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在與人民日報總編輯吳冷西談話中問道:“你們看虛報好還是瞞產好? 他自己回答:我看瞞產比虛報好。沒有打那麽多糧食,你硬是充胖子,虛報了產量,結果國家按報的產量征購,多購了過頭糧,受害的是農民。瞞產少報,當然也不好,但我很同情。糧食豐收,幹部要實報,農民想少報一點,無非想多留點,多吃點。多少年來,中國農民不得溫飽,想多吃點不算犯罪。瞞產了糧食還在,虛報了沒有糧食。虛誇危害很大。”
吳冷西與毛主席交談
作者吳冷西:1957年至1966年夏先後兼任人民日報總編輯,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1975年任國務院政治研究室和毛選材料組領導成員。
(1958年11月22日)晚上,毛主席把我和田家英找去談話,主要是談宣傳上要壓縮空氣、實事求是的問題。他特別提醒我:辦報的、做記者的,凡事要有分析,要采取實事求是的正確態度。
看來,毛主席對下午的會議很有感觸,他跟我們談話時仍處於亢奮狀態。毛主席原想同各大區組長商量降低1959年的生產指標,首先是鋼的指標。原來的指標是1958年8月北戴河會議確定的。毛主席設想可否把鋼產量的指標從3000萬減為1800萬噸。他原想說服他們,結果反而是各組長力圖說服毛主席維持原來的指標。毛主席說,他們都想打通我的思想,我硬是想不通,因為他們缺乏根據。他們有的大區明年要增加鋼產兩倍,有的省要增加四倍,有的省要增加十幾倍,有的省竟然要增加三十倍。這怎麽能叫人相信?
毛主席還說,中央已有12個部長寫了報告,指標高得嚇人,似乎要立軍令狀。但我看完不成也不要殺頭。鐵道部長說1959年要修2萬公裏鐵路。周總理主持製訂的第二個五年計劃草案,規定5年內才修2萬公裏,他誇下海口要一年完成,怎麽完成得了呢?如果真的完成了,我甘願當機會主義者。
毛主席又說,其實1800萬噸鋼的指標不是機會主義,能否完成還是個問題,因為今年(1958年)預計煉出的1000萬噸出頭的鋼產量中,好鋼隻有850萬噸,看來鄭州會議讀了幾天書並沒有解決思想問題,大家頭腦還是發熱。1958年鋼鐵翻一番就使得6000萬人上山,鬧得天下大亂。明年再來個翻一番以至翻幾番怎麽得了?”
“毛主席說明他找我們來是為的把壓縮空氣的精神趕快告訴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的記者、編輯。他說,現在宣傳上要壓縮空氣,不要再鼓虛勁,要鼓實勁,自己不要頭腦發熱,更不要鼓動人家頭腦發熱”。
“毛主席說,做新聞宣傳工作的,記者和編輯,看問題要全麵。要看到正麵,又要看到側麵。要看到主要方麵,又要看到次要方麵。要看到成績,又要看到缺點。這叫做辯證法,兩點論。現在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就是不讓講缺點,不讓講怪話,不讓講壞話。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好的事情不是一切都好,也還有壞的一麵,反之,壞的事情不是一切都壞,也還有好的一麵,隻不過主次不同罷了、聽到人家都說好,你就得問一問是否一點壞處也沒有?聽到人家都說壞,你就得問一問是否一點好處也沒有?大躍進當然是好事,但浮誇成風就不好。
毛主席問我們,你們看虛報好還是瞞產好?他自己回答:我看瞞產比虛報好。沒有打那麽多糧食,你硬是充胖子,虛報了產量,結果國家按報的產量征購,多購了過頭糧,受害的是農民。瞞產少報,當然也不好,但我很同情。糧食豐收,幹部要實報,農民想少報一點,無非想多留點,多吃點。多少年來,中國農民不得溫飽,想多吃點不算犯罪。瞞產了糧食還在,虛報了沒有糧食。虛誇危害很大。談到這裏,毛主席又講起故事來、他說,天下事有真必有假。虛誇古已有之。赤壁之戰,曹營號稱83萬人馬,其實隻有二三十萬,又不熟水性,敗在孫權手下,不單是因為孔明借東風。安徽有個口號,說:“端起巢湖當水瓢,哪裏缺水哪裏澆”,那是做詩,搞水利工程不能那樣浪漫主義。
毛主席還說,大躍進中有些虛報是上麵壓任務壓出來的,問題的危險性在於我們竟然完全相信下麵的報告。有位縣委書記強迫農民澆麥,下令苦戰三晝夜,結果農民夜裏在地頭掛起燈籠,讓小孩子放哨,大人睡覺。那位縣委書記看見點亮了燈籠,就以為已經澆麥了。鑒於虛誇作假成風,我們對下麵送來的報表不能全信,要打折扣,恐怕要打它三分虛假,比較穩當。否則,按虛報的數字來訂生產計劃很危險,訂供應計劃更危險。
毛主席強調,做新聞工作,無論記者或編輯,都要頭腦冷靜,要實事求是。下去采訪,不要人家說什麽你就報道什麽。要自己動腦筋想想,是否真實,是否有理。
