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蔥歲月——章大媽訪談
(2022-03-22 08:15:11)
內容簡介:
一個僅有少許醫學知識的18歲女孩,被要求去為產婦接生;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專業培訓的青年人,竟然做了上百台外科手術;一個初中畢業生,卻做了22年的職業醫生……這一切,都發生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們被稱之為“赤腳醫生。雖然“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但有關這方麵的研究,目前在中國依然是個禁區,對於80後和90後的年輕人來說,更是一個十分陌生的名詞。
本文給讀者呈現出來的,是一個中文不太流利的美國ABC,一個在美國名校學醫的二十歲女孩,不遠萬裏走入中國,做了一件讓當代曆史學家汗顏的事情:縱橫數省,遍訪近百名知青和知青赤腳醫生,為他們的青春作證,為這些口述曆史做出感人的記錄……
章大媽訪談
章大媽訪談
在北京著名的2008年奧運會舊址,鳥巢附近,我們約在一家典雅的咖啡廳裏見麵。這是北京最繁華的地段之一,車水馬龍,高樓林立,人來人往……周圍的一切,無不顯示著這個正在被世界關注的大都市的繁榮與亢奮。中國四川方言有一句話叫:雄起,是中國人在球場上最喜歡高喊的詞語,在北京,你可以深刻體會這兩個字的貼切和準確。麵對窗外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她緩緩而談,不疾不徐地聊起了那些讓她難忘的青春歲月……她也是我這次在中國的訪談中,唯一不願意披露自己姓名的人,雖然她有個很雅致的名字,但我還是按照北京的風俗管她叫章大媽……
章大媽:你研究的切入點是最好的,要說的是知青的赤腳醫生,因為赤腳醫生按說不光是知青。我想從文革以前大學生的分配動向說起,為什麽要從這裏說,因為1949年以後,大學生畢業都由全國統一分配,我們國家是計劃經濟,所以人才方麵也都是在統一分配。當然會與偶一點選擇的餘地,你可以選擇留校或是分配,或者你可以選擇你去哪個省,哪個市,但是具體到哪個地方可不知道。為什麽要從這裏說?知青這個運動是和他們有區別的,那天有個別人談我們上山下鄉是為國家做了貢獻,如何如何,這違背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我了解了一下五幾年醫學院畢業的這些人,比如全校應屆畢業生是120人,隻有20個人留校,留校這是必需的,要有當老師的,因為本學校要發展。剩下的都分到縣城去了,好一點的醫科大學的分配到市一級,那時候五幾年市一級才開始建正規的醫院,不管它的初衷是什麽,這點當時還是比較公平的,那時候年輕人還是有誌向的,可以往偏遠地區走。
因為那時候農村隻有中醫,解放以後中國才有六億五千萬人,大部分人都用中醫。但是出現瘟疫,出現很多病情,很多的瘟疫,你中醫製止不了。所以西醫必須要進來,但沒有那麽多的西醫人才怎麽辦?於是就有了當時很多得西醫速成班,盡快培養人才。文革時期赤腳醫生的培養,就是參照了這樣的一個方式,為當時缺醫少藥的農村,快速地培養人才。這是我個人的看法,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安娜:您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章大媽:燈市口五中,教會學校。
安娜:現在叫二十五中?
章大媽:對。
安娜:我路過過,大門古色古香的。
章大媽:對。我剛才說我找過的那些五幾年的醫學院大學畢業生,全是26、27歲的時候打成右派了。山西有一個丙級縣城,當時中國的縣還分甲乙丙,丙是很窮的縣城,你知道分了多少大學生去嗎,十幾個大學生,北京師範大學到那兒的就有2名大學生,到那兒當中學老師,現在是不可思議的。為什麽文化大革命突然要這麽做?就因為要打倒臭老九,搞臭知識分子。知青為什麽要下去?因為文革動亂了以後,積壓了這麽多知青在城市裏,沒有職業沒有收入,這就是隱患啊,我幹脆就全讓你下鄉去,沒有選擇。
我當時是上初二,那時候你沒有選擇,初一的也走了,甚至六年級的學生也有走的,六六、六七、六八三屆的初、高中畢業生,就更要下去了。這表明了國家已經沒有能力計劃分配了,當時因為動亂,工廠停業,學生沒有學上,於是將原來號召大學生到偏遠地區去支援國家建設,變成了所有學生上山下鄉的一場運動,拿這個來解決一個國家解決不了的問題。
好多人才斷送在這場運動當中,特別是那些應屆畢業生,非常有才華,那些老三屆的知青,都很聰明,知識一點不比現在的大學生少。
安娜:您能談談您是怎麽做赤腳醫生的?
