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醫七七級全體同學住在西區的新禮堂宿舍,可上課都在東區的各個教學樓,吃飯也在東區的學生一食堂。每天一早起床,快速地洗漱完畢,背起書包,拿上碗勺,快步地去學生一食堂吃早飯,然後就去教學樓上課。上午都是大課,就是一個中班在大教室裏一起上課。下課後又去一食堂吃中午飯。飯後又去上課,下午的課是去實驗室上實驗課。實驗課結束後,去圖書館或教室裏自習一會兒,到了晚飯的時間又去學生一食堂吃晚飯。晚飯後,大多數同學回到新禮堂宿舍,也有不少同學又去圖書館或教室裏自習,要到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到新禮堂宿舍睡覺。這就是我們一天的單調、緊張、忙碌的校園生活。
每晚黃昏時新禮堂內外非常熱鬧。新禮堂內各房間壁的層板隻有三人高,整個新禮堂上方是開放相通的,各種聲音回蕩在房間的上空。哼曲吊嗓子的,吹笛拉二胡的,吟詩韻味兒的,打鬧逗樂子的,談笑說段子的,閑聊拉家常的,
...。當然,有的同學不被這些嘈雜聲打擾,埋頭讀書或溫習功課,或提筆寫信,向父母家人報平安、訴衷腸。我就是喜歡寫信的一個,恨不得把在華西的所見所聞都告訴家人和朋友。新禮堂外的水槽旁,有勤快的女生在洗衣服,嘴裏輕聲唱著歌謠;有男生圍著水龍頭,在洗臉、洗腳,聊天、說笑,打鬧、戲水。
剛開始我們一日三餐是吃桌飯,就是八人一桌:男女生各一半,由桌長和副桌長領來一大盆白米飯、一盤炒葷菜、一盤炒素菜,有時有一盆洗鍋湯。米飯管夠,可那盤葷菜每人兩、三筷子就露盤底了,那盤素菜每人能多吃幾口,很快也見盤底了。葷菜、素菜都沒了,隻有加點兒洗鍋湯在飯裏,像囫圇吞棗似的把飯裝進肚裏填飽算事。其實菜不夠還不是問題,最煩的是鑼齊鼓不齊。五人到了等三人,六人到了等兩人,七人到了等一人,總是等啊等,等到八人到齊了才能開飯。無論桌長和付桌長怎樣強調要準時,可誰也做不到。大家都在爭分奪秒地學知識,恨不得把十年文革耽誤的時間搶回來。其實再忙也不在乎那十幾分鍾,浪費他人的時間等於犯罪,此話一點兒也不假。同學們對吃桌飯意見很大:飯菜質量差,還要等人吃飯,幾個月後桌飯終於解散了。
那時每每人每月夥食費是十四元五,不吃桌飯後就領來飯菜票,自己去一食堂的窗口買飯菜。學校設立有助學金,幫助解決家庭收入低的同學在校期間的吃飯問題。助學金分為甲、乙、丙三等級:甲等免夥食費,外加三元零錢;乙等隻免夥食費,沒有零錢;丙等是每月八元夥食補貼費,也沒有零錢。助學金評定流程是:由同學自己提出申請,說明家庭總收入和人均收入情況;然後同學分組討論,評估每份申請是否符合申請條件;上交醫學係,由醫學係康主任、王書記和輔導員等討論和分析後決定。
醫學係的康主任是我們年級的父母官,大事小事都歸他管。還有陳、楊和羅三位分別是一、二和三中班的輔導員協助康主任的工作。為家庭條件困難的同學評定助學金是一件重要事情,他們認真研究了每一份申請和各班同學對申請的意見,最後批準這些申請。那時候富裕有錢的家庭很少,三分之二的同學得到了不同等級的助學金。
我進華西那時,我家人口眾多。大哥大嫂已婚,他們已有兩至五歲的三個女兒,一家五口與父母同住;三哥在家複習功課,準備中考。一家大小的生活全靠父母的工資維持。就我家的人均生活費水平符合申請助學金,我申請了乙等助學金。在分班同學討論會上,多數同學認為我的申請符合條件,可有一男生曦提出了異議。
曦在討論會上說:“你大哥一家五口的生活,不應該由你父母的工資來負擔。”
他提出這一點之後,馬上有幾位同學附議。如果大哥一家五口不在我家人口內,我家的人均生活費水平就不符合申請助學金了。
我對曦和那幾位同學解釋說:“我大哥是下鄉知青,我大嫂是回鄉知青,婚後安家在生產隊,自從三個小侄女接連出生後,他倆無力支撐起一家五口的生計,就搬回家與父母同住,靠父母的工資養活這一大家子。”
盡管大哥一家五口生活不應該由我的父母來承擔,可他們都是父母的子孫,父母也不能眼看他們捉襟見肘而袖手旁觀、坐視不管啊。後來同學們舉手表決:少數服從多數,通過了我的助學金申請。經醫學係主任等領導討論後,助學金申請批下來了,那時候富裕有錢的家庭很少,三分之二的同學得到了不同等級的助學金,我也是其中受益者之一,我得到了乙等助學金。
這份乙等助學金減免了我的夥食費,大大地減輕了父母的經濟壓力,他們每月隻需給我五元零用,買點兒日常用品,感覺很富足,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每年都要根據享受助學金同學的家庭收支情況的變化而調整助學金。我家的情形有所改變,可沒有越變越好。三哥考上內江農業機械化學校(農機校),父母不僅每月要給我五元,還要給他十元,增加了他們的經濟負擔。母親剛過五十五歲(1980年),她可以退休,也可以繼續工作,可她考慮到大哥一家五口沒有固定收入,生活艱難。她決定退休,由大哥頂班,至少每月有一點微薄收入支撐他的小家。可母親退休後,教師工資大幅度上調,可沒有她的份兒,即使有,她上調的幅度也很小,她的工資比同級別的教師低了很多。這樣一來,我家的人均生活費水平仍符合申請乙等助學金。
