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11月9日淩晨兩點,海軍少校軍官弗爾索夫不顧一切地闖進了波羅的海艦隊副司令柯索夫海軍中將辦公室,他渾身濕漉漉地,神色慌張,說話上氣不接下氣:
“首長,大事不好,“警戒號”上發生暴亂,叛逃了!”
柯索夫海軍中將聽了之後,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聲音也變了調:“什麽?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這時候,柯索夫中將的勤務兵遞過來一杯水,弗爾索夫端起來咕咚咕咚喝完之後,情緒鎮定下來,他扼要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警戒號”上發生了暴亂,領頭的是副艦長瓦列裏·薩布林海軍少校,他指揮自己的心腹,把艦長關了起來,將反對他的軍官們製服,接著控製了戰艦,接下來他們要叛逃到瑞典。
聽了弗爾索夫的敘述,柯索夫中將驚慌失措,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心下暗暗叫苦:“敗類,薩布林這個混賬玩意兒!完了,被他坑死了!”
“警戒號”是蘇聯波羅的海艦隊一艘4000噸級的大型驅逐艦,本來應該停泊在加盟共和國拉脫維亞的首都裏加附近的海港。
11月7日19時,薩布林來到艦長辦公室,說是有事向艦長波圖利內海軍中校匯報。緊接著,他把艦長騙至一間 備用儲藏室,突然關上艙門,將艦長隔離起來。
接著,他通知13名軍官和海軍準尉們到會議室開會,在會議上宣布:“艦長波圖利內海軍中校身體出現了突然不舒服的情況,暫時不能指揮軍艦,我將暫時接管軍艦指揮權。”
薩布林還說: “現在我宣布,我們的軍艦將駛往十月革命的搖籃——列寧格勒!”
11月7日當天,對蘇聯人來說是一個重要的紀念日,那一天正是 十月革命58周年紀念日,薩布林之所以要選擇這一天,是因為他要籌劃的正是發起“第二次十月革命”。他對勃列日涅夫的統治極為不滿,認為蘇聯已經放棄了列寧主義,走在了錯誤的道路上,他想學習當年的阿芙樂爾號,深入樞紐要害,發表電視講話,讓蘇聯回到他認為的正確道路上。
天呐!聽了薩布林的話,大家都神色凝重起來,副艦長同誌這是要“起義”的節奏啊。很快,有人跳了出來表示反對,但被支持薩布林的小兄弟製服了,剩下的水兵們紛紛表示,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服從”上級安排。
一名叫弗爾索夫的軍官心裏卻犯了嘀咕,這薩布林副艦長肯定是瘋了,弗爾索夫與艦長有點親戚關係,剛調來一個多月,薩布林並不知道他們的關係。
弗爾索夫心想,傍晚的時候艦長明明還好好的,怎麽突然會有病?這裏麵一定有問題。
他乘人不備偷偷溜了出去,到了艦長的辦公室門口,發現有人在把守,隨即證實了自己的判斷。
於是他偷偷跳入冰冷的海水中,向岸邊遊去,要向基地匯報薩布林這個驚人的“起義”計劃。
柯索夫中將得知“警戒號”叛逃的消息,既吃驚又恐慌,一麵向蘇聯最高領導人勃列日涅夫匯報,一麵想亡羊補牢,下令波羅的海艦隊護衛艦、導彈艦進入一級戰備狀態。
睡夢中的勃列日涅夫被電話驚醒,得知“警戒號”叛逃,他的反應除了震怒之外,還是震怒,根據弗爾索夫的匯報,這場“革命”的矛頭,分明正是對準了自己!震怒之餘,他下令蘇聯海軍和空軍不惜一切代價把它攔住,必要的時候,不擇手段,將其擊沉。
11月9日2時50分,“警戒”號已經在薩布林的指揮下駛出裏加灣,以30節的高速一路狂奔,駛向波羅的海。
接到勃列日涅夫的命令,柯索夫中將向波羅的海艦隊護衛艦、導彈艦發出指令,要他們想盡一切辦法,無需攔截,直接將“警戒”號擊沉。
之所以繞開“攔截”這個選項,他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因為要是攔截成功的話,薩布林必然會留下活口,他要是亂咬、把自己拉下水,該怎麽辦?為了丟卒保車,不牽連太多人,唯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其實不用柯索夫中將下令,蘇聯第15航空集團軍也接到命令,要求他們對“警戒”號格殺勿論。
勃列日涅夫之所以如此,就是擔心海軍方麵對袍澤“手下留情”,對“警戒”號網開一麵,放走了它。
第15航空集團軍接到命令後,立即向下屬的蘇聯空軍第668戰鬥轟擊機團發出指令:一艘不明國籍的外國軍艦入侵我國領海,你們務必保衛祖國,對其實施毫不留情的毀滅性打擊。
與此同時,集團軍還向他們提供了這艘“外國軍艦”的方位和參數。
第668戰鬥轟擊機團的指揮官們,接到這個命令之後,有點困惑:
按照常識來說,一艘孤零零地艦船,行駛在國際海域內,怎麽看也不像有“入侵”的意圖;從參數看,這艘軍艦應該是本國的“風暴海燕” 級戰艦“警戒”號!
