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村在文革時代高中教育基本是停辦的。到了76年,政府開始普及九年教育,就是小學五年-初中兩年-高中兩年,就有了村辦高中。十三歲我有幸成了我們村辦高中的第一屆學生。
校舍是我們學生和老師的勞動成果。學校本來隻有到初中的空間,要加高中了,就讓老師學生勤工儉學,在老校舍邊上加三間。每天下午不用上課,而是去幾裏外的河灘磚窯裏挑擔磚回來。記得那時俺個子小,一擔8塊十塊紅磚,一路還要歇幾次才能到學校。。。等一上高中,嶄新而明亮的教室,第一屆村辦高中的學生待遇還是不錯的。
老師沒有新的,數學沈老師本來教初中的,改教高中。他是文革前的師專畢業生,學校唯一能用幾何學解釋木匠所有工具的工作原理的數學老師,教高中綽綽有餘;語文老師就城裏下鄉的康老師,她是文革中的師專畢業生,打扮時髦,找的對象是鄰村的民辦老師老三屆畢業生陳老師。康老師眼力不錯,陳老師和我們一起高考,當年考上大學。物理化學沒有老師,所以,村裏第一屆高中生最後都沒有選擇地讀文科。。。
和我同界的初中生在我們生產隊有三個,一個是生產隊會計的兒子,榮華;一個是大隊(村)幹部的兒子,和平。那年大隊開始辦高中,生產隊裏都說我上不了,因為就我家不當官啊。最後是和平的老爹開口,說我爹是貧農,兒子應該上,三個才一起上的。。。三人一起上學,路上打打鬧鬧,當然是和平算老大,榮華是跑腿的,我是書呆子。。。
多年後回去,知道和平同學賭博上癮。娘早走了,爹二婚後也管不住。和平結婚後有了孩子的情況下,賭得家破人忘,不知所終,據說還不了賭債被人殺了。我娘說他爹晚年經常去我家坐坐,感慨萬千。我爹娘很感激他一句話讓我上了高中。
榮華的EQ最高,先參軍,回鄉後和村長關係好,也當了村幹部,造了生產隊裏最大的房子,據說有衝水馬桶的,算全村最先進。有次我回去,在縣農業局局長家作客,碰見了他--他送禮去,我倆多年後意外相見一次,他臉都紅了。。。他爹娘一直沒搬家,我每次回去,他娘都會和我拉會兒家常,每次都氣憤地罵一頓和平,說我三個一起長大的,最後結局相差懸殊。。。
班上最成熟的是長富,是班長。畢業後就沒有聯係了。直到幾年前妹妹找我要電話號碼,說他妹妹要來美國,想和我聯係。等她來了,我電話打過去,是她女兒接的,直誇我老家出來的湖南人,沒見到一個能說這麽好普通話的人。。。時隔40年了才知道老班長在國營某廠當了廠長。
明秋學習最好,擔任學習委員。可惜78年高考,和我們競爭的多是老三界的,很多還是我們的老師,班上沒有一個考上大學或中專的。明秋複讀了兩年,考上師專,回鄉當老師,最後作校長,和我妹妹還是同事呢。可惜生活好了,吃得沒有節製,越吃越胖,40多就因為心梗走了。
建明父母見識比一般農民好,鼓勵子女多讀書。家裏的老大算下來比我們大幾歲,上了中專。建明畢業後也選擇了複讀,後來上了大專,跳出了農門。
安安和我是班上年齡最小的兩個。他也是家裏最小的一個,父母是村裏最早作生意,有村裏最早的小賣部。多年沒聯係後,有次在小賣部碰到了他大哥,問起老同學。他哥笑起來,說安安在縣一中當校長呢。我大吃一驚,我說我剛從那裏回來,沒聽說啊。。。安安的老爹才給我解釋說安安複讀,中間轉了幾次學,當時轉到一中了。安安堅持複讀了8年,考了八年高考,最後上了西南政法學院,畢業後在政法係統工作。
賢安是班上最苦的。父母早亡,家裏兄弟姐妹四個,上麵是兩個姐姐,下麵一個弟弟。經常被同學欺負,康老師經常看不慣別的同學欺負他,會出麵訓斥的。他沒有條件複讀。我大學畢業後去廣州教書,又見到了他。他和小弟被同父異母的大哥弄到廣州,承包工程。大哥是早年參軍出來的,據說當過陶鑄的警衛員,那時在廣州身居高位了。兄弟倆苦出身,掙了不少錢,回鄉給兩姐建房子,在廣州經常找我出來下館子。。。
一幌四十年了。大多數同學沒有走出農村,就在農村成家立業,繼承父母的那幾畝地耕種勞作。90年代農村才開始有比較大的變化,很多農村人走出家門打工,不再局限在那幾畝地上。14年回去,碰到一位多年不見的初中老同學,她結婚後和老公白手起家,資產千萬級了。在酒店請我吃飯,拿出家裏帶來的洋葡萄酒請我品嚐,說:幾十年不見,我們走過了這麽多坎坷,終於還有機會聚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