毛主席談到,據一些省委反映,人民日報在大躍進中搞各省進度表(如水利工程完成土石方進度表)、放“衛星”(糧食和鋼鐵的高產“衛星”)等報道方法,對各地壓力很大,結果“你趕我追”,大搞虛誇。這要引以為戒。”
毛主席講了上麵這些話之後,又歸納為三點意見。他說:第一,要實事求是,報道時要弄清事實真相。不是新聞必須真實嗎?一定要查清虛與實,是虛誇、作假還是真實、確實。新聞報道不是做詩寫小說,不能憑想象虛構,不能搞浪漫主義。
第二,現在要下明礬,把混亂的思想加以澄清。聽說人民日報有一篇社論講到人民公社從集體所有製過渡到全民所有製時把時間縮短了,說三四年五六年就行了,不要北戴河決議上寫的“或者更長一些時間”那半句話了。毛主席說,那半句話是我特意加上的,當時想法是謹慎一點好。現在看來還是太急了。你們刪去那半句話就更急了,不知是聽了哪一位政治局委員的意見。毛主席說,這半年大家頭腦都發熱,包括我在內,所以要下明礬,要壓縮空氣,說潑點冷水也可以,但要注意保護幹部和群眾的積極性。有錯誤領導上承擔責任就是,不要責怪下麵。
第三,要考慮國際影響。今年我們宣傳上吹得太厲害,不但在國內搞得大家頭腦發昏,而且國際影響也不利。毛主席說,我在成都會議上就曾經說過,不要務虛名而得實禍,現在就有這個危險。杜勒斯天天罵我們,表明他恐慌,害怕我們很快強大起來。美國人會想到是不是對中國發動預防性戰爭。這對我們不利。何必那樣引人槍打出頭鳥呢?何況我們的成就中還有虛誇成份呢?即使真的有那麽多的成績,也不要大吹大擂,還是謙虛一點好。中國是個大國,但是個大窮國。今年大躍進,但即使根據現在匯報的數字,全國農民年平均收入也隻有70元上下,全國工人每月平均工資也隻有60元左右。現在有些縣委不知天高地厚,說什麽苦戰三年就可以過渡到共產主義。這不是發昏說胡話?說是“窮過渡”,馬、恩、列、斯哪裏說過共產主義社會還是很窮的呢?他們都說過渡到共產主義社會的必要條件是產品極為豐富,否則怎麽能實行按需分配呢?有些同誌要“窮過渡”,這樣的“窮共產主義”有什麽優越性和吸引力呢?
毛主席說,現在人民公社搞的供給製,不是按需分配,而是平均主義。中國農民很早就有平均主義思想,東漢末年張魯搞的“太平道”,也叫“五鬥米道”,農民交五鬥米入道,就可以天天吃飽飯。這恐怕是中國最早的農民空想社會主義。我們現在有些同誌急於向共產主義過渡,這非常危險。北戴河會議規定了過渡到共產主義的五個條件,哪一條也不能少,缺一條也不能向共產主義過渡。
毛主席很動感情地說,反正我不準備急急忙忙過渡。我今年65歲,即使將來快要死的時候,也不急急忙忙過渡。
毛主席強調,過渡要有物質條件、精神條件,還要有國際條件,不具備條件宣布過渡也沒有用。要劃兩條線:一條線是集體所有製和全民所有製的區別,一條是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的區別。不要輕易宣布向全民所有製過渡,更不要輕易宣布向共產主義社會過渡。
毛主席還說,我們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不僅把杜勒斯嚇了一跳,也把赫魯曉夫嚇了一跳。不過看來赫魯曉夫還比較謹慎,他現在隻講12年內準備向共產主義過渡的條件,並沒有說到時就要過渡。我們有些同誌頭腦發熱,想搶在蘇聯前頭過渡,這很不好。蘇聯同誌建設社會主義已搞了41年,我們才搞9年,就想當先鋒,還不是頭腦發昏?人有少青中老,水有溪河湖海。事情都有一定的量度,有相對的規定性,從量變到質變要有一個過程,不能隨意想過渡就過渡。毛主席說,新華社和人民日報,記者和編輯,頭腦都要冷靜,多開動自己的腦筋,獨立思考,不要人雲亦雲,隨聲附和。要調查,追根問底。要比較,同周圍比較,同前後左右比較,同古今中外比較。唐朝有位太守,他審理案件,先不問原告和被告,而先要了解原告和被告周圍的人和環境,調查好了才去審問原告和被告。這叫做勾推法,也就是比較法。記者和編輯要學會這種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法,其實這也是思想方法,實事求是的方法。記者,特別是記者頭子,??這時毛主席指著我說,像你這樣的人,頭腦要清醒,要實事求是。
毛主席同我和田家英這次談話談得很直率,有時甚至相當激動。看來可能是經過下午同各大區組長的談話,思想相當活躍,滔滔不絕,一直談到深夜。
最後,毛主席要我盡快把這個精神告訴記者,並問我用什麽方法可以快些。我告訴他:新華社正在北京召開全國分社會議,主席的意見可以向會議傳達。毛主席先提出可否把會議搬到武漢來開,接著又考慮到臨時安排不便,而且中央在政治局擴大會議之後接著要開六中全會,要來很多人。田家英提出,中央辦公廳每天有專機來往京漢之間,可以明天回去傳達,後天回來開會。我看可行,毛主席也同意這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