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農團”刑訊地主擠“浮財”,步兵學校政委帶隊救部下
作者: 言信
我父親去世後,我母親有一次帶我應邀到父親多年的警衛員宋德祿和他的妻子蔣有敏家裏見麵,他們聊起過楊浩在土改中幹過的一件傻事。
1948年的4-5月間,晉察冀地區的土改運動已大體完成,時間上正是鄂友三率領他的騎兵旅一千來人偷襲冀中軍區腹地之後。鄂友三到達冀中軍區司令部的所在地河間縣,距當時剛成立不久的華北步兵學校所在的晉縣——今天的晉州相隔僅三個縣:肅寧、安平、深澤。那一次為了迎擊膽大包天的鄂友三騎兵旅,被緊急召集起來的步兵學校兩千多人走出在晉縣的駐地,前往深澤、安平,打算截擊鄂友三部隊。但人家機動性強,早已遠去,步兵學校這兩千多人的老兵骨幹追,追不上;打,沒得打;沒有了用武之處,隻能再返回來。
當時步兵學校校部在晉縣的駐地,是原來朱德在打下石家莊之後召開戰鬥英模經驗座談會和晉察冀野戰軍高級領導幹部會議的那個地方。這原本是一處地主的大宅院,1947年的土改運動結束後,地主家的浮財和土地都已經被分配給農民,隻有這處大宅院因為被朱德等高級首長們占據,沒有被分配給當地農民。那次在晉察冀軍隊的高幹會議上朱德提議成立華北步兵學校,並親自推薦了校長趙再生,於是步兵學校的校部就占據了這處大宅院。
這戶大宅院的房東是地主分子,但兒女都在晉察冀共產黨一方工作,所以房東一家人同步兵學校的那些幹部、學員即戰士們相處得很好。
這些在冀中地區的地主們在土改中被傷害不大,根據劉少奇1947年7月30日的講話我們得知,晉察冀第一次土改是“右傾”的,許多晉察冀地區的地主分子被他們“革命幹部”的孩子保護了下來。
注意:這同當時中共中央的土改政策是相違背的。所以劉少奇提出要“複查”(晉察冀叫“二次土改”,步兵學校幹部都說:這二次土改可是缺了大德了)。“除搞通思想外,組織上也需要采取一些辦法作為保證,有些袒護地主、富農,侵犯群眾利益的幹部要撤職、調離、進黨校整風、甚至開除黨籍,並對支部進行改造。”
但是在複查中又犯了“左”的錯誤……
1948年鄂友三偷襲冀中,發生在4月11日之後,那一次,還沒有組建完善的步兵學校為防止石家莊被襲擊,幾乎傾巢出動。當然,人家來的人也不多,轉一圈又回去了,到底兩條腿的沒有四條腿的快,步兵學校最後還是無功而返。
當時,返回到原來所駐紮的大宅院,發現這裏已經被什麽“貧農團”所占領,中間還有幾個地方駐軍的軍人,應該是軍分區係統的,屬“地方部隊”,隸屬於冀中軍區,而步兵學校屬“野戰部隊”。
在原來校部最大的那個院落,現在幾乎成為了刑訊場,原來的房東和幾個當地的地主被綁在院裏的樹上拷打。拷打的目的,是要榨出他們“隱藏起來的浮財”,那些在場的“貧農團”成員對來詢問的步兵學校幹部說:他們還有的是家當,他們的家當不止這一點,要把它們都擠出來。這個“浮財”,主要還不是指他們悄悄埋藏起來的那部分家產,而是過去投資到城鎮工商業的那部分財產,這才是個遠超過農村財產的大頭。
晉州這個地方屬於冀中的富裕地區,西邊經槁城過去就是華北最大的工商業城市石門,以後叫石家莊;晉州東邊是工商業同樣發達的辛集。我母親就讀過的華北聯大——解放後的人民大學——也在這裏,與在晉縣的步兵學校隔縣相望。
經濟發達地區的地主,有幾個是專門吃“土地”這碗飯的?早就向城市、城鎮的工商業發展了。他們投資入股,參與石家莊的紡織、糧食加工業和商業;參與辛集的皮貨加工和銷售,這可是要比土地種植要大得多的經濟收益。“貧農團”就是眼紅這一塊的巨大收入,但他們是“土疙瘩”腦袋,認為投資到城市、城鎮,不就是“錢”嗎?把錢拿回來不就行了嗎?
