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我擔任的兩個初中班，力就在其中的一個班裏。他很靦腆，遇見我也別別扭扭的。當著同學和其他老師的麵，看見我也不叫老師，也不叫姐；在課堂上，喜歡提問題，他很機靈，腦子轉得快，接收能力強，我的課他很快就聽懂了，可每次批閱他的考試試卷時，真叫我頭痛。一打開他的試卷，數字、等式、符號都歪歪扭扭地寫滿了，掃一眼，真想給他零分，但等我逐題檢查之後，每題的步驟和答案都是對的，隻能給他滿分。
周末我去小姑媽家，特意把力叫到跟前，耐心地指導他正確地書寫數學的數字和格式，可他嘻皮笑臉地說：“數字和格式寫得好不好沒關係，重要的是每道數學題要做對吧。”
我回答說：“數學題要做對，也要寫整齊。”
“我保證數學題做對，數字和格式寫不整齊，”他說完調皮一笑，完全不當回事兒。
“你什麽態度？”小姑媽聽不過去了就插嘴說：“聽姐的，數學題要做對，也要寫整齊！”
力撇了撇嘴，很不情願地聽我講數學的數字和格式的書寫。從那以後，他進步了很多，盡管還沒有達到我的要求，但已經很好了，至少翻開他的作業本或試卷，我再也不頭痛了。
我注意到一個初中班有兩個男生成績很差，每次大小考試都不及格，他倆總在一起，進進出出，形影不離。他倆不僅遲到，還常曠課，就是在課堂上，也打不起精神來聽課。我找他們談過，也為他倆補課一、兩次，可效果不佳。有一天放學後，我悄悄地尾隨他倆，知道了他倆的家住地址，原來他們是鄰裏，兩家緊挨著，難怪他們上學、放學都是結伴而行。
一個周末我買了兩盒點心，去這兩位男生的家做家訪。他倆住在城東門外不遠的田間的一個小村子裏，這個村子有十幾間大瓦房，他們的家在村子的東側，兩家的屋簷挨著房簷。
我先進了一個家門，這家人可真多，除了父母，有五個孩子，我的學生是老大，他最小的弟弟隻有兩歲。我的突然家訪，我的學生以為我是來告狀的，嚇得不敢出聲。我介紹了自己，並說明來意，隻是想了解一下我的學生放學後的情況，沒有別的意思。他們知道我的來意後，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下來，說話也不拘束了。這一家七口，就一間大屋，一頭放著三張床，另一頭是土灶、高桌和長凳，在大屋的外側有一個豬圈和雞欄。從我與他們的交談中了解到，我的學生放學回家後，要幫父母下地幹活，養豬喂雞，做飯劈柴，照顧弟妹，相當於半個勞動力，基本沒有時間翻開書本、溫習功課。
接下來我走訪了另一位學生的家。這家裏隻有四人：父母和一雙兒女，我的學生是弟弟，他有一個年長兩歲的姐姐。這家看起來比第一家更簡陋，房間裏隻有兩張床、一台土灶和一些雜物。一家人都在家，我的學生見我來了，搬了一條小凳子讓我坐下。他的父親有病，長期不能下地幹活，病重時躺在床上起不來。這一家的主要勞動力是他的母親和姐姐，地裏的活或家裏的重活全靠母女倆。他的姐姐已經輟學在家，他一邊上學，一邊也幫著家裏幹些力所能及的農活。他放學後的主要任務是去地裏摘豆豆、瓜果、蔬菜等，拿回家後收拾好，第二天他的姐姐進城去賣，賣了這些農產品後，拿錢去藥店為他父親買藥回家。我的這位學生放學後也基本沒有時間翻開書本、溫習功課。
家訪之後我走在回學校的路上，心情異常沉重。我的這兩位學生，他們的家庭情況各有各的艱難，為了生計，不辭辛苦，無論是在校，還是在家，滿腦袋想的都是油鹽柴米，根本不能專心聽課，也沒有時間溫習功課。我感到一籌莫展，不知道怎麽幫助他們。
我去了小姑媽家，跟她說起我心中的困惑，她開導我說：你隻是一個代課教師，你能做的就是幫助他們盡量在課堂上和學校裏把功課弄懂、完成作業，其他的事情你也是愛莫能助。小姑媽說得對，我隻是一個代課教師，不能改變他們的家庭困苦和生活條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為他們補課，幫助他們理解當天講解的內容，在學校裏就完成作業，即使放學回家沒有時間複習功課，也能跟上每天的課程進度。我從小姑媽家回到學校，一路上想著怎樣為他們補課。
在我代課的兩個班裏，大約有十來個城郊農村的學生，學習成績與我家訪的兩位學生一樣差，估計家境也與他們兩家差不多。我把他們組織起來，每天為他們補習一小時，一個一個地單獨指導，直到他們每一位把當天的課程內容搞懂。剛開始他們不願意放學後留下來補習，我就開導和勸說他們，為他們準備一些餅幹和開水，我知道他們當中有的同學根本沒有去食堂買午飯或帶飯，所以放學後急著回家。幾天後他們都自願放學後留下來讓我為他們補習。一學期結束時，他們通過我的補習進步很大，期末考試都及格了。
七十年代中期，生產力低下，全民生活的目標還停留在解決溫飽的基本生存條件上，而且存在城鄉差別，在農村的每個家庭對子女的教育需求，不像對糧食的需求那麽重要。當時送一個孩子上學，每學期父母要為學生交幾塊錢的學費和書本費。我那位學生的姐姐，每次提著瓜果、蔬菜去城裏市場上賣，最多也隻能換回一塊錢，要去好幾次才能換回幾塊錢。這些錢除了為她的父親買藥，也隻能交上他弟弟的學費和書本費，不能支付她的學費和書本費，所以她輟學了。
在民國時期，曾實行了初等小學四年為義務教育。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多次進行教育改革，終於自1986年7月1日起實行了全國九年（包括小學六年和初中三年）義務教育。義務教育是國家統一實施的所有適齡兒童、少年必須進入學校讀書，接受係統的文化知識教育。家長隻需負擔一定的書本費，學費一律減免。對於家庭生活困難的學生，還可以申請補助，書本費也不用交。義務教育使更多的學齡兒童和少年走進課堂，他們再也不會因為交不起幾塊錢的學費、書本費而輟學了。
寫於2021年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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