章大媽:我下鄉的地方在山西忻州地區原平縣王家莊公社,一直在地裏勞動,直到了1975年才當上赤腳醫生,這說明了一些問題了,在大田裏勞動了六年才有偶機會。我最後能當赤腳醫生時因為是一批醫療器械,當時公社要分配一些醫療器械,說你們村必須得有一個知青在衛生室,這是硬性規定。所以我的作用就是滿足這個硬性規定,就是這麽一點貢獻,因此我有幸當了一個赤腳醫生。
我正在20歲左右,求學欲特別強,什麽都想學,是一種本能。好奇心嘛,那時候我從沒想過能當醫生,現在突然讓我去做,當然特別努力地去學習了。比如打針,尤其是打靜脈的時候,特別感興趣,怎麽就紮進去了?自己在自己身上試,看別人怎麽紮,就跟咱們學繡花一樣,你怎麽繡,我怎麽繡,照貓畫虎,就這麽學會了。
我到那兒去都是一腔熱血去的,為什麽呢,我出身不好的,到那兒是準備脫胎換骨的。我們下去頭一天,12月21日,北方的時候是寒冬臘月,那年的寒冬非常冷,現在已經過了40年了,現在是地球變暖了,那時候特別特別冷,下著那麽厚的雪,屋子裏麵沒有爐火。為什麽沒有火?我們不會生, 我們17歲,從北京來,根本不會,半夜把我們凍的要命。我們洗臉刷牙都是用從井裏打上來的水,地底下的水非常冷,不能用熱水。當時給我們的口號是要成為無產階級的鐵姑娘,我們就不能用熱水,你想想那時候的精神力量是非常大的。我們中有一個幹部子弟,她特革命,女的,說咱們今天開始,就要破冰洗臉,誰也不許燒熱血。放下行李,第二天我們就拿那麽重的大鎬頭,刨凍的土,參加隊裏的興修水利。這點,以前我們覺得都很對的,無怨無悔。我們修的那些水渠現在都完蛋了,都白做了。
安娜:您是哪一年插隊的?
章大媽:1968年。
安娜:1975年才當的赤腳醫生。
章大媽:對。
安娜:當了幾年?
章大媽:兩年。
安娜:之前沒有做赤腳醫生?
章大媽:就是六年在農村,幹了六年的務農,1968年到1974年,就一直務農了。
安娜:那時候你們隊裏麵沒有赤腳醫生?
章大媽:沒有。
安娜:看病怎麽辦?
