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這是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歌的歌詞,也與清華校長、聯大校務委員會常委梅貽琦的治校育才理念呼應共振。“救國的方法極多,救國又不是一天的事”,“做教師做學生的,最好最切實的救國方法,就是致力學術,造成有用人材,將來為國家服務。” (梅貽琦《就職清華大學校長演說》)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館內的西南聯大校歌壁雕
保持聯大教育品質
抗日戰爭全麵爆發之前,清華就對戰局預判清醒,而且付諸行動,梅貽琦的遠見卓識可見一斑。1936年2月,梅貽琦與工學院院長顧毓琇等赴湖南,與湖南省主席何健商洽籌設分校,雙方簽訂合作協議,何健撥長沙嶽麓山空地100餘畝贈與清華作為建校之用。1936年冬,清華秘密運送一批圖書、儀器到漢口,每批10列車,每車約40箱。這些圖書、儀器成為以後長沙臨時大學、西南聯合大學珍貴的教學設備,開展了有限的學術研究。
梅貽琦
抗戰全麵爆發後,蔣介石召集蔣夢麟、張伯苓、胡適、梅貽琦等知識界領袖在廬山商議國是,會後梅貽琦已不能返回清華園。1937年8月中旬,國民政府命令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南遷長沙組建臨時大學。8月22日,他致電留守清華的理學院院長葉企孫,搶運圖書儀器,“附上……書籍、儀器詳單一份……設法與其他箱件運出為盼”;“我校東西應如何運來,惟諸君就地決定,即運費稍多,如能手續單簡、穩妥,亦殊值得”。
北平淪陷,自1937年10月3日起,清華園也被日寇竊據為野戰醫院,傷兵有時多至二、三千人。圖書設備或拋棄、或洗劫、或變賣、或焚毀;圖書館被改為治療室、手術室、食堂等,新體育館、生物館被改為馬廄,“新南院住宅區,竟成妓館”。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三續)》)
全麵抗戰初期,日寇氣勢囂張,1937年底南京淪陷,武漢危急,長沙難以堅守,長沙臨大不得不繼續西遷。1938年至1946年,清華、北大、南開合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張伯苓、蔣夢麟、梅貽琦三位校長任校務委員會常委。
張伯苓參與長沙臨大初期組建工作,蔣夢麟參與長沙臨大、西南聯大初期組建工作。但兩人在陪都另有職務,常駐重慶,張伯苓擔任國民參政會副議長,蔣夢麟兼任中華民國紅十字會會長。基於對謙和、誠篤、公正的梅貽琦信任,公推他為聯大常委會主席。
梅貽琦一人主持西南聯大校務,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創造了中國教育史的輝煌奇跡。艱難困苦,玉汝於成,學界認為西南聯大才是“中國最好的大學”不乏其人。
北大教授毛子水說,8年多的西南聯大,始終都在雍容和睦的氣氛中長成。“這非特是我們教育史上的佳話,亦是我們中華民族最有光輝的事情”;“比培植出楊振寧、李政道、王浩等那件事情要有價值得多;因為這是人類精神修養的一種最高貴的表現”。認為梅貽琦先生“實在是外閑適而內極負責的人”,“不辭辛苦,要為(按:聯大成功)最大的原因”。 (毛子水《追念梅月涵先生》)
1938年5月1日,西南聯大正式開學,5月4日正式上課,缺乏經費、缺乏資料、缺乏教室、缺乏儀器、缺乏食品、缺乏安全、缺乏……學生鄭敏回憶,“學習環境亦十分艱苦,教舍很破,一麵牆,圍著一塊荒地,後麵都是墳;鐵板蓋著的房子,有門有窗,但窗子上沒玻璃,誰遲到了就得站在窗子邊上旁聽吹風”;“走進食堂,大家站著吃飯,挑著米飯裏的沙子、小石頭和稗子。所謂蔬菜都是很清的湯水漂著幾根菜,肉是不常見的”。 (祁雪晶整理《回望我的西南聯大》)
