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三 後的空34師
〔編者按：從本文內容看，作者似乎是空軍34師102團地勤機械師，九一三事件發生時在南苑機場。〕
九一三事件重創了年青的人民空軍。由於林立果的存在，空軍司令部成了反革命大本營。全國空軍各級幹部受到嚴格的政治審查，一大批空軍軍師級幹部被監控和隔離。
空軍副參謀長胡萍執掌下的空軍34師。由於策劃《五七一工程紀要》、“部署謀殺毛主席”的西郊機場秘密據點的存在；由於林彪乘坐34師100團的三叉戟外逃；由於101團直升機出逃未果，使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對34師百倍警惕。從9月13日深夜，34師三個機場已經被天羅地網緊緊覆蓋。
9月13日0時32分，林彪256號專機從北戴河機場起飛，一個多小時後，中央警衛局副局長楊德中就和空軍司令吳法憲馳車來到西郊機場。毛澤東南巡返京時命李德生調入北京南口的38軍一個師，此時派上了用場。兵飛三路，直插34師的西郊、南苑、沙河三個機場。拂曉之前，34師三個機場的跑道都已部署了六個炮兵陣地，每一架飛機前都挖好了一個機槍掩體，無數支黑亮的輕重機關，對準了每架飛機的機頭。
34師的三個警衛連被解除武裝。34師的營房四周被荷槍實彈，虎視眈眈的陸軍士兵嚴密封鎖……
9月13日淩晨5時許，一陣急促的電鈴將我們從夢中驚醒。“緊急集合”，102團全體官兵在一、三大隊中間的操場迅速地列成方隊；團參謀長在一名陸軍軍官的陪同下，向全團宣布了以下命令：一、從今天起，所有飛機禁止升空；二、任何人不準跨入機場；三、全體人員禁止外出；四、離開宿舍樓必須三人以上結隊，任何人不得在營區私自走動；五、禁止使用電話、電報、通信等方式和外界聯絡；……
34師的官兵一下了被禁閉在自己的宿舍樓裏，連吃飯從宿舍到飯堂的路上都在陸軍弟兄們的監控之中。所有的人都感覺的到了異常；所有的人都知道34師出了大事了；但出了什麽事，當時沒有一個人說的清楚。包括我們34師那麽多的高幹子弟，也由於被禁止通信聯絡而迷茫的不知所以……
不能進機場，飛機不能修，也不能飛，所有的官兵一起床就學習，讀《毛選》、學《馬列》，從九一三事件發生，到中央在10月份公布林彪事件的一個多月裏，34師的官兵就是在這種近似俘虜營的日子中渡過的。
按照空軍的規則，飛機是要定期進行檢修、保養、運轉的。“不怕動，就怕停”。
任何型號的飛機最長在一周之內要啟動發動機運行一下。否則，發動機上潤滑係統就會幹涸、操作的關節部位就會生鏽，甚至於抱死，一個多月時間，飛機紋絲不動，對34師幾百架飛機是要命的事。34師的師級幹部全部被隔離，從陸軍來了一個政委、一個副政委主持34師的工作，對飛行一竅不通的他們，隻懂得清查林彪死黨，如何會知道，再這樣停下去，34師的飛機就有全部報廢的危險！
出於對國家財產的責任心，34師各團機務處、師工程部向空軍司令部主持工作的李德生將軍打報告要求對所有飛機進行機械日維護。李德生不敢做主，請示周總理，由周恩來總理親自批準，才允許34師機務人員進入機場，對飛機進行檢修。
這一次進機場，真叫我開了眼界，南苑那裏還像個機場，簡直是陸軍的陣地，到處是陸軍的軍車，機場美麗的草坪被挖了無數個散兵坑機槍掩體，像一座座墳包從地麵鼓起。所有的槍口，正對著我們的飛機。原先在機場負責警衛的機場警衛連戰士一個也不見了，手持衝鋒槍，自動步槍的陸軍士兵密密匝匝地機場遊走。可憐的一排排飛機，活像被看押的一個個俘虜……