而且命令是直接從集團軍司令部下達到團部的,好像有違常理。
當團長謹慎地打電話向師長核實命令時,師長一頭霧水,這麽大的事,我咋不知道?
他不知道很正常,因為情況緊急,上麵直接下令到了團部。
師長回複:誰下的命令,你們就聽誰的。
既然師長這樣說,還能怎麽辦,那就執行上級命令唄。
這時候,最先出動的“黃蜂”級導彈艇,經過3個多小時的追蹤和搜尋,用雷達在茫茫大海上發現了“警戒”號的蹤影。
“黃蜂”級導彈艇最大航速為37節(時速約68.5公裏),“警戒”號航速為32節(時速約59.公裏),按照航速說來,“黃蜂”級肯定能追上“警戒”號,但“黃蜂”是艘老舊艦隻,已經服役了10年,“警戒”號才服役兩年,而且先行一步,“黃蜂”號追起來有些力不從心。
但是驅逐艦再快也快不過飛機,第668戰鬥轟擊機團的偵察機很快趕到。
幾分鍾後,2架雅克-28戰鬥轟炸機也趕到目標海域,它們隻等偵察機確定目標,就可以上去轟炸,將目標擊沉。
偵察機提供的目標位置也是大概位置,另外“警戒”號是正在移動的目標,2架雅克-28戰鬥轟炸機到達附近區域後,沒發現目標,隻得分頭行動,進行搜尋。
1號機從伊爾別海峽出口,向瑞典哥得蘭島方向飛行,2號機則飛往哥得蘭島附近海域,進行搜索。
此時海麵上大霧彌漫,能見度非常低,1號機的飛行員似乎沒有睡醒,稀裏糊塗地把一艘蘇聯貨船當成”警戒“號,犯下大錯,向人家丟了一枚炸彈,幸虧沒有炸死人。
等到發現搞錯的時候,1號機的燃料也用了七七八八,不得不掉頭,返回基地。
相比之下,還是2號機飛行員清醒,在7時15分發現了“警戒”號,立即將其鎖定,打開火控雷達。
“警戒”號正在全速航行,根本沒有注意到飛機出現,所以毫無戒備。
2號機隨即瞄準“警戒號”,對其發動閃電般的攻擊。兩顆炸彈呼嘯著飛了出去,一顆偏離了目標,一顆準確命中了“警戒”號尾部。
炸彈炸響了,皮糙肉厚的“警戒”號卻跟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硬扛了下來,繼續前行。
原來,由於情況緊急,2號機起飛時,掛載的是訓練用的普通炸彈,重量也隻有250公斤,而沒有掛載作戰用的500公斤破甲爆破彈。
如此一來,殺傷力就大打折扣,沒有對“警戒”號產生致命影響。
盡管如此,還是讓“警戒”受到驚嚇,速度降了下來。
估計是由於遭到了自己人的打擊,負責駕駛戰艦的官兵慌了神,故意降低航速,選擇在等待中觀望。
2號機在投完兩顆炸彈後,一邊繼續在空中盤旋監視“警戒”號,一邊向上級報告情況。
“警戒”號的反應也很奇怪,明知道挨了揍,卻並沒有對轟炸機發動反擊。按理說它是有這樣的能力的,因為它雖然是一艘反潛驅逐艦,但上麵裝備了2座四聯裝 SA-N-4艦空導彈,隨時可以對空中目標進行猛烈打擊。
但它並沒有這樣做,說明“警戒”號上麵的官兵不是鐵板一塊,有的官兵也在見機行事。
隨著時間推移,“警戒”號的處境越來越不妙,來自海上和空中的追兵從不同方向追來。
由於“警戒”號航速降低,“黃蜂”級導彈艇終於也不辱使命,慢慢悠悠地追了上來。
8時左右,大霧散去,第688團戰鬥轟炸機群結隊來到“警戒”號上空,其中就有航母克星——圖-16轟炸機。