章大媽:當時有一個當過國民黨軍醫的人,他懂一些西醫,但當時文革那個環境,他自顧不暇,加上也沒有藥品,所以也沒有辦法看病。其實我們村誌上記載,五幾年就開始合作醫療了,就是把個體全都歸為公有,比較正規,但文化大革命全沒了。我們那個村三千人,文革前還有一點醫療費用能補助到農村的,文革中這些都沒了,就剩下一個煮鍋,消毒用的煮鍋,黑不溜秋的,但我去時還在用。
我當赤腳醫生後,農村開始計劃生育了,我們經常要給違反計劃生育的婦女強製上環或做人流。要現在來講是違背人性的,但是那時候來講沒辦法,政策如此。在公社衛生院做人流,有負壓機,腳一踩,血就出來了,你一看要流產出來的那個東西就在那裏麵。但村裏沒有這設備啊,就想辦法,還真研究出來了,我們就拿獸醫的針管,獸醫的針管非常粗,這麽大的針管。葡萄糖瓶子你知道,就是輸液的那種的。把密封的葡萄糖瓶子用獸醫的針管抽真空,然後在瓶口處連上一個管子,連到擴宮器上,抽好負壓了,我們就開始擴宮,抽子宮胚胎。
安娜:如果抽到一半沒有負壓怎麽辦。
章大媽:好像還真沒有過,因為通常會準備一些抽空了的瓶子備用,主要是我們一天要流產好幾個。有時候,早上起來我們就做,抽好幾個瓶子放在那裏,有大的,有小的。那時候也沒有想過什麽危險啊,什麽副作用啊,都沒有。農村婦女病非常多,就是婦科的病,老鄉們就捂著,這兒疼,那兒癢的,其實說不出來,計劃生育檢查的時候,常常順便也把這些病查出來、治了。農民平常很少吃藥,沒有城市裏人常有的抗藥性,大部分病都能用抗生素治好。你發高燒,肯定有炎症,青黴素打兩針;發燒輕一點,去痛片,索密痛,撲熱息痛,就是這一類的藥,特別管用。如果青黴素皮試有問題了,什麽慶大黴素就跟上了。所以當時老鄉們覺得很滿意了,那時候我們村的醫療條件算是好的。
安娜:你們當時主要是用西醫?
章大媽:中西醫都用。我們有一個中藥房,主要是一些可以治日常病的草藥,比如說肚子難受啊,胃疼啊,渾身不舒服等等,我們就給他開點這些草藥熬熬喝。
我們國家說是重視中醫,但骨子裏還是以西醫為主。這個問題我還真研究了一下,50年代初,以西醫為主中醫為輔這種模式你已經知道了,實際上就是修正過的蘇聯模式,這種模式是要用高端的教育培養高技術專科醫生,使國家有個較高的醫療水準,治療為主的導向性,關注個人醫療服務,而不是建設公共衛生計劃。這種模式對於完全工業化的國家也許適合,對於我們這種當時落後的中國,使有限的國家資源無法培訓足夠數量的醫療人員,以完成當時較大量的民眾醫療任務。毛澤東的初期想法,其實就是想在農村建立一個公共衛生體係,他說“應該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培養一大批農村也養得起的醫生,由他們來為農民看病服務。”,現在看來也許是對的,起碼符合當時中國農村的需要。他認為“現在那套檢查治療方法根本不適合農村,培養醫生的方法,也是為了城市,可是中國有五億多農民。”“醫學教育要改革,根本用不著讀那麽多書……高小畢業生學三年就夠了,主要在實踐中學習提高,這樣的醫生放到農村去,就算本事不大,總比騙人的醫生與巫醫要好,而且農村也養得起。”雖然不科學,也有一定的道理。
大批培養赤腳醫生就是他的主導思想,希望依靠很短時間培訓出來一批較低技能的醫師在農村工作。他所希望的醫療衛生體係就是工農兵體係,以預防為主,中西醫結合,衛生工作與群眾運動相結合。隨著文化大革命的發展深入,讓他的這個本來也許是從好的願望出發的思想,變成了政治掛帥,隻為無產階級服務,階級鬥爭為綱的悲劇。
安娜:您後來怎麽不做赤腳醫生了?
章大媽:招工了,我當過鍛工,在當地軸承廠。
安娜:鍛工?
章大媽:我是鍛造軸承圈,就是熱鍛,要把鋼弄成形狀,我是做軸承的,汽車上的軸承,軸承鋼是最硬的,燒成特別紅,用那麽大的衝擊錘,電錘砸下來。你看我的腿上還有一個傷疤,就是當時燙的。
安娜:那耳朵會不會震聾?
章大媽:那時候耳朵都是聾的。又髒,又吵,還特別高溫,夏天那麽熱的天,我們都得在高溫下作業,而且還必須得三班倒。那個爐子不能沒事幹,那兒老燒著,你就得老做著。
我還在印刷廠幹過印刷,都在山西,我在山西待了20年才回來,你能看得出來嗎?
安娜:看不出來,您什麽時候回北京的?
