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初：憶粟裕將軍路經巴黎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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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年前的6月，即1970年6月，中國駐法國大使館接到國內有關部門指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副部長粟裕和由他率領的中國軍事代表團，參加完剛果國家人民軍建軍四周年的慶祝活動後，經中央特別批準，將在巴黎停留三天，希望使館認真做好接待工作。代表團成員有：福州軍區副司令員段蘇權、國防部外事局副局長王嶽西和翻譯傅加平。

接到國內指示後，時任駐法國大使黃鎮即批示，要求使館以武官處為主全力做好接待工作。方文武官領受任務後，即召開武官處處務會，研究落實接待粟裕將軍及其一行的具體事項。當時武官處隻有五人，即武官方文夫婦、副武官韓開合夫婦和我。處務會決定，方武官和我將陪同粟裕將軍遊覽巴黎市容，韓副武官陪同粟裕將軍到外地參觀。

粟裕將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開國大將，傑出的軍事家，戰略家。我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軍校學習上軍事課時，專門學習過粟裕將軍解放戰爭期間指揮蘇中“七戰七捷”的戰例。此次能近距離接觸和接待粟裕將軍感到十分高興，我暗自下決心要盡最大努力協助大使、武官做好接待粟裕將軍的工作。

囊中羞澀未登鐵塔

粟裕將軍結束對剛果人民共和國訪問抵達巴黎時，黃鎮大使、方文武官、韓開合副武官、大使翻譯韋東和我專程到巴黎奧利機場接機。代表團安排往在大使官邸，官邸是一座二層小樓，位於巴黎市內伊區。

稍作休息後，粟裕將軍一行即開始遊覽巴黎市容。我們首先來到巴黎的地標性建築——埃菲爾鐵塔。到了鐵塔下，我按照事先的準備像戰士一樣，認真地向粟裕將軍一行介紹鐵塔的情況。

粟裕將軍看到我有點緊張，就安慰我說，小張，別緊張，按你準備的給我們介紹。

當我介紹到法國當年修建鐵塔有三大目的：即一是紀念法國大革命100周年；二是為1889在巴黎舉辦世界博覽會增添光彩；三是為了向人們展示鋼鐵材料的新功能時，粟裕將軍會意地笑了，並說鋼鐵不僅能製造槍炮，而且還能建造具有紀念意義的鐵塔，造福後人。

當介紹到當年建造鐵塔時遭到一些人的非議甚至反對時，粟裕將軍說，任何新生事物都不會一帆風順。然而，隻有不斷創新，人類才能進步。今天，鐵塔不僅是一座吸引遊人觀光的紀念碑，而且也是花都巴黎的象征。

鐵塔高300多米。登上鐵塔，巴黎美景盡收眼底。可是，登鐵塔需要買門票，那時每張票約二十法郎，代表團一行四人，加上方武官和我，共六人，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期間，使館按照國內有關部門規定，來訪或路過的代表團，由業務對口部門接待，參觀門票使館不予報銷，而業務部門又沒有財權。另外，當時使館館員的工資是在國內原單位發，使館隻發一點津貼費，津貼費主要用來購買牙膏、肥皂等日常用品。當時我的津貼費隻有30元人民幣，約合60元法郎。大使、武官等高級外交官的津貼費也不超過100元人民幣。

囊中羞澀，我們隻能托詞，未能安排粟裕將軍一行登上鐵塔。時至今日，我仍感到內疚和遺憾。

巴黎公社牆莊嚴簡樸

離開鐵塔後，我們在協和廣場稍作停留，領略一下周邊的風景。然後，我們在巴黎聖母院下車，看看這座哥特式的教堂。然而，當時國內規定不得進入巴黎聖母院等宗教場所參觀，所以隻能在外麵觀看。粟裕將軍感歎聖母院輝煌壯麗，並說他通過閱讀雨果的小說《巴黎聖母院》知道巴黎有一座聖母院，至今仍依稀記得小說主人公吉卜賽姑娘艾絲米拉達和善良的“鍾樓怪人”卡西莫多。

接著，我們去參觀巴黎公社社員牆。依靠武裝鬥爭奪取政權的中國共產黨人，對人類曆史上第一個無產階政權情有獨鍾，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凡是來巴黎訪問或路過巴黎的中國人，無一例外地要去瞻仰巴黎公社社員牆。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巴黎公社社員牆是革命的象征，是英雄的象征。

巴黎公社社員牆，位於巴黎拉雪茲神甫公墓內。我經常陪同訪問或路過巴黎的同誌去參觀公社社員牆，與公墓守護人比較熟，送點小禮物後，他們就讓粟裕將軍一行乘車直接去公社社員牆。

