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那個二舅的故事,非但沒有被激勵,反而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不可否認,那個二舅不靠任何人在逆境中活下來,確實還令人佩服。但如果有選擇,有誰願意過二舅這樣的生活呢?恐怕這個二舅第一個就不願意。
出了一身冷汗是因為如果曆史稍有差池,我很可能成為二舅這樣的人,可能混的還不如這個二舅。我身體倒沒有殘疾,但是有著比身體殘疾更麻煩的事:政治殘疾。我家成份是地主,老爹年輕時又說話不慎給自己掙了一頂右派帽子,從此成了逢場必到的政治運動員。政治色彩是黑得不能再黑了。小時候上學,最怕讓當眾報家庭成份,偏偏每次開學,老師總讓每個人當著大家報自己的家庭成份。每逢這時,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種羞辱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因為這種政治殘疾,被剝奪了任何向上的機會。上大學,參軍,想都別想。我大姐小學上完就不讓上中學了。到七十年代中期,辦了大量的中學,我二姐才有機會上初中。我記得有一次父母吃完晚飯後聊天,說照這樣子,我將來可能還有機會上個高中。如果毛主席他老人家真是萬壽無疆了,我最多也就是上個高中,然後在村裏去翻土坷垃了。動手能力不如這個二舅,可能會混得很慘。娶媳婦,那是想也不要想。連劉震雲這樣的中農成份,據他舅舅分析,鬧好了,也就有可能娶個小寡婦。像我這黑透了的貨色,誰家姑娘願意嫁給我啊。
好在他老人家沒有萬壽無疆,而且也沒有太子接班,不可改悔的走資派掌了權,不但變修,而且走了資。地主成份不算了,老爹的右派帽子也沒了,不但能上高中,隻要能考上,還能上大學。自己還算不錯,上了大學,讀研究生,去美國讀博。不但如此,兩個姐姐的孩子也被我鼓動著本科畢業後就去美國讀博,如今一個已經拿到很不錯的大學的終身教職,另一個博士畢業後去大廠,剛剛升了職。兩個外甥媳婦也都拿到博士學位,在美國找到了教職。我老爹現在整天給人吹我們家有五個博士。
其實我離那個二舅的命運,也就一米的距離。佩服那個二舅的生存能力,但絕對不願意有那個二舅的經曆。欽佩那個二舅的堅強,但遺憾社會沒有給這個二舅提供一絲的幫助。
那個二舅是否能化解那個外甥的情緒?確實能,但估計未必是因為這個二舅把爛牌打成贏局(在農村無妻無子,命運還能怎麽更爛呢?無論怎麽看都不可能是贏局?),而是因為看到了還有比自己更倒黴的人,所以覺得自己不算倒黴,情緒得到了疏解。
如果社會能夠對這位二舅公平一些,以他的聰慧,他的命運可能會有根本的改觀。很遺憾,多年來,我們的社會給予二舅這樣的人不是幫助而是歧視,使本來就不幸的人更加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