但這些艱難都不足以成為西南聯大降低教育品質的理由。聯大學生必須修滿132個學分,其中約五分之三為選修;所有學生必修中國通史、西洋通史、大一國文和大一英文;大考小考不斷,涉及基礎理論的課月考一次,工學院、理學院月考兩次;聯大辦學8年,近8000名學生通過了入學考試,畢業的本專科生和研究生僅有3882人,畢業率不足一半。 (張晨《西南聯大:抗戰烽火中的不輟弦歌》)
梅貽琦托人從歐美購來大學教科書的樣本,在上海的商務印書館成批複印,又輾轉香港運到昆明,使得西南聯大的教學一直與國際一流大學接軌。 (張曼菱《烽火讀書聲──抗戰時期的學校與教育》)
教授們物質寒酸,卻精神抖擻,學術自由氛圍濃厚。聞一多開設的《楚辭》是聯大的“精品課程”,引人入勝、門庭若市。整整一個學期、40多節大課,他隻講了屈原的一首詩《天問》。遊國恩、羅庸教授和青年教師唐蘭、彭忠鐸也都各自講授《楚辭》,讓學生自由選擇、自由思考、自由探討。
國民政府教育部曾對全國所有大學的課程設置、課程內容、考核方式、教授聘任等作出硬性、統一規定。聯大的教授會明確表示拒絕服從,意見書上聲明:“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以刻板文章,勒令從同。”
日寇當然不會放過中國這個精英薈萃的學術重鎮和文化中心。1941年8月14日,大批日機轟炸,“專為摧毀我聯大而來”,聯大損失慘重,“落彈至數十枚之多,其間凡常委辦公室及事務組、出納組、圖書館書庫一部分,理〔學〕院試驗室數間均被炸平,學生宿舍亦有四分之一被毀”,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三續)》)
所幸聯大師生無一死傷。
8月27日,聯大召開常委會,梅貽琦克服困難,堅持按期開學。“新校舍被炸後似無修複之計議,乃有提議延期開學者,心中大不謂然。決趕快籌備,設法如期開學”。經一個多月趕工修理,如梅貽琦所願,10月6日按期舉行新學年的始業禮。 (《梅貽琦日記》,1941年8月27日、10月6日)
1943年1月5日,梅貽琦母親去世,他延至3月4日從八弟獲知確切信息,悲痛不已。自責“兄弟四人皆遠在川、滇,未能親侍左右,易簀之時,逝者亦或難瞑目耳,哀哉” !也清醒戰時“難言禮製,故吾於校事亦不擬請假,惟冀以工作之努力邀吾親之靈鑒,而以告慰耳”。當天下午一點開聯大常委會,他堅持下樓主持,“不敢以吾之戚戚,影響眾人問題也”。 (《梅貽琦日記》,1943年3月4日)
動員青年學子從軍報國
抗戰前,國民政府要求各機構學校每星期一上午有一小時聚會,稱為“總理紀念周”;抗戰後,改為國民月會,每個月開一次會。據西南聯大1939級物理係學生何兆武(後轉入曆史係)回憶,梅貽琦主政西南聯大時,兩次在國民月會上動員學生參軍。 (何兆武《紀念梅貽琦校長》)
1944年8月27日,蔣介石在國民參政會上發出“一寸河山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10月14日,“發動知識青年從軍運動會議”在重慶召開,決定征集10萬人組建中國青年遠征軍,報名時間為11月11日至30日。西南聯大10月30日召開校務會議,通過梅貽琦草擬的從軍運動建議書;11月15日召開常務委員會,成立誌願從軍征集委員會,梅貽琦任主任委員。
