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寫了一封信,中央震怒,安徽省委書記當場下台
徽臉2018.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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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三年自然災害”,已經過去了快60年,也隻有上年齡的人才能對此有印象,然而對於安徽來說,那是一次重災。
但在當時,安徽仍然是“放衛星”的大省,沒有人知道當時的安徽究竟有什麽樣的情況。
1958年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災難性的損失,造成數千萬人非正常死亡,經濟損失估算為1200億元。(叢進著《曲折發展的歲月》,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9頁)
特別最嚴重的是京、津、滬三大城市隨時麵臨斷糧的危險。
1961年11月12日晚,毛澤東根據鄧小平關於召開一個地委書記以上幹部會議,解決糧食征購問題的提議,決定召開一個縣委書記以上的五級幹部會議,把過去幾年的工作總結一下。
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俗稱“七千人大會”)在北京召開,這是中共有史以來舉行的規模最大的工作會議。
會議從1962年1月11日開始。按原定議程,會議就將走向尾聲。
1月27日下午2點,劉少奇講話結束後,作為大會主持人的毛澤東說:“大會準備在30日結束,至遲31日結束。”、
變化發生在兩天之後。
1月29日上午,毛澤東提出一個建議:會議延長幾天,大家在北京過春節,開一個“出氣會”——白天出氣,晚上開會,兩幹一稀,大家滿意。
由此,大會正式轉入第二階段——“出氣”階段,直到2月7日才結束。
劉少奇親自坐鎮安徽組“揭蓋子”,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聖被撤職。
短短幾天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以致七千人會議議程突變,安徽省領導班子發生重大變局?
而這一切的根源不得不引向一個人,以及一封署名“膽小鬼”的檢舉信。
馬騫
哥哥餓死在蹭飯路上的市委書記
安徽省蚌埠市屬於中等城市,馬騫時任蚌埠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分管工業,接到了參加會議的通知。
“大躍進”以來,由於中共安徽省委工作的重大失誤,全省經濟建設和人民生活出現了嚴重困難,病、餓、逃、荒、死的問題十分嚴重。
馬騫任職的蚌埠市人口自然增長率從1958年開始下降,至1961年的4年間,平均每年出生人數由過去的萬人以上降至5457人,死亡人數由過去的每年2000多人上升到4000多人。
1960年總死亡人數10746人,死亡率高達25.81‰。這一年安徽死亡率高達68.6‰,名列全國第一。(《安徽省誌――公安誌》,安徽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35頁)
蚌埠地區鳳陽縣是馬騫的老家,全縣人口總數1958年370710人;1959年364136人;1960年306543人;1961年291958人。1961年比1958年減少了78752人。(《鳳陽縣誌》,方誌出版社1999年版,第95頁)
蚌埠地區定遠縣老瞿村,全村198人中有101人餓死。(陳意新著《困難時期安徽農民的生存問題》)
當時,馬騫的哥哥和弟弟餓得沒辦法,到蚌埠找馬騫討口飯吃。
下了火車,兄弟倆餓得走不動,隻好攔了輛黃包車。
然而這也沒能避免悲劇的發生,哥哥剛到家就咽氣了。
馬騫老家的大隊黨支部書記姓楊,村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楊驢子”,此人在“反瞞產私分”運動中,表現極其蠻橫。
到老百姓家裏搜糧食,用步槍的探條在地上捅,一點點糧食都能搜出來。
農民的鍋灶被全部扒掉,食堂又吃不飽,有些農民實在餓得扛不住,在家裏煮點瓜菜充饑。
“楊驢子”晚上在山坡上望,看見哪家生火冒煙,馬上帶村幹部過去檢查,沒收糧食和鍋碗瓢勺。
馬騫給弟弟送了一個兔子籠,裏麵有一個隔層,藏了幾斤糧食,實在餓得受不了時煮點稀飯充饑,幸好沒有被抓住。
餓殍遍地,但在公開的宣傳中,卻是形勢大好。
後來馬騫又想方設法從蚌埠市豆製品廠搞到一些豆腐渣,用船送到鳳陽縣,準備送給家鄉的饑民吃,