來到巴黎公社社員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牆上鑲有一塊灰白色大理石板，石板上刻有三行簡潔的燙金法文。我給粟裕將軍翻譯說，石板上法文的意思是“紀念公社死難者1871年5月21日—28日”。粟裕將軍不假思索地說，這麽簡單，沒有任何藝術修飾。

接著，我簡要地向粟裕將軍介紹巴黎公社的始末，並對著公社社員牆說，這裏就是最後147名巴黎公社社員高呼著“公社萬歲”英勇就義的地方。

站在巴黎公社社員牆前，仿佛眼前彌漫著“五月流血周”的濃濃硝煙。站在巴黎公社社員牆前，覺得腳下的土地堅實，牆也堅實，人變得更加堅實，人們絕不會愧對烈士。

粟裕將軍很有感觸地說，巴黎公社是世界曆史上無產階級第一次革命的嚐試，是無產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統治、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第一次演習。雖然它隻存在短短的72天，但卻是當之無愧的無產階級革命史上的一座裏程碑。

接著，我們還參觀了在巴黎公社社員牆附近的公社委員、《國際歌》作者歐仁·鮑狄埃的墓，公社社員兼詩人、革命歌曲《櫻桃季節》作者克萊芒的墓……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墓地。粟裕將軍說，這那是墓地！？簡直是花園，是雕塑博物館，是遊覽勝地。

二戰法國失利軍事理論落後

第一天吃晚飯時，黃鎮大使問粟裕將軍，第二天是去參觀馬奇諾防線，還是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粟裕將軍不假思索地說，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

段蘇權將軍說，我們在北京集中時，粟裕部長就說，一定要利用路過巴黎的機會，實地觀察對第二世界大戰戰略態勢發生根本性變化的盟軍諾曼底登陸場。

黃鎮大使說，你們在北京已經定了，那聽粟裕部長的。明天讓韓開合副武官陪同你們去，他經常陪代表團參觀諾曼底登陸場，對那裏的情況比較熟悉。

黃鎮大使接著說，不過馬奇諾防線也值得看，我曾經參觀過。馬奇諾防線主體有數百公裏，從1928年起開始建造，到1940年才基本建成，前後花了十多年時間。防線內有各式大炮、壕溝、堡壘、發電站、工廠、醫院、廚房，等等，通道四通八達，較大的工事裏還有有軌電車。

粟裕將軍說，馬奇諾防線是一個龐大、先進而又史無前例的防禦工事。然而，1940年5月，德軍機械化部隊突襲比利時，翻越阿登山區，侵入法國，直接插到馬其諾防線的背後，同時兵臨巴黎城下。然而，固守在馬其諾防線的法國軍隊居然沒有向首都方向抽調一兵一卒，還在頑強地等待敵人的正麵進攻。德軍不廢一槍一炮就輕易攻破了馬奇諾防線。

粟裕將軍接著說，法國失敗的根本原因是，缺乏軍事理論創新，照搬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經驗，軍事思想從“完全進攻”變成了“完全防守”，注重火力掩護下的固定防禦，卻忽視了野戰條件下的部隊機動。

兩位將軍在餐桌上的對話，對我來說是一堂生動的軍事課，受益匪淺。

黃鎮大使最後對粟裕將軍說，你此次在巴黎的時間短，下次有機會來法國時再去參觀馬奇諾防線。

小米稀粥特殊感情

次日早上，黃鎮大使送粟裕將軍一行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寒暄後，黃鎮大使對粟裕將軍說，今天晚上想請你和代表團吃個便飯，看粟部長想吃點什麽？

粟裕將軍不假思索地說，想喝小米粥。

粟裕將軍的回答，大大出乎黃鎮大使和在場武官處人員的意料。

我想粟裕將軍難得路過巴黎，怎麽也得品嚐一下鵝肝、蝸牛等法蘭西大餐的幾道名菜。

粟裕將軍看大家有點不解，便說他離開北京已經十來天，一直在吃西餐，有點膩了，所以想喝小米粥。從小養成吃中國飯的習慣很難改變，法語裏不是有個成語說“習慣是人的第二天性”。

黃鎮大使便說，好好，晚上喝小米粥。我們這一代人是用“小米加步槍”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對小米有特殊的感情。