章大媽:我在農村待了八年,包括兩年赤腳醫生,當工人12年,都在山西。回到北京以後漂泊了兩年,沒人管,就在大街上混。我父親1957年反右的時候就死了,我母親沒死,我母親帶著我們,1976年就去世了,因為太累了,一個人要養活著我們七個孩子。那時候父母都沒有了,哥哥姐姐當時也都是右派或被打倒了,誰也管不了誰。我回北京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沒有房子,我就有時住在鄰居的地震棚裏麵,或者在車站、樓道裏湊合一晚。沒有地方住,沒有工作,我就在街上混,為了活下去,什麽活都幹過,什麽男人都睡過。你看得出來嗎?
他們說你整天笑嗬嗬的,你看不出來吃過這麽多苦,怎麽可能!我回城後趴在地下賣過菜,賣過書,在商場裏麵賣過衣服,那是因為人家覺得我挺可憐的,說我們那兒招家屬,其實我不是他們的家屬,就幫我介紹到那兒賣服裝了。我什麽都幹過,還帶著孩子,你都想象不出來,我回北京都38歲了,孩子才6歲,我結婚特別晚。我是1984年生的孩子,85年就離婚了,然後我一直自己帶著他。我也賣各種商品,賣過一年的藥,收過兩年的破爛。
我的經曆特別的離奇,可以說是傳奇,不是離奇。我賣書的時候,批我書的出版社跟上層有關係,文化部要召開一個全國部長級會議,都是高級人物,結果說那兒缺服務人員,出版社頭兒說咱長相各個方麵還說得過去,去給他們當幾天服務人員吧。那時候我剛到北京,離開了20年剛回北京,甚至不覺得自己是是北京人,融入不到裏麵,特別陌生感。所以當服務員時唯唯諾諾的,給你擺好東西之後,我就跑牆根兒待著去了。她們其他人都很活潑,和那些當官的逗貧。你知道誰發現我了嗎,曲嘯,當時特別著名的演說家,中宣部的調研員。
這個人非常好,他是電影《牧馬人》的原形,他在1957年大學畢業前夕被打成“右派”,1958年被勞動教養,解除勞教後在嫩江草原牧馬,1968年又被打成反革命,被判有期徒刑20年,我見到他時,他剛從東北一個大學校長的位置調到中央宣傳部門,當時特別紅。我在牆角落裏待著,曲嘯居然走過來,問我,你怎麽在這兒待著?挺關心的。後來我說我是知青,他說你是知青啊,你現在怎麽樣?我說我現在戶口還沒回來呢,我說挺難的,有陌生感。他馬上給我寫了一個他的電話,在六部口,就是天安門西邊,叫中宣部,我當時也不知道,中宣部是幹什麽的。他說以後你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
這是前麵的插曲,1988年我的戶口終於回來了,但回來以後我找不著工作啊,一直在街上流浪,這個那個的。最後忽然想起這個人了,真是事隔兩年之後,找到他辦公的地方,他想不起來我了,但說起這件事來他記著了。他說那行,我幫你想想辦法吧,他底下的秘書幫了一個忙,一星期後給我來了一個電話,說你就到西直門那邊,有個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那時候沒有食品,就是藥監局,你去找誰誰誰。我就去找了,還真就管用,就上班了。這事情就這麽一個傳奇,在你危難之中,總有貴人相助,這叫天無絕人之路。
我覺得這都是屬於人的本能,你必須要生存,必然產生的一種,或者你遇見的,機遇,否則你怎麽生存。我認為知青八年的經曆,讓我學會了人的本能和生存的能力。
安娜:你一直自己把兒子帶大?
章大媽:是,我一個人帶他,也可能是我能力有限,他腦子有些問題。
安娜:就是說,您現在還要照顧他?
章大媽:嗯,他在家裏呢,看得出來嗎?
