號樓學部機關到曆史所、文學所、外文所,凡是上了大字報的,從走資派到小爬蟲,事無巨細,皆無隱私可言,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到了一九六八年,王力、關鋒、戚本禹這些紅得發燙的人物相繼垮台,工宣隊、軍宣隊雙雙進入學部,開展清查曆史專案的工作,其中就包括錢鍾書、陳翔鶴等人的專案。

錢鍾書的曆史與學術成就,清清楚楚,沒有什麽好查的。但大字報揭發他的現行言論,卻大多是可以置人於死地的罪行。其中一條是有人揭發他在《毛選》英譯委員會工作時,曾說過我不把翻譯《毛選》的工作帶回家做,是怕褻瀆了我的家庭。其中“褻瀆”二字是用英語說的。另一條是有人檢舉錢鍾書說過一段關於廚房的言論,大意是:食客吃菜不要光看廚師端出來的菜肴,表麵五光十色煞是好看,卻不知道在廚房烹飪時,會是多麽肮髒!政治大體如此。

這兩條言論,第二條隻是泛泛而論,並無具體的指向和特定背景,所以不算什麽。但第一條屬惡攻,是死罪。幸好具體辦案人認為,錢鍾書出於留學習慣,平日說話幽默,有時不免失之刻薄,其實並無惡意。因此,在給錢鍾書做政審結論時,便以“褻瀆”言論屬於孤證,無法確定,最終推翻。

但陳翔鶴就沒有這樣幸運了。陳是現代文學史上著名的沉鍾文學社的重要成員,《文學遺產》主編兼曆史小說家,他創作於1960年代初期的《陶淵明寫〈挽歌〉》、《廣陵散》,曾一度產生過重要影響。後來,在“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的語錄風行之後,卻遭到了嚴厲批判,被視為“影射文學”的代表作。工宣隊、軍宣隊進駐學部時,陳翔鶴已經67歲,身患冠心病、高血壓、動脈硬化等多種疾病,卻被迫與大家一起睡在辦公室的地鋪上。身心既已疲憊不堪,加上所裏連續舉辦批判會,逼迫他承認影射問題。陳翔鶴終於承受不起,在去單位接受批判的路上,突然倒地,經同仁醫院搶救無效含冤去世。死時未留任何文字或話語,但工宣隊、軍宣隊卻做出了“畏罪自殺”的結論,並在他死後召開批鬥大會,通報相關組織,進而影響到他入伍的子女和家人。

陳翔鶴和錢鍾書,同屬社科院下屬的研究所,麵對的也是工宣隊和軍宣隊,隻因具體的辦案人不同,結局便有天壤之別。

資料來源:
徐兆淮《學部大院裏的文革舊事》
百度百科《陳翔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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