可他們不懂,當初的投資,此時已經轉化為土地、廠房、機器、設備這些不動產,而投到原材料、工人工資、運輸等環節的費用也是不可能輕易抽回來的,除非你變賣這些資產,不再生產。中共的土改政策,明確指明土改運動的範圍不包括工商業,這是個原則,可“貧農團”不懂,他們認為我嚴刑拷打你,你受不住了,隻好把資金抽回來了。
步兵學校的幹部們回到各個房間,許多房間裏也是狼藉不堪,被翻得一塌糊塗。步校大隊出擊,留守在家裏的人不多,重點要看守司政幾個機要部門,然後是食堂、倉庫、供給部門,其餘的宿舍看不過來,被闖進去的“貧農團”一通亂翻,稍值點錢的東西都沒有了。
據說,當時已經回到自己房間的楊浩正在收拾被翻亂的物品,此時被窗外一陣陣嚴刑拷問的哀號聲打動了,那一時間他想起了什麽我不知道?他不顧別人的勸阻(晉察冀軍區明確指示野戰軍不得幹預地方的土改運動),衝出房間到院子裏去製止打人。
去製止的人少,據說隻有十幾個人;現場的“貧農團”人多,有兩三百人圍觀並動手參與拷打,於是他們被圍住了。步兵學校有幾個從冀中過來的軍隊幹部,他們一看事情不好,趕緊去勸,結果越勸對方“貧農團”的氣焰越是囂張。為首的大叫:你們是什麽成分?竟然敢幫助地主分子說話……
一心想發財的“貧農團”人多勢眾,當即在現場鼓噪起來,當時的現場形勢很緊張,宋德祿說,他站在最前麵,把大張機頭的駁殼槍掏了出來,對準了那幾個為首的分子,大叫起來:“來吧,看你們誰敢上?大不了老子陪你們幾個去死。”
“貧農團”也不示弱,隻聽得後麵有人高喊:八路軍不敢對老百姓開槍,衝上去下了他們的槍……
危急時刻,我母親和宋德祿說,隻見政委帶著一大幫人,全副武裝的警衛連和許多學員,明晃晃的刺刀在現場的人頭上晃動,用槍托為自己開道,衝了進來。隻聽得政委大喊:跟八路作對,你們好大的膽子,把這些來鬧事的都給扣下,一個都不要跑了。他們衝擊部隊駐地,強占部隊營房,搶奪部隊財產,是跟國民黨鄂友三一夥的。老子今天非要把你們幾個帶頭的抓起來槍斃不可。
緊接著看見四周房頂上機槍也架起來了,指揮的正是李青川。
一看見這要動手的真架勢,一聽見政委喊出來的他們的罪名,這夥“貧農團”傻眼了,一個個作鳥獸散,很快跑得沒了影。
我母親和宋德祿講這件往事的時候,當時張明河剛垮不久,受到最嚴厲的處罰“一撤二開”(撤去黨內外所有職務,開除黨籍公職),人們忌諱談到他的名字,所以用“政委”來代替。
我初聽到這件莽撞事,認為是原冀察軍校的政委王誌廉幹的。他是紅軍幹部,文化不高,跟楊浩同為湖北老鄉,後來的私交甚好。楊浩被圍有難,他不會坐視不顧,於是帶著一幫人,主要是原冀察軍校的學員們,端著槍闖了過來。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這個判斷是錯誤的。當時做出這件看似莽撞事的,是步兵學校的政委張明河。老人們說,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政工,他當時很巧妙地避開了會惹出大麻煩的“土改”這個難題,用“衝擊強占部隊營地”這個過硬的理由來繞過“土改”,作為解決軍民之間衝突的出發點。
事後,李青川訓斥楊浩:他們打的又不是你的老子,你操那個心幹什麽?即使打的是你老子,你救得了你老子嗎?還不把你也搭進去?
據說因為這件引起軍民衝突的事,張明河向晉察冀軍區領導做了匯報,他是有腦子,有水平的領導幹部,知道要匯報的重點是什麽,向哪個方向扭轉。匯報回來,張明河在步兵學校幹部大會上宣布:今後,凡在步兵學校官兵當中的“貧農團”一律解散,不得私自建立部隊機構以外的組織。一經發現有誰再敢以“貧農團”名義活動,執行軍法決不輕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