按照慣例，我們地勤兵解下了蒙布，插上了地麵電瓶，用輪擋將飛機擋好，搬動螺旋漿，準備試車。就在這時，對麵的掩體中一下子衝出來十幾個陸軍士兵，端著上了刺刀的自動步槍，向我們撲了過來，一個個用刺刀逼著我們，喝到：“不許動，再動我們就開槍了”。
“怎麽了？”真是莫名其妙，我們問這些愣頭青似的陸軍士兵。
“這個飛機，你們開起來跑了怎麽辦”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說。
我們趕忙解釋：“跑不了，你看，每個輪子前都有輪擋擋著呢。”
這個軍官低頭看了看輪擋說：“這麽小個東西能擋住這麽大的飛機？笑話，騙鬼去吧！”
我一下子無名火頂到了腦門，走上前去，拍著他的肩膀問道：“老弟，你說，怎麽樣你才放心。”
他說：“捆起來綁緊就跑不了”。
當時，真叫人氣的肚痛。無奈，隻好聽這們蠻不講理的陸軍軍官的指揮，找來一捆麻繩，將飛機繩捆索綁了一番。
這十幾個陸軍士兵左看、右看仍然放心不下，將我們維修飛機使用的方梯，一個個擺在飛機的前麵，才讓我們試車。隨著發動機的起動，一幫士兵端著槍，掩體裏的機槍瞄準駕駛倉，直到試車完畢，這幫陸軍兄弟們才將緊繃的神經鬆開，放下了武器……
隨後的日子裏，全師各飛行團的空地勤人員，被集中在西郊機場，聽林彪死黨們的坦白錄音和審訊過程錄音。此時，我們才知道九一三事件的真相。
從陸軍調來的政委和副政委開始組織揭發34師胡萍的死黨。胡萍從34師建師以來一直擔任這個師的師長，所有的師、團幹部都是他從普通的飛行員一個一個地提撥起來的，幾乎沒有一個沒受過胡萍的恩慧。於是，胡萍死黨越抓越多，師級幹部一個不拉地進行了亞療的“學習班”，團級幹部一個個地進了“招待所”。
102團團長周連珊人緣極好，口才極佳，飛行技術也特棒。是最後一個被免職的團長。他的罪狀之一，就是批準駕機帶林立果飛到香港上空視察地形。審完了師團級幹部，又開始鼓動官兵揭發大隊一級的胡萍死黨。其實，這些人又何嚐知道林彪的政變陰謀。持續不斷地揭批運動，將34師幹部搞的人人自危，工作全部癱瘓……
九一三事件使空軍34師經曆了一場浩劫，幹部隊伍換血似地進行了調整，師團兩級被認為爛透了，甚至飛行大隊一級，都調來了陸軍的政委，大批被認為與林彪及其死黨有牽連的飛行員被停飛；一批專機被下放到各大軍區；部分空勤機組被整建製地轉到民航。34師雖然依然是中央專機師，但飛行任務驟減到曆史最低水平。其中當然與信任度的降低有關……
九一三事件一場浩劫大大地傷了34師的元氣，這支赫赫有名的中央專機師，從此一蹶不振……。
從來沒有一支中國軍隊，像空軍34師一樣，擁有如此眾多的將帥子女。上至元帥，各軍兵種的司令員，大軍區司令員，下至軍師長都千方百計地把自己的子女安插在這支部隊。僅僅在我的視野之內，34師就有葉劍英元帥的兒子，劉伯承元帥的孫子，彭紹輝上將的兒子，韓先楚上將的兒子，楊勇上將的兒子，許世友上將的女兒。軍師長一級、中將、少將、大校級軍官的子女足足有一百人以上。
34師之所以有如此眾多的軍隊高級幹部子女，一是由於空軍是陸海空三軍中待遇最高的軍種；二是由於34師是運輸機師，事故率、死亡率相對較小；三是由於34師是中央專機師，可以有機會接近任何一位中央首長；四是由於34師的駐地在首都北京，很容易和常到北京的父母相會。34師的高幹子女形成了一個極為特別的群體，給34師原本特殊的政治地位增添了極其濃重的一筆。這個特別的群體對34師特有的政治、文化氛圍的形成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首先，這些對中央高層內幕知道很多的高幹子弟，政治嗅覺特別敏銳；敢想一般人不敢想的大事，敢說一般人不敢說的狂話。他們由於父輩的原因，特別關心黨和國家的命運。我的入團介紹人王誌鍵，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他的父親是上海警備區司令員，一個經過長征的將軍。在他的身上，發生過很多傳奇的故事……