11月29日下午,聯大舉行知識青年從軍全校總動員,梅貽琦和教授代表錢端升、馮友蘭、周炳琳、燕樹棠、聞一多等先後發言,學生反響冷淡,報名廖廖。聯大不得不將報名截止日期延至12月2日正午。聞一多之子聞黎明曾撰文分析有三個原因:一、“動員知識青年從軍是否是當前最急需要工作的問題上,人們的認識不一致”;二、“擔心青年遠征軍被利用為加深國內政爭的工具”;三、“待遇問題也是一個難於啟齒卻欲罷不能的心結”。 (聞黎明《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青年遠征軍》)
聯大為此製定《參加知識青年誌願從軍之學生入伍期滿返校後其學業優待辦法》,從軍各生一律免修24學分。12月初,日寇占領西南大後方最後一道天然屏障獨山,昆明及整個西南都岌岌可危,迅速喚醒青年的責任意識和憂患意識,掀起從軍熱潮。12月3日,聯大報名參加青年遠征軍者共187人。12月5日,聯大教授會議通過意見書送國民黨中央,呼籲“此次知識青年軍純粹為國防軍,不參加黨派活動”。
梅貽琦的兒女作了青年誌願從軍的示範。獨子梅祖彥1942年入聯大機械工程學係,此前已擔任美軍譯員;四個女兒中,除了長女出嫁,四女尚幼外,在西南聯大讀書的次女、三女都在這次從軍運動中報名。1945年2月23日,昆明《掃蕩報》以《聯大梅校委子女三人從軍,從軍女青年今日體檢》為題披露了此消息。
此次從軍運動,聯大的征額為100人,開場有些冷淡,但氛圍迅速高漲,實際從軍人數為266人,大大超過配額。總體而言,抗戰期間聯大學生從軍踴躍。1942-1945年,“應征及誌願充任譯員者,共四百餘人,最近加入青年遠征軍及空軍者亦二百餘人,成績都甚良好”。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五續)》)
在西南聯大原校址(今雲南師範大學校園)聳立著一座《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馮友蘭撰文、聞一多篆額、羅庸書丹,被譽為“三絕碑”。碑陰為校誌委員會纂列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抗戰以來從軍學生題名”,有832人。
實際上,參加抗戰的聯大學生遠不止這些。長沙臨時大學時期,校方記錄參加抗戰工作離校學生就有295人,絕大多數未列入題名。兩者相加共1100多人,約占全校總人數的14%,即每100位聯大學生中,就有14人曾投筆從戎,有的還獻出了寶貴生命。 (南開大學校史研究室《不能忘卻的曆史——南開大學被炸77周年祭》)
烽火之中仍有愛,硝煙彌漫有浪漫。化學係有位老師為補貼家用所種的花,含苞欲放之際一夜間全部失竊,紛紛安插在女生們的玻璃瓶和土罐裏。原來是一夥男生一麵“跑警報”一麵談戀愛,早已瞄準這批“愛情的信物”。
西南聯大有個公示欄,師生們如有想法,可在此張貼,當天有校工來收走,次日梅貽琦答複。聯大化工係1943級學生趙寶熙說起一樁趣事:“梅貽琦的女兒,梅祖彤,梅三兒。有一個學生追她。”這位男生想送花給她,就寫了一個呈文,貼在公示欄中,請梅校長批準送花。梅校長果然答複,而且引來圍觀。“結果弄得大家老去看,一看,他上麵就寫:某某人所請不準”。 (張曼菱《烽火讀書聲——抗戰時期的學校與教育》)
清華與北大微妙的“瑜亮情結”
聯大之難,不僅在於國難,還在於“聯”難。三所名校需聯合,師生需聯合,左右政治立場需聯合,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也需聯合。
清華的經費、師資、設備等,在聯大中遠勝北大和南開。例如,1938年聯大教授、副教授共161人,其中清華計83人,占51.6%;聯大工學院實際就是清華工學院;聯大理學院,清華教師占一半以上;聯大教務通則、教授會組織法等規章製度,多以清華為藍本。
私立的南開是“小弟”,沒想法,以最高學府自居自許的北大寄人籬下,耿耿於懷,相當敏感。北大、清華都有傾向分家,隻是被教育部長陳立夫明確否決,而且抬出蔣介石主張聯合。