安娜:完全看不出來,您真是個了不起的母親。
章大媽:我一向給別人特別陽光的一麵,我絕對不會把我這種情況給別人說,也不願意去說。我這種背景,我一個人的工資,我一個人帶孩子。雖然我在醫藥局,但是我下崗了,醫藥局2000年的時候,精簡,我們原來是400人,一定要精簡到200人,30年工齡的必須下,就下來了。
安娜:您的一生真是坎坷。
章大媽:非常的坎坷,但我從來沒跟孩子哭過。其實知青裏麵也有等級觀念,誰發展的好了,就捧啊,發展不好的,就離得遠遠的。好多人來幫我,從生活上來幫我,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不願意接觸那些過的不太好的,這些人,平時弄個名牌包,一來說你看我這個多少錢買的,他們就攀比,羨慕嫉妒恨,這是一種人群。這不光是知青,現在這是社會的現象。
安娜:可是我覺得知青都六、七十歲了,不應該這樣啊?
章大媽:這是文革後遺症,是從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那時候天天階級鬥爭,互相之間傾軋,人和人之間老在疑心,你說話有什麽動機的?你那什麽,然後我去揣摩你,你有什麽後門了,我去效仿你,就是掏空心思的滿足自己的欲望。有的知青互相之間心思就用在這上麵了,誰發展的好,這是一個可利用的人際關係,你有頭有臉的,我哪天要用到你了。像我這樣的,好家夥,找你幹嗎啊。他們瞧不起你,說你怎麽會混到這種情況啊,為什麽滿地是機會,人家就混得人摸狗樣的,你為什麽到這種田地,活該。
混的好的人,他們也不理解,他們就認為你笨,這點肯定有的,連我在內,有的時候也覺得特別笨,現在我活過來了,現在活到60多歲的時候,想通了,社會上總要有笨人,否則怎麽顯得您聰明?要是整個社會全都是聰明人,這個社會就不對勁兒了。
想想當年,基本都是沒有希望了,真是無望了,這麽多年,我媽1976年,就為我回北京努力,操透了心,到處求人找人,老太太那會兒多難啊。我是家裏最小的,我媽40多歲生的我,你想想,我媽那時候都60多歲了,家裏多窮啊,七個孩子,有一點東西趕緊就給別人送去,說您能不能幫我們家孩子回北京啊?哎呀,不能提這個,一提我就想哭,她也隻能用這些辦法求人,最後還是沒有看到我回去。1976年她走了,那時候我才25歲。
所以象我們這種背景出身的人,今天說話還是很小心的,因為受過太多的磨難。不像那些工人出身的知青,沒有顧慮,公開的罵共產黨,我們還是有顧慮,因為曆史給我們造成的印象,有些話不能亂講。昨天我哥哥還囑咐我,你和那個美國小姑娘說話的時候,一定不要跟她亂講,結束的時候一定要說現在生活非常好,已經改革開放了,政府太偉大了,他說一定要說現在好。當然這個也是不對的,好多東西還是要實事求是。
你看窗外站在街上服務的那些人員,大都是我們這代人。她們在公共汽車站上服務,揮小旗,維持交通秩序,還有相當一部分掃大街的也是我們這一代的,真正能夠在家安享晚年的,畢竟是極少數,為了孩子孫子,她們還得繼續奔,奔到動不了為止,這就是我們這代人的命!
我想問你兩個問題,你大學畢業怎麽分配?
安娜:沒有分配。
章大媽:你們怎麽辦?自己找工作?
安娜:對。
章大媽:那偏遠地區怎麽辦?
安娜:也是自己找,我們沒有戶口製度。
章大媽:比方象我們這邊的老少邊窮,你們那兒怎麽讓醫學院畢業生去?
安娜:完全靠自願,靠市場,哪兒需要人就一定會有人去。
章大媽:我們理解不了。
安娜:是,國家不同。我今天和您的談話可能會用在我的研究報告中,也可能用在出版的書中,您是否同意?
章大媽:談話內容都是真實的,你隨便用。但是我還是不想我的名字出現在白紙黑字上,你沒有經過文化大革命,一旦運動來了,這些白紙黑字的東西都是說不清的。所以你還是用個假名字吧。
安娜:我會尊重您的意願。非常謝謝您的訪談,很有意思。
(結束)
訪談時間:2014年6月14日上午
訪談地點:北京市朝陽區安慧橋附近上島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