黃鎮大使嘴上說同意喝小米粥，但卻不知在巴黎哪裏有賣小米的。

我看到黃鎮大使有點為難，便走到他身邊，輕聲地對他說，我能弄到小米。

黃鎮大使半信半疑地說，你真的能弄到小米。

我說，能。

黃鎮大使說，你到哪裏能弄到小米。

我說，暫時保密。

黃鎮大使說，那把任務交給你。

我說，保證完成任務。

待粟裕將軍一行出發去參觀諾曼底登陸場後，我告訴黃鎮大使，為了解法國的社會情況，工作之餘，我經常到巴黎市區轉悠，知道巴黎花鳥市場賣小米，不過這小米是鳥食。所以，剛才沒好意思當著粟裕將軍的麵說哪裏有賣小米。

黃鎮大使滿意地對我說，你還挺機靈。

諾曼底登陸舉世無雙

粟裕將軍一行在韓開合副武官的陪同下在諾曼底登陸場參觀了一整天。粟裕將軍十分滿意，興奮地說：“真是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在晚飯的餐桌上，粟裕將軍對黃鎮大使說，諾曼底登陸場太震撼了，看著諾曼底登陸為數不多但似乎還散發著硝煙的實物，看著諾曼底登紀念館裏一幅幅靜動不一的畫麵，我仿佛身臨其境，親自經曆了那場血腥的廝殺。諾曼底登陸“霸王行動”不愧為盟軍在歐洲大陸開辟第二戰場的標誌性戰役。諾曼底戰役不僅使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略態勢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而且也是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最大的一次海上登陸作戰。

黃鎮大使說，從1944年6月6日到8月25日的80多天裏，在登陸正麵150公裏，縱深13—35公裏的地域裏，288萬盟國大軍，如潮水般湧入法國，勢如破竹，成功開辟了歐洲大陸的第二戰場，改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略態勢。

方文武官說，美國、英國、加拿大和自由法蘭西等國的280多萬大軍參加了諾曼底戰役，其中陸軍36個師，空軍13700架飛機，海軍5300艘大型艦艇。諾曼底戰役是人類曆史上規模最大的多國多軍種聯合作戰行動。

粟裕將軍特別強調指出，美英統帥部之所以選擇塞納灣作為登陸地域，是因為有種種跡象表明，德軍以為盟軍最有可能在加來海峽沿岸登陸，故將其列為重點防禦，放鬆了對塞納灣地域的防禦，以致在盟軍發起登陸進攻之後，德軍指揮部依然遲遲不對塞納灣增援。這就是避實就虛。塞納灣登陸地段處在英國南部各類飛機的作戰半徑以內，海軍也能從東西兩麵對之進行可靠防禦。這就是說，選塞納灣登陸，雖然有無供應港口、海麵不平靜等不利因素，但是具有海、空軍支援的依托。相比之下，有利因素還是大於不利因素。

至於登陸時間，粟裕將軍認為，之所以選擇1944年6月6日清晨，是經過各種因素測定後認為這是登陸的最佳時間。一是這時能見度最好，二是潮水最大，便於登陸艦船靠岸和清除障礙物。不過，由於各地段漲潮時間不一，登陸時間也因而有異，即從西側的6時30分到東側的7時45分，相差1小時15分鍾。

韓開合副武官說，參觀登陸場時，粟裕將軍對登陸場的一切都感興趣，問題一個接一個，而且問得十分細致。

粟裕將軍十分重視登陸戰役使用過的登陸工具和運輸工具。美英軍隊除使用了大量運載步兵和坦克的登陸駁船和自動駁船外，還有可供坦克、汽車自行上岸的平底和活動舷板運輸船。正由於有這麽多運輸、登陸工具，才足以將兵員送到岸上，可以說這些是保證登陸成功的物質條件。

為了保證供給部隊各種必需物資，在戰役的最初幾天，盟軍還在塞納灣構築了兩個人工港，並在英吉利海峽鋪設了海底油管。粟裕將軍對人工港抱有極大的興趣，仔細地詢問各種問題：人工港為什麽能夠浮動？水泥墩的體積多大？大小是否都一樣？又是怎樣浮動的？又如何固定的？等等。這樣的問題連法國講解員也無法作出滿意的答案。於是，粟裕將軍一行來到海邊，硬是在灘頭深處一步一個泥水腳印，足足走了二三裏路，才找到了當年人工港的一些水泥墩殘骸，一一丈量，仔細計算，才解決了粟裕將軍的問題。

段蘇權將軍說，粟裕將軍如此認真細致地了解諾曼底登陸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他一貫重視調查研究的具體體現。更加重要的是，粟裕將軍一直在思考將來我們怎樣解放台灣問題，其中登陸作戰是必不可少的戰役進程，他想從諾曼底登陸戰役中得到啟示。

黃鎮大使說，粟裕將軍不愧為傑出的軍事家，戰略家，時刻想著國家的安危和國家的統一。我們要向粟裕將軍學習，做好我們的外交工作，為黨中央和中央軍委站好崗放好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