1970年，新任空軍司令部作戰部副部長的林立果，在空軍司令部做了長達幾個小時的《活學活用毛主席著作、建設強大的人民空軍》的講用報告。這個報告，被空軍司令員吳法憲吹捧為“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經典之作”，林立果被吹捧為“天才、超天才”。這個報告拋出不久，我參加了在空軍司令部禮堂召開的“慶祝《空軍報》創刊X周年”的大會。空軍報副總編輯，林彪女兒林豆豆在會上做了重點發言。吳法憲在會上又一次吹捧林立果是“天才、超天才”，號召全空軍向林立果學習。
開完會回到部隊，閑聊中我和王誌鍵談起會議的情況。當他聽到林立果被吳法憲吹捧為“天才、超天才”時，他不屑地冷哼一聲說：“GP！他是超天才？那他父親是什麽？瞎吹，吳胖子不是個什麽好東西。”在當時那個年代，這話傳出去，立馬就抓你的現行反革命。可他、就敢怎麽想，就敢這麽說……
第二次議論朝政，是江青借軍隊幹部走後門一事向葉劍英元帥發難。葉劍英的小兒子被34師發配到東北農場勞動改造。王誌鍵和幾個高幹子弟安慰葉帥的兒子回來，怒氣未消，狠狠地對我說：“江青這女人太狂了，早晚非倒黴不可。”當時的我，對江青的印象並沒有那麽壞，對誌鍵的狂妄之詞，也隻是聽在耳裏，爛在心裏……
王誌鍵對國事的關心，很讓他吃了不少的苦。首先，在批林批孔，揭發林彪死黨的運動中，他就倒了一次大黴：從陸軍來的師團幹部，讓高幹子弟們揭發林彪的死黨和軍內幹部和林彪之間的交往。
王誌鍵出於對黨的責任心，將他知道的軍內高級幹部和林彪的私交，一五一十的作了匯報。其中涉及到他父親的老上級，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了！到34師任職的陸軍幹部，有幾個第三野戰軍的老人。這些與許世友有過命交情的軍人，馬上把這些情況告訴了在102團任飛行中隊長的許世友的女兒許華山。
許華山一聽，她一直當好朋友的王誌鍵竟敢把父親和林彪扯在一起，當時就氣得柳眉倒豎，狠狠地給了王誌鍵兩個耳光……。
這一次錯誤，給王誌鍵帶來了嚴重的惡果。師部指示，搜集王誌鍵的錯誤言行，組織批判。於是，大隊政委在大會上點著他的名字說：“我敢說，你王誌鍵的日記裏一定有反動言論，你敢不敢拿出來示眾？”
王誌鍵氣的青筋暴漲，就是不敢把日記拿出來。我看過他的日記，那是萬萬不可示人的，如果在今天亮出來，他是英雄；當時亮出來，他就必死無疑。他把對社會，對大人物的不滿都寫在了自己的日記裏，亮出來，那還了得？
1976年悼念周總理的天安門事件，王誌鍵在天安門廣場搜集了大量的詩詞、文章；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被便衣警察跟蹤、拍照。實打實地被抓了一個“現行反革命”。整整關押了半年之久……。
關心國事、政治的王誌鍵，被國事、政治玩弄了整整一生。複員轉業到上海市委的他，還是得罪了權貴，被地方監獄又囚禁了一把。一直到腦溢血奪取他年僅50的生命，他對黨，對祖國的一腔赤誠，絲毫也沒有改變。
王誌鍵是我一生見過的最具男子漢風範的人，他敢想、敢幹、敢作、敢當、豪爽、敏銳、赤誠、熱情、執著。但他生不逢時，滿懷無盡的報複，過早地離開了人世……。
