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終將善待他們
福春工作室 曆史新知解毒 3 days ago
幾天前,我在微信公眾號上發了一篇題為《他們是最可敬的人》的文章,文章觸及了一個敏感話題,就是戰爭中的戰俘問題。第二天,我的一位幾十年未見的戰友馮毅(1976年入伍,81年提幹,原成都軍區後政直政處幹事,88年轉業到省委宣傳部外宣處,93年離職下海)與我聯係上了。他給我講了,我寫的448團的200多名戰俘,交換回國後,先期全部統一集中關押在成都崇州懷遠炮兵靶場,集中學習與甄別。他們團組織股的一幹事與軍工作組一道,參與了從邊境接手到懷遠集中。在懷遠那裏基本處理大致是:戰士,沒有投敵叛變言行的,就處理複員回原藉,是黨員的開除黨籍。有不當言行的戰士和全部幹部一個都不剩的,關進了成都華陽姐兒偃軍區看守所(隸屬成都軍區政治部保衛部),等待審判。老馮說他的戰友就是看管這批戰俘的軍人管理員。他告訴我,這批戰俘,歸國後,一般戰士審核清楚後,如不滿服役年限,就回原部隊繼續服役;滿年限就都處理複原回原籍老家,因為是被俘人員,幾乎都受到當地的歧視和不公待遇;班長及部分老兵有不當言行的,審查時間較長,有的還判了刑;排長以上幹部,幾乎都判了刑,有二、四、六、八年的不等......
有一位關押看管這批戰俘的戰友,有一個愛記筆記的習慣,他當時就記了厚厚一筆記本。那時沒有電腦和打印機,現在才將筆記本翻出來打印,還取了一個名字叫《我曾關押中越戰爭中我軍部分歸國戰俘》。我在想,這個標題寫得很客觀嘛,沒有歧視的意思。在看管這批戰俘期間,看管人員與關押人員的關係都處得非常好,畢竟這批戰俘是經曆過戰爭,經曆過生與死考驗的,所以,他們都將這批戰俘區別於其他勞改人員,稱為“關押人員”。他們在看管期間,這些戰俘還送給他們一些在越軍監獄時,由越軍的一些看管士兵照的照片,有時與那些看管士兵關係搞好了,他們照的相片就會送給解放軍戰俘一些,還有就是交換戰俘時的照片......看著這些照片,我在想,很稀罕啊(我沒敢用“珍貴”一詞,感覺有點不妥),我們福春工作室將他們發出來,不僅讓更多的戰友或熱愛軍人熱愛軍隊的人看到,還有一個保存價值。我們相信,這批為國參戰的士兵們,曆史終將善待他們的......
筆記全文抄錄,未作修改:
一天,看守所大門外來了七八輛車組成的車隊,押送來的是我軍部分歸囯戰俘,大概有十餘人。他們原是50軍150師448團的軍官,他們之中有營級軍官,給我印象深的有兩個連長、兩個指導員和兩個排長以及一個副參謀長......
幾個營長關進來後很快被判刑送走了。看守所裏麵的監獄是個四合院,東麵一方是牆在牆的上麵建有崗樓一個。崗樓上的哨兵負責監視監獄院壩,被關押人員在監室外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監室內的情況則由內勤戰士從門洞中窺視)。它是全所的製高點位置十分重要,如發現異常情況他可製止或鳴槍、拉預警電玲。值班室工作由正副班長負責,具體是通知各崗哨的替換工作、負責對外接待、聯係和開關監獄門等。
有人來探監,值班室人員負責監聽。他們坐在探監者和被探監者之間,抽著探監者送的香煙、吃著探監者送的糖,殘忍地看著雙方掉淚,他們就象一道不識風情的牆,阻隔了人間的親情和愛情。其實他們的內心也倍受煎熬,我常見我們的班長邊給我們講述經過邊不停地搖頭歎氣,深感不安和愧疚。
監獄有作息時間,一日三餐的生活費標準與我們戰士一樣。全所除軍官在家中吃飯外,其餘戰士、勞改班人員和被關押人員都是吃一個炊事房做的相同的飯菜,隻是就餐地點不同而已,管飽。被關押人員早上起床後先在壩子中間跑操,然後是個人衛生和早餐時間,一般是吃饅頭稀飯(稀飯多是頭天幹飯煮的粥)。內勤戰士要輪換開關監室,當前一個監室人員進門後才開下一個監室門,8至12時是在監室看報和活動時間,多數情況是與勞改班人員在監獄內做些手麵勞動,如曬選辣椒、紡麻蠅等,午飯後有午休,下午或繼續勞動或在室內活動看報,然後在院壩內跑步,再後是晚餐和在監室活動時間,睡覺。但自從那些歸國軍官來了後就停止了跑操,可能是為防止他們串供的原因,這些歸國軍官每人被關在一個監室內,除能見到值勤戰士外就難見到別人了。因此,他們總希望與值勤戰士攀談,而內勤戰士有紀律不能與他們擺談。監獄從不體罰也不許體罰,更防止被關押人員間的欺壓,當然還要防止自殺和逃跑,內勤戰士要在監室外24小時不停的巡視。監獄內沒有休息室,也不許休息,連坐和靠牆站立都不許。