直到最後一學年(1982年),大哥一家搬回了在倒店子的房子,父母出本錢為大嫂在她的家門口開辦了一個小賣部,加上大哥的工資,他們一家五口還算過得去。二哥在四川橡膠廠,在車隊做修理工。三哥從農機校畢業後在魚溪區區公所工作,主管農業經濟。因此,父母的工資能夠承擔我在學校的費用,我的乙等助學金取消了。
不管怎樣,這份乙等助學金減去了夥食費,我就把父母每月給我的五元零錢一點點攢著,以備急用。
我的英文基礎很差,學起來很吃力。
1982年初新出版的《新英漢詞典》,標價六元一本,這對我來說太貴了,沒舍得買。次年初的一天中午,圖書館門前一度熱鬧起來,原來是新華書店的職工,帶了幾大箱的《新英漢詞典》,優惠價四元五一本,出售給我們這些寒門弟子。這太好了,盡管四元五對我來說也很貴,為了加速提高我的英語水平,還是咬牙買了一本。
這本《新英漢詞典》對我來說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英文完全不同於中文,它是詞、短語、句子、段落組成文章,而中文除了這些,還有字,由字組成詞。英文詞有前綴、後綴、重音節、輕音節等,而中文字或詞沒有這些。我在華西的日子,全靠這本詞典幫助我通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英語考試。
我原來一直是瘦高個兒,在高考前後,體重悄悄地增加了二十斤,過去瘦小的衣服穿不上了,父母也沒錢為我添置新衣裳,我就穿著母親和郭孃的衣衫來到了華西壩。我穿著大號衣服在學校裏穿梭,也不覺得寒酸,因為那時同學們的穿戴跟我差不多,他們的衣著很合身,可樣式單調:男生中山裝,女生翻領罩衫;顏色也匱乏,抬眼望去,一片青藍色或藏青色。
次年,經過一年在華西的求學經曆,我又瘦了,還長個兒了,大號衣褲穿不上,原來瘦小的衣服又短了。母親正愁著籌錢為我添置新衣,我暑假回家,把我平時節省下來的二十元給了她。
母親驚訝地對我說:“我們每月隻給你五元,你還能攢下二十元,你不吃不喝啊?”
我笑著對她說:“你忘了?我每月有十四元五角的助學金,減免了我的夥食費,解決了我的吃飯問題啊!”
母親想了一下說:“嗯,即使這樣,手裏也不寬裕,你太節約了!”
我滿不在乎地說:“媽媽,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學校的生活,把僅有的錢花在刀刃上。”
母親用我帶回家的二十元,為我做了兩套嶄新的夏裝。新衣是俯稠麵料,顏色很鮮豔:翠綠和粉紅。我把新衣帶回學校後,還不好意思穿。倒不是舍不得穿,是因為穿上如此耀眼的衣服在校園裏走動,很別扭,不時引來同學回眸一瞥,這嫩綠淺紅與深藍藏青也太不協調了。
我捎信回家給母親:把那幾件大號衣服改小,短了的褲子就接一塊加長。很快母親就把修改好的衣服讓二哥給我送來了。二哥很不願意我穿這些舊衣褲,他想我穿新衣服顯得漂漂亮亮的。我告訴他穿這些舊衣服走在校園裏自在,盡管同學們沒有穿補釘的衣服,可深色的哢嘰布都洗得發白了還在穿。我穿修改好的舊衣衫,就和同學們打成一片了,這叫入鄉隨俗。
學校宿舍每晚十點鍾熄燈,可同學們都在爭分奪秒地學習,躺在床上也睡不著,就買一盞小台燈夾在床頭,宿舍的大燈滅了,床頭的小燈亮了,不耽誤用功讀書。我宿舍的同學也不例外,每晚十點鍾以後,每張床的蚊帳裏都亮堂堂的。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心裏很著急:同學們都在複習功課,就我在睡覺,等到了第二天一說到功課,同學們都懂了,就我不懂。
買一盞小台燈要花五元,是父母每月給我的零錢的費用。不管怎樣,學習是頭等大事,我毫不猶豫上街買了一盞小台燈,學著同學們的樣,十點鍾以後就打開床頭的小台燈,開始複習功課。快到十二點了,我犯困了,上下眼皮不聽話,用力睜眼也睜不開,隻有睡了。
我顧不及蚊帳外的盞盞台燈亮著,也管不了同學們還在熬更守夜,睡的可香了,待熟睡後,開始做夢。我的夢都為兒時的唱唱跳跳,經常唱歌唱出聲來。我的夢中歌聲驚動了還在學習的同學,她們就合著我的歌聲唱起來。她們人多,聲音大,把我從夢中驚醒。我側耳傾聽後才恍然大悟:原來我是半夜女聲小合唱的領唱。我抬頭望了一眼窗外,天上的新月已在東方了,至少是半夜兩點了,同學們還在用功讀書,他們真是學而不厭啊!
寫於2021年6月19日
(圖片來源於友人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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