誌鍵坎坷的人生，留給我的，是無盡的感慨！多少美玉，沉淪在汙泥濁水之中？多少人傑，在塵世中如落葉一般一文不值？人盡其才的社會，是多麽虛無飄渺的海市蜃樓？難怪人類社會，會有那麽多屈死的忠良，冤死的義士，淪落的才子……
高幹子弟有他們極優秀的一麵；也有被工農子弟鄙視的一麵。懶散、特權思想、玩世不恭是那個時代軍隊高幹子弟的通病。
前麵提到的葉劍英元帥的小兒子，就是因為長期不請假，經常私自外出，一連幾個月讓部隊找不到蹤影，而惹惱了他所在的102團2大隊的行政副大隊長。他在全大隊的會上，將葉帥的兒子點了起來說：“我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今後再這個樣子，該去那去那，不要回來了。”
飛行大隊的幹部戰士，當然支持這個副大隊長的正義行為，他們聯名給葉帥寫信，說他的兒子是“一個隻拿錢，不幹活的飛行員”。這件事，不知為何被江青獲悉。於是，引發了江青在政治局會議上向葉劍英發難。造成了全國“批林、批孔、批走後門”三箭齊發的局勢。
不光葉帥的兒子如此，許世友將軍的女兒許華山同樣如此。1972年許華山已經連續幾個月不在部隊，沒有向任何人請假。一天，許世友將軍的電話打到了部隊。問34師師長“你們把我的丫頭派到那去了，怎麽幾個月沒有音訊？”
這一下可急壞了34師的大員們。他們原以為許華山在家裏，誰知，家裏反倒向部隊要人。於是，34師調動所有的關係，滿世界找人。最後，還是從海軍司令部的一個高幹子弟那裏得知，許華山這幾個月一直在上海芭蕾舞團學習跳舞。把34師的領導們氣的臉一個個憋的活像豬肝……。
這幫高幹子弟，在34師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韓先楚上將的兒子是按普通地勤兵入伍的，到了部隊想幹空勤。胡萍師長，親自下令改為空勤領航員。領航員幹了沒幾天，又要學飛行，於是又成了飛行員。這些普通人要經過幾年航校培訓的事，在他們身上，就是這樣輕而易舉地換來換去。
中國的女飛行員，是體現中國婦女地位的職業，第一、第二批女飛行員都是從極優秀的高中學生中萬裏挑一選出來的。而1973年分配到34師的第四期女飛行員幾乎沒有一個不是軍師以上將軍的女兒。那一時期，女飛行員的職業，幾乎成了高幹女兒的專利。
34師的高幹子弟表現有好有壞，差異極大。其中，劉迫承元帥在修理廠的孫子，有極好的口碑；獨臂將軍彭紹輝上將的兒子，是102團一名看似極普通的機械師，十分和氣，沒有一點幹部子弟的架子。類似的高幹子弟很多，這些極清高的人物，給原本高高在上的34師注入了一陣孤傲不群的清風……在這批高幹子弟的隊伍中，還有一批原國民黨起義將領的子弟。
這些人在高幹子弟的隊伍中很受歧視，思想很壓抑，尚不如普通老百姓的子弟活的自在。我們中隊就有一名叫紀海的戰友，他的父親是國民黨海軍的起義將領，少將軍銜，當時任北海艦隊某潛艇學院的院長。紀海聰明、坦誠、好學。在他們一批兵中是佼佼者，但始終得不到重用。那時的部隊和社會就是如此的不公，父輩留給子女的“遺產”，決定著他們人生的道路是順利還是坎坷。
如今，當年曾在空軍34師服役的高幹子弟，有不少已經佩上了將軍的肩章；有不少已經走上了黨和國家的領導崗位；也有一些去戎從商，成為商戰中的驍將；有些已成了異國的國民。但他們一定會和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的戰友一樣，會不時地記起，當年在空軍34師度過的崢嶸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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