在送來的歸囯戰俘中軍階最高的是付某某,他是448團的副參謀長,皮膚黑、精瘦像個老頭。何排長對我說付參謀長在被俘時稱自己是部隊的夥夫,但很快就被越軍識破被單獨關了監獄。他在戰場表現不錯,哪裏出現險情他就被派到哪裏,被俘後先坐越南人的監獄,回國後又坐祖國的監獄,他有百個不服。他認為吃敗仗是團指揮者的錯,自己投降是不得己。他認為自己的投降行為依法不構成“率部投降罪”。因此他在監室裏一直不停地寫申訴材料,反映448團在越南的作戰詳情和自己被俘的經過以在越南戰俘營的表現情況等。
與副參謀長監室相鄰的靳某排長,他的身高可能有1.9米以上,他先是師部的籃球隊員,後下到連隊任排長趕上了戰爭,他運氣不好被俘入獄。他有個同胞弟弟運氣比他好,參戰時也是個排長,在打越南代乃阻擊中戰立了功,火線升為連長,兩兄弟不同之處是一個在50軍一個在13軍。靳排長常在獄中歎息說“弟弟做了英雄,哥哥做了狗熊”。我想如果當初兄弟倆換個位置,我不能保證哥哥也會在13軍立功,但我保證弟弟也會在50軍150師448團做俘虜,因為小小排長是扭轉不了戰局的。
李某某一連連長,他身材高大聲音也大,脾氣有點躁,有1.85米左右。記得有一天八連那個劉連長站在監室門洞旁給我講述他們在戰場被俘的經過時,或許是我的一些提問刺激了他,李連長在隔壁監室內大聲地說:兩三天沒吃沒喝誰還能打仗?不信到戰場上去試試?這話顯是說給我聽的。劉連長也是乎也聽見了他的嗬責,便衝著我笑了笑停止了講述。劉某某是八連的連長,警衛員出身,比我稍矮,可能有1.66米左右高,皮膚白、身材勻稱、五官端正,長有一張喜人的臉,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四五歲,他被俘時說自已是戰士在連裏兼任理發員,越南人相信了安排他在戰俘營負責送飯工作。馮某某是一連的指導員,他嚴然就像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有點相信迷信。何排長曾在監獄裏給我講了他的一個笑話,說他在被越南軍人圍困後跑到旁邊傷傷心心地哭起來了,還邊哭邊說:“李某某(團政委)把我們丟了!不管我們了。我算八字今年都有個陷頭啊(馮指導員後來被判有期徒刑在成都軍區北教場北門外澱粉廠勞動改造)。
何某某排長,是個知青兵,他1975年入的伍,有1.75左右高也曾在團部藍球隊打球,他行的軍禮做得很標準,還會做其它幾種敬禮的動作,其中包括舊時婦女雙手觸右腰下躑禮。他與我交談就是從敬禮開始的,按說是不許被關押人員向自已敬軍禮的,因為我們已不是戰友了,但對於歸國軍人我也就沒有刻意製止了,他在監室內見我默許了他的敬禮就進一步對我說,他還會其它形式的敬禮,然後就一一做了一遍,我覺得他有趣就交談起來,後來發展為無話不說有點像朋友一般。我曾問他婚姻情況他無奈地說:“如果被判五年以內的刑期他妻子可能會等他,如果超過五年刑期就很難說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如果被判五年以上我也勸她不要等了。”後來我打聽說他被判了八年刑,不知嫂子等他否?
他們到戰俘營才知道我軍被俘了200多人,其中還有448團的副政委和其它營連排長等人。他們在裏麵進行了許多鬥爭也受了許多屈辱......有個受傷的士兵屁股被打了個洞,傷口都長qu了也得不到醫治,整天扒在地上沒有人給予幫助也不組織抗 議,最後活活疼死了。