據梅貽琦日記載述,1941年3月26日,西南聯大召開校務會議,對是否設分校意見不統一,表決票數均為7票。會前,北大校長蔣夢麟談及研究問題,稱“宜由三校分頭推進”;梅貽琦不僅讚同,而且主動表態分校後,教育部多資助北大、南開,清華經費自籌,“最好請教部不再以聯大勉強拉在一起;分開之後可請政府多予北大、南開以研究補助,清華可自行籌措,如此則分辦合作更易進展矣”。4月3日晚7點,梅貽琦約請馬約翰、吳有訓、陳岱孫、李輯祥、葉企孫等清華資深教授便飯,商談“聯大與三校關係將來可能之演變問題”。
1901年9月7日,清政府與列強簽訂喪權辱國的《辛醜條約》,賠償本息9.8億兩白銀,39年還清。1908年,美國第一筆退款約1160萬美元,組建清華學堂;1924年,美國第二筆退款約1250萬美元,組建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抗戰時期,北大、南開缺錢,全國高校缺錢,大家都盯著清華庚子賠款基金這塊“大肥肉”。1941年3月24日,清華“開校務會議,決定讓售北大美金三千元”,可見北大財政困難。
蔣夢麟還赴渝向教育部提議,由清華撥款80萬補助西南聯大,並請求北大預算獨立劃撥。4月12日晚,自渝返昆的聯大教務長、清華教務長潘光旦送來蔣夢麟向教育部商量經費問題所提“辦法”文稿,梅貽琦“閱之極為不安”。次日晚寫長信致教育部政務次長顧毓琇(原清華工學院院長),“論蔣所提‘辦法’中困難之點,信中不免牢騷語,實亦心中甚感鬱悶,不覺溢於言表耳”。
五天之後,梅貽琦召集清華校務會議,針對蔣夢麟向教育部的提議,決定兩個對策預案:“1.倘北大同人果願另起爐灶,則可三校預算分開,清華對於聯大負其全責;2.倘隻令清華向聯大撥出應攤之八十萬,則聯大所多出之八十萬為補助各校研究費者,清華應分得其比例應得之數。”
4月23日,顧毓琇代表教育部致函梅貽琦,提出折中方案:“由清華借款五十萬補助聯大研究院,然後由聯大分給北大、清華、南開各研究部分。”實質是清華第二個對策預案的思路,明顯更有利於清華,不僅所支付款額比北大申請的減少37.5%,而且由三校分配使用,按照清華在聯大的實力分得比例無疑更高。次日,梅向清華校務會議成員通報顧函內容,消息又擴散到清華教授中,先後有十餘人來函申請開會討論。
5月8日,梅貽琦又召開清華教授會,到者四十二、三人,研究清華補助聯大研究費問題,蕭蘧、張奚若、陳岱孫等十餘位教授發言。會議沒有形成決議,“多數似願接受餘之建設,惟對於蔣公(按:指蔣夢麟)之做法多感憤慨耳”。
梅貽琦體察北大敏感微妙心理,且有換位思考,看淡權位。5月13日,他至聯大辦公處,與聯大總務長、北大秘書長鄭天挺商談二事:一、清華擬補五十萬;二、主動提出蔣夢麟繼任聯大常委會主席至少一年。“蓋吾二人(按:指蔣和梅)原無所謂,但校中人眾(按:主要指北大教授),如此似較好耳”。鄭天挺答複了第一件事:“北大明日將有校務會議”,“大家之意擬不接受,而專注意於預算之確定”。
兩天後,蔣夢麟向梅貽琦通報北大14日校務會議結果,如鄭天挺事先吹風的立場,北大“隻要教部成立分校,預算並不望由清華得補助”。潛台詞其實就是一句:北大不要清華的補助款,更想和清華分家過日子。
5月16日上午,梅貽琦約馮友蘭、施嘉煬、吳有訓、葉企孫等清華校務會成員,通報北大校務會的決議,對於北大“仍以預算獨立為向教育部交涉目標,清華深表同情並望其成功。至於清華所擬撥補聯大五十萬之辦法,則須視將來演變如何酌為辦理耳”。
當天下午他飛赴重慶。5月19日傍晚6點多,以西南聯大常委會主席身份拜訪教育部長陳立夫,報告聯大研究費、分校等問題。北大的意見均被陳立夫否決,陳認為北大有獨立預算的“辦法未妥,聯大已維持三年有餘,結果甚好,最好繼續至抗戰終了,圓滿結束,然後各校回北邊去。且委員長有主張聯合之表示,未必肯令分開(教育合辦事業多未成功,西南聯大為僅有之佳果),而物質上(指預算)如分開則精神上自將趨於分散,久之必將分裂,反為可惜,故不若在研究工作各校自辦為是”。