圖-16轟炸機載彈量9000公斤,能攜帶2枚AS-1型空對地導彈,或2枚AS-2型空對地導彈,這種導彈是專門為航母量身定做的大殺器,兩枚導彈完全有能力將“警戒”號直搗黃龍,使其葬身大海。
隻要飛行員一摁按鈕,“警戒”號就會灰飛煙滅,成為曆史。
而艦艇上的官兵,也摩拳擦掌,將導彈瞄準了“警戒”號。
看上去“警戒”號這次在劫難逃,頃刻間就會遭遇滅頂之災。
就在此刻,所有參與追擊的部隊同時接到了一道相同的命令:
馬上停止攻擊!對方不是國外艦船,是自己人,我們是在進行軍事演習!
接到命令,在場的官兵們全都如墜五裏霧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得垂頭喪氣,返回基地。
與此同時,“警戒”號也跟著黃蜂”級導彈艇回到了裏加基地。
關鍵時刻,攻擊為什麽會取消?
原來,“警戒”號遭到來自“自己人”的空中打擊後,艦上的官兵們立刻反應了過來,在祖國強大的海空聯合作戰力量麵前,薩布林是在發動一場注定不會勝利的叛亂。
官兵們誰沒有父母老人,妻子兒女?在蘇聯附近的地盤上發動叛亂的後果是什麽,誰都清楚。
“第二次十月革命”?算了吧,我們注定當不了“柱國大臣”!我們想要的是活命!絕大多數人不願意一條道走到黑,跟著薩布林,稀裏糊塗地去進行一場豪賭,於是那些覺醒的官兵,打死了艦長辦公室門口的哨兵,將艦長波圖爾尼救了出去。
在艦長的指揮下,大家持槍來到駕駛室,將薩布林製服,軍艦的控製權重新回到了艦長手中。
進入狀態後的艦長波圖爾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艦隊司令部報告,我們已經粉碎了薩布林小團夥的叛亂,請上級馬上取消對我們的攻擊,別炸了,別炸了。
勃列日涅夫接到報告後,轉怒為喜,隨即下令取消攻擊。
為了掩人耳目,避免此事件在國內產生惡劣的政治影響,蘇聯軍事當局才對參與平叛的軍機艦艇宣布:這不過是一場逼真的軍演。
“警戒”號從發動叛亂,到被平息,隻有不到12個小時。
薩布林發動叛亂的目的是什麽?直到目前也是眾說紛紜。
1939年,薩布林出生於軍人世家,爺爺和父親都是蘇聯軍官,曾經為衛國戰爭勝利立下赫赫戰功。
老子英雄兒好漢,薩布林16歲就被推薦到伏龍芝海軍軍事學院學習,在校期間表現突出,成績優異。
1960年,根正苗紅的薩布林畢業後,被分配到了蘇聯北方艦隊。30歲的時候,晉升為少校。
此時的薩布林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春風得意馬蹄疾。可他卻即將經曆一場“劫難”,從巔峰跌入低穀。
有一種說法是薩布林邂逅了一位美麗的姑娘,對她一見鍾情,愛得如癡如醉。
不久後,一位上司卻後來居上,奪走了他心愛的姑娘。從此之後,薩布林意誌消沉,悲觀失望,覺得全世界在他眼中都成為灰色。
思想有了負擔,工作也經常出錯,仕途蒙上一層陰影,因此他才會鋌而走險。
上麵這種說法未免也太兒戲。
蘇聯官方事後在審判薩布林時,放出的輿論則是他要“叛逃”,理由就是艦船行駛方向是朝著瑞典的哥得蘭島附近海域,瑞典屬於西方陣營,他不是要“跑路”又是在做什麽?