50軍150師448團是1979年3月6日出國參戰的,也就是在軍委主席華國鋒向全世界公開宣布,從越南全部撤軍的第二天才從廣西進入越南的,他們的任務是站領公路兩側掩護作戰部隊沿公路撒退回國。3月8日448團4連和7連在那豫地區遇小股敵人,9日在付培德指揮下獲勝並占據了山頭,12日1連和8連按團指要求阻擊越軍,先是在一道水壩處遭伏擊傷亡慘重,後劉連長帶領的八連在一個山凹再遭阻擊,部隊被打散,二排隨一連去了,一排遇敵後不知去向,付參謀長、劉連長、李指導員與剩下的士兵共三十餘人被困在旁邊一山頭上,他們幾次突圍不成又遭毀滅性打擊後,經過七天七夜的斷食斷水的折磨主動下山做了俘虜;在八連被困的同時,李連長帶的一連先是衝過一村莊(用機槍向村莊兩邊射擊,衝出村莊後山上槍聲大作,李連長望見前麵有一山雲霧繚繞不知高低便下令上山,慶幸山上無敵,到頂後清點人數競無一人傷亡,僅步話機遺失而已,急令搶修工事布防。第二天,雲霧散去發現四周的山都比自已的山高,山上全是敵人,才知中計。我方修的工事作用不大,人員全暴露在敵人槍口下,山下傳來自己被包圍和勸降的聲音(可記得三國時街亭失守的故事?)。一連在打不勝、衝不出、無援兵和斷食斷水三天後召開了黨支部會議,通過了派人下山與越軍談判回國的決議。幾個下山與敵談判的人不久從山下返回,他們邊走邊喊大家把槍放下不要開槍,正當大家不知所措探頭張望時,背後山上突然衝上來許多越軍就把大家俘虜了,這天是1979年3月19日,是150師448團走出國門的第14天。
八連劉連長承認自己在越南的監獄裏一直負責送飯沒吃多大苦,他對我說戰俘每天都有飩大米飯吃,而越南看守人員飩飩都吃木薯。我問為什麽?他說我們不習慣吃木著因此每天隻吃一飩,越南人吃得慣些因此他們飩飩吃木著。接著他歎氣說:越南太窮了。我問他吃得到肉不?他答三五天吃一次肉,每次每人隻能吃到一砣肉,他比劃了一下可能有一兩多,他說每次都放在那碗米飯的上麵。他說,他常常暗地裏在李指導員和付參謀長等軍官的飯裏麵多藏一砣肉。我問他:為什麽不多藏一砣肉給那個傷兵吃呢?他沉默不。接著我又問他為什麽不抗議?不照顧那個受傷的士兵?他答沒有辦法。我說你在廚房偷點鹽巴常給他洗洗總該做的到吧?如果是那樣說不定他能等到活著回國的這一天。可能是因為我也是一個士兵的原因吧,當時有些義憤填膺。劉連長對不向國際紅十字官員反映越南人虐囚的解釋說,是大家以為來的是蘇聯人所以都不敢說。有一次我與劉連長討論起了我軍戰鬥力的問題,他說越南人一直都在戰爭中,而我軍30多年沒打仗了,部隊幾乎都沒搞軍事訓練,文革期間主要是兩支三左和挖防空洞防蘇,現在又主要是修營房和種菜喂豬等建設工作。我曾問何排長,兩個連應該不隻你們倆個排長,其他排長為何不上軍事法庭?他說:開支部會討論是否要與越軍談判,其它的排長都不發言,我卻積極表態同意,就說我犯有積極煽動投降罪。我又問:那些沒表態的排長後來投降沒?他答:都投降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苦笑著說:哎!都怪我這張嘴。這個故事對我的啟迪是:關鍵時刻還是做第三種人比較好。我決定要把這個教訓記在心上,用以指導今後人生。可是幾十年下來,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每到關鍵時刻我表態比誰都積極。看來能否做第三種人是人的性格決定的,像我這種人想做也做不到。說起來這些軍人的命運也的確有些悲催,由於上司的無能和軍隊長期不練武落得如此下場,他們先是在越南做俘虜受盡了屈辱,現回祖國又做監下囚,給人生蒙上陰影。參戰僅14天命運就如此巨變,可見戰爭是件多麽可怕的事,它不僅會給人帶來榮耀、升官和發財的可能,它還會給人帶來屈辱、傷亡和貧困的結局......。

被俘戰士被押上車

被越軍看守中的我軍戰俘


等待交換的我軍戰俘,逼迫穿上越軍軍裝

後麵是各國記者



交換戰俘現場
交換戰俘後,我軍戰俘脫下越軍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