北大想成立聯大分校,陳立夫支持梅貽琦“擬將分校結束,學生全在昆明上課”的意見,表態生活條件“還是昆明好些”。陳立夫還同意對西南聯大傾斜經費,緩解北大經濟壓力,追加了三成預算。 (《梅貽琦日記》,1941年5月30日)
5月27日,梅貽琦與當天來訪的張靜愚談話,表明“清華基金無論如何不應動用(近周有以一部分解眾人饞涎〔論〕者實不妥當,且亦無效,徒啟以後更多之覬覦耳”,“以後應提出使大家注意”。顯然,這是梅貽琦回應前期一係列事件:蔣夢麟提出清華補助80萬元給聯大、教育部折衷補助50萬元且三校使用、北大立場反複不要錢而想獨立預算、陳立夫斷然否決北大決議。他暗下決心,今後不能動用清華庚子賠款基金補助聯大,而是另想辦法。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舊址
“梅校長的大”成就聯大“一聯到底”
這個辦法就是創辦清華服務社。1943年3月17日下午5時,梅貽琦主持召開清華評議會,會後吃飯時提議“聯合解決生計問題,同人頗表同意”。飯後他又與範圍更小的校務會成員詳談,“決先研究各部分可能生產事業,再定辦法”,開始籌組清華服務社搞創收。清華工學院院長、聯大工學院院長施嘉煬在《懷念梅貽琦先生》文中確認,“梅先生並建議該組織命名為‘清華服務社’”。
清華服務社主要利用清華工學院暫時不用的設備和清華校友的資源,設機械工廠、機製木材廠、農場、碾米場等,產品有牙水、發油、味精、醬油等,生意興隆。“單單為供給美國陸空軍供應處建築材料一項,營業數目達數千萬元之巨,各鋸木廠徹夜工作,尚有供不應求情形”。1943年,“自六月至十二月終,盈餘約二百萬元”。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四續)》)
民以食為天,聯大教授也需養家糊口,1942年起昆明通貨膨脹猛如虎,日子過得很艱辛。“戰前實支月薪350元的一位教授,抗戰開始以還,收入最少的月份可以少到9.6元”。 (潘光旦《為征集清華服務社股本告全體校友書》)
梅貽琦在聯大常委會建議,“一定要保證全校師生不致斷糧,按月每戶需一石六鬥米的實物。於是租車派人到鄰近各縣購運”。 (鄭天挺《梅貽琦先生和西南聯大》)
又獲得政府部門工作的三校校友的支援,這項工作維持到抗戰勝利。
梅貽琦又用清華服務社的盈餘,逐季分配給西南聯大同人,自助、助人。鄭天挺回憶,“這事本與外校無關。梅校長顧念北大、南開同人同在貧困,年終送給大家相當於一個月工資的饋贈,從而看出梅校長的公正無私”。 (鄭天挺《梅貽琦先生和西南聯大》)
可貴之處在於,梅貽琦始終明確大學及其教授不以盈利為首要目標,更重要的任務是追求真理、研究學術、培養人材。所以他回顧清華服務社經營兩載,“營業情形,向稱發達,年來於同人收益,逐級分配,不無小補”,“然此究屬權宜之計,他日戰事終了,當即隨同結束”。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五續)》)
北大分不了家,還得和清華、南開一起過日子。梅貽琦實際主持聯大校務,不偏不倚,公正大度,三校師生越來越服氣和擁戴。例如1942年,教育部撥款24萬元用於西南聯大研究院補助費,“清華方麵亦擬籌撥二十五萬元作三校研究補助之用”, (梅貽琦《抗戰期中之清華(三續)》)
相當於和教育部撥款1:1配套,而且是三校共用。
清華生物係1934級學生、何炳棣摯友林從敏認為,梅貽琦長臨大、聯大校政,處事公允,揖讓之風,得三校教師信任,受全體學生愛戴,自由學風、民主傳統,滋生聯大校園。他曾征求北大、南開有影響力的教授們意見:“聯大校政究竟是哪個校委主持?”答:“是梅校長。”再問:“其他兩校校長與教授們放心嗎?”再答:“絕對信任!” (林從敏《追憶校長梅貽琦先生》)