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更多的披露信息則是指向了他的偏激性格。
1969年,本可以晉升為驅逐艦指揮官的薩布林,卻被安排去列寧軍事政治學院(專門為蘇聯軍隊培養中級政治工作軍官的學校)進修,畢業後擔任了“警戒”號的副艦長。
有人說薩布林生性要強,寧當雞頭不當鳳尾,對於領導這樣的安排難以接受,決意報複。於是,他昏了頭,想奪取“警戒”號的控製權,先當上軍艦老大再說,至於奪權後去該哪裏投奔自由,自己心裏都沒譜,完全屬於是意氣用事。
用調查組的話說: “薩布林根本不知道怎麽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施。他的打算非常天真,孩子氣十足。”
薩布林不僅是副艦長,還身兼政委,組織能力很強,也有親和力,身邊有不少擁護他的鐵杆,發動“叛亂”的時候,還是鼓動、拉攏了一批追隨者。
事實上,薩布林雖然在搶班奪權的過程中有些瑕疵,但他絕對沒有昏頭,沒有意氣用事,相反,他的目標一直非常堅定。
至於艦船被“汙蔑”要去往瑞典的哥得蘭島附近海域,打開地圖就可以看到,隻有走這條路線,才能繞開愛沙尼亞 的薩雷馬島 和希烏馬島兩座島嶼 (在這條道路上分布著蘇聯的偵察係統),他真正的終點絕不是西方,仍然還是列寧格勒。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到列寧格勒發表演說,號召國民“推翻”勃列日涅夫的統治,讓蘇聯回歸列寧主義的正統。
這場荒誕不經的叛亂在最初時節竟然成功了,可惜他宏大的目標綱領缺乏足夠的兵力支撐,注定會在稀裏糊塗中結束,影響自己的“光輝事業”是小,還連累了一幫“小兄弟”。
薩布林的其他12名追隨者脅從者,被送到監獄,這意味著他們的政治前途徹底被斷送。根據蘇聯法律,叛國罪最高刑期是15年有期徒刑,但薩布林這事影響太大了,被領導特批——判處死刑。
蘇聯解體後,俄聯邦最高法院軍事法庭重新審查了“警戒號”一案,認定薩布林行為不算是“叛國”,量刑有些畸重,其罪名應為“濫用職權”,畢竟他們扣押了艦長這種行徑玩得有些太出格。
因此,軍事法庭決定撤銷原判決,但這份改判結果已經很難安慰到墳頭上早就長滿草的薩布林了 ……
現在我們可以還原薩布林其人了,他是一個矢誌追求列寧主義的有理想有抱負但同時也有些天真、偏激的“革命者”,革命浪漫主義太多,實際操控能力太少,“生不逢時”是他的真實寫照。
國際互聯網上的左翼人士,把薩布林讚譽為——“新時代的列寧主義者”,這才是他的真實形象。
1984年,美國作家湯姆·克蘭西以此事件為藍本,創作了一部小說《獵殺“紅色十月”》,1990年又被拍攝成了同名熱門電影,電影中的蘇聯潛艇“紅色十月號”,帶著薩布林的“遺誌”,衝破了重重阻力,最終成功開掛,投奔去往“自由的美國”……
我敢打賭,薩布林同誌在墳墓中看到這部向他“禮敬”的西方影片,一定會氣得掀開棺材板,出來跳著腳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