為解決清華一校獨大的難題,梅貽琦沒有將隨校南遷的清華人員都放入聯大編製內。而是將設於清華園本部的農業研究所、南昌的航空研究所、漢口和長沙的無線電研究所南遷至昆明,又利用庚子賠款基金撥給清華的經費,於1938年秋新設國情普量、金屬學兩個研究所,安置清華人員。“從而使三校在聯大體現了較好的平衡,促進了學校內部的團結,為嗣後八年的順利合作,奠定了初步基礎”。 (吳澤霖《記教育家梅月涵先生》)
如此設置又滿足了國防迫切需要,集中科研經費與人才,一舉兩得。例如,航空研究所建立的風洞,是我國第一個研究飛機結構的較大型風洞;無線電研究所設置的真空管製造設備當時國內少有,主要研究方向為超短波、微波。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碑文記載,“三校有不同之曆史,各異之學風,八年之久,合作無間,同無妨異,異不害同”、“八音合奏,終和且平”、“為一體,如膠結。同艱難,共歡悅”。西南聯大能夠一聯到底,“關鍵與奧妙就在梅校長的大。這時他的心中與他的作為都隻有聯大,沒有清華了”。 (傅任敢《值得我們學習的梅校長》)
三校和諧雖然不能說完美,大體無礙,好合好散,尤其一致敬重梅貽琦,包括蔣夢麟也認同他。北大秘書長鄭天挺在《梅貽琦先生和西南聯大》文中記載,蔣夢麟曾對梅貽琦說“聯大校務還請月涵先生多負責”;常說一句大實話“在聯大我不管就是管”,從而奠定三校在聯大八年合作的基礎。鄭天挺還講述了一個“通家之好”的故事,流傳至今,成為美談。
1941年4月,清華大學在昆明拓東路聯大工學院舉行30周年校慶,常駐重慶的張伯苓校長告訴南開大學秘書長黃鈺生,清華和南開是“通家之好”,得從豐的慶祝。黃鈺生在清華校慶會上解釋了“通家”緣由:清華的梅校長是南開學堂第一班的高材生。
其實,清華學堂1911年成立之初,張伯苓曾任半年教務長;1923年至1926年,張伯苓胞弟張彭春又任清華學校、清華大學教務長,此後回南開任教務長;黃鈺生本人也是先念南開、再念清華。
接著,馮友蘭登台敘起清華、北大的“通家之好”:北大文學院院長(按:胡適)是清華人,他是清華文學院院長,出身北大。之後會議氛圍熱烈,紛紛列舉三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支援的情形。其樂融融,如同一家。
梅貽琦與南開校長張伯苓的師生之誼終生不渝。1908年,他在南開學堂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名字被刻在南開校門前紀念碑的第一名上;1919年,他與韓詠華舉行新式婚禮,由牧師證婚,張伯苓就親往北京賀喜;他從事教育也是受張校長鼓勵,停止打“退堂鼓”。
1915年春,梅貽琦因家庭經濟困難,不能繼續留美深造,回國在天津基督教男青年會服務半年。是年秋,清華學校校長周詒春聘他為教員,講授數學、英文,後升講師,專教物理。
梅貽琦寡言,上講壇教書是件“苦差”。“半年後放暑假時,月涵回天津去見張伯苓先生,表示對教書沒什麽興趣,願意換個工作。張先生說:‘你才教了半年書就不願意幹了,怎麽知道沒興趣?青年人要能忍耐,回去教書!’月涵照老師教導,老老實實回京繼續在清華任教。”這是梅貽琦晚年在美閑居時,告訴夫人的一段趣聞。 (韓詠華《同甘共苦四十年──記我所了解的梅貽琦》)
正是張伯苓恩師“當頭棒喝”,梅貽琦打消了離開清華、放棄教職的念頭。1925年,清華增設大學部,梅貽琦任物理係首席教授;次年4月,他被全體教授推選為教務長;1931年,經趙元任提議,他又任清華校長。他聽從張伯苓良言,這一“忍耐”,就幹了一輩子教育,而且成為教育大家,成為清華迄今為止最傑出、最受敬仰的校長。
約1932年,清華請張伯苓演講,結束後梅向張致謝,看見張穿上中途脫下的馬褂,梅親自上前幫扣紐扣。事後某年輕人笑問:“您何必當眾表演?”梅愕然回答:“我自幼年就崇拜他,感激他,任何時恨不得侍候他以表敬愛”;“對他尊敬的誠意,純出習慣,沒顧及在什麽場合,絕不是故意表演”。 (趙賡颺《梅貽琦傳稿》)
對照鮮明的是,與國立西南聯大同時成立的國立西北聯大辦不下去,分家了之。“帶頭大哥”天津的北洋工學院強勢,北平大學、北平師範大學、北平研究院等院校不服,內部矛盾重重,離內戰戰場又近。
1938年3月,西安臨時大學改稱為國立西北聯合大學,國民政府教育部6月就指令西北聯大一拆為五:國立西北大學、國立西北工學院、國立西北農學院、國立西北醫學院、國立西北師範學院。蔣夢麟形象地比喻組建西北聯大的幾個高校:“它們好比三個人穿兩條褲子,互相牽扯,誰也走不動。”
“八·一三”事變後,上海私立的複旦大學、大夏大學(按:由廈門大學分出,華東師範大學前身)被迫內遷,經教育部同意,合並成為聯合大學。分設兩處:其一為廬山,稱複旦大夏第一聯合大學,以複旦師生為主;其二為貴陽,稱第二聯合大學,以大夏師生為主。不久,日寇侵犯江西,複旦再遷重慶北碚,大夏遷到貴陽,聯校也解體。
1942年1月,教育部決定將所有尚未撤出上海淪陷區的高校全部合並,撤退至浙江境內組建“國立東南聯合大學”。東南聯大主要由暨南大學、上海美專、上海法學院、大同大學組成,先撤退至浙江金華,最終抵達福建建陽。東南聯大僅維持一年半。1943年6月,文理商三學院和先修班並入國立暨南大學,法學院和藝術專修科並入國立英士大學。
所幸西南聯大善始善終,成為中國教育界的不朽傳奇。
西南聯大是如何“一聯到底”的?
所有跟帖:
• 太麻煩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大學都關掉,教授去五七幹校,學生去軍墾農場,一下子都打發了,免得搬來搬去的,大家辛苦。 -chufang-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1:25:50
• 聽說抗戰時候還有軍隊護送大學搬家,今天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chufang-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1:27:06
• 說明那時社會治安不好, 需要軍隊保護。 -清源白水-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1:38:38
• 西北聯大從西安遷往城固,走秦嶺小路,曆時近一月,據說沿線綠林好漢相告相約,學生過境,不來騷擾 --hutu--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2:01:40
• 大興縣屠殺,把在外地讀書的學生招回來殺之。那些貧下中農還不如二十多年前的綠林好漢。 -chufang-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21:53:53
• 是天方夜譚。中央銀行搬家,也就請若幹武警 -caral-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2:17:34
• 西南聯大的持久, 與三校之間差別不是那麽大有關,誰也不能欺侮誰 -華府采菊人- ♂ (0 bytes) () 11/29/2021 postreply 14:1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