縣領導卻打腫臉充胖子說,糧食都吃不完,豆腐渣給誰吃?沒辦法隻好又運回來。
蚌埠市區的情況要比農村好得多,職工每人每月口糧標準27斤,規定要向災區捐獻3斤,實際供應24斤,而且還要搭配一半粗雜糧,婦女、兒童和老人相應減少。
由於吃不飽,營養不良,馬騫浮腫,腿上一摁一個坑。
被安徽省委攆回去的“中央調查組”
從1959年開始,中央和中央監委陸續收到大量關於安徽餓死人的人民來信。
1960年11月,中央監委候補常委、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王維綱率檢查組來安徽調查餓死人的問題,他深入到鳳陽縣,了解和掌握了餓死人的真相。
中共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曾希聖對此大為不滿,指使安徽省委監委書記曾慶梅、蚌埠行署專員單勁之告反狀,聯名給中央發了《王維綱到鳳陽調查非正常死亡》的電報。
中央接到電報後,通知調查組回京。
1960年12月28日到1961年1月3日,中央監委召開常委會,聽取赴安徽檢查組的匯報。列席會議的曾慶梅、單勁之受到嚴肅批評。
盡管如此,曾希聖仍然堅持認為中央檢查組反映的情況不實,極力封鎖消息,掩蓋餓死人的真相,安徽的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王從吾傳》,中國方正出版社1999年版,第221~222頁)
馬騫1940年參加革命後,一直在安徽工作,曾任鄉長、區長、縣長、皖北淮河航務管理局局長等職,他知道農村餓死人的真實情況,並對錯誤遲遲得不到糾正而焦慮。
為此,他對中央召開的這個會議充滿了希望。
“引導和把握代表們的發言”的省委書記
1962年1月11日,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圍繞劉少奇代表中央做的書麵報告,進行分組討論和提出修改意見,總結本地區“大躍進”以來的經驗教訓。
曾希聖要各小組組長在討論時“引導和把握代表們的發言”。
在這種引導和把握下,“直到十七號大家未討論出什麽問題”。
各小組發言整理上報後,曾希聖又到小組會上說:“你們要提意見啊,大會簡報上一點看不到我們安徽的消息不好啊!”
很多同誌氣憤地說:“橫豎我們是屬順風牌的,你說東風就是東風,你說西風就是西風。這樣一來,越討論越鬆勁。”
眼看會議就要結束,馬騫心裏十分著急,他萌生了給中央寫信反映安徽問題的念頭。
但是,安徽省反右派、反右傾鬥爭以來惡劣的政治生態環境,在馬騫心中投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封信寫了會有什麽樣的結果,馬騫心中沒有底。
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馬騫橫下一條心,就是坐20年大牢也要向中央如實反映情況。
一封署名“膽小鬼”的檢舉信
會議期間兩人住一個房間,寫信不能讓人知道,他隻好躲在被窩裏,打著手電筒寫。
馬騫的信是寫給“中央並敬愛的主席”,他在信中寫道:“我們安徽問題很多,蓋子沒有揭開,在少奇同誌的報告裏麵,都嚴重存在著,並已發展到根深蒂固。不把這些問題反掉,回去工作也是搞不好的。”
馬騫在信中提了兩條建議:“我也考慮這麽多負責人長期在京開會,家裏工作是會受影響的。我提兩個辦法:一是誰省先解決問題就先回去,我們留下繼續搞;二是按時結束回去,中央派負責同誌到我們省去掌握搞,把問題徹底解決。”
馬騫在信中最後希望“我意見我這信不要轉給我們省委同誌看,因他們作風還未轉變前,我還不相信他們對人不打擊報複的”。
馬騫決定,這封檢舉信不能匿名,否則中央不會重視。“他內心也有心理準備,晚年和我講:當時準備坐20年大牢。”馬騫的兒子馬方晨說。
因此,檢舉信的落款是實名:一個膽小鬼馬騫。不過,他怕遭到報複,在信中請求中央為他保密。
1月25日,馬騫把信遞交了上去。此後的幾天,在不安的等待中度過。
1月29日,毛澤東在大會上宣布,“有些同誌的一些話沒有講出來,覺得不大好講”,因此要將大會延長幾天,開一個“出氣會”。
1月30日下午,毛澤東首次作大會講話,將矛頭對準了幾個省委第一書記。
他說,凡是個人說了算的省委第一書記,就是一人稱霸,就叫“霸王”,我們這些同誌如果不改,最後也是要垮台的,難免有一天像項羽一樣,“別姬”就是了。“你老虎屁股真是摸不得嗎?偏要摸!”
聽了毛澤東的講話,馬騫隱隱約約感到自己的檢舉信起了作用。
馬騫的檢舉信讓毛澤東改變七千人大會原定的議程,決定延長會期。
一封信引起的中央震怒
2002年9月23日,李葆華告訴安徽省委黨史研究室主任聶皖輝:“1962年,中央在北京召開七千人大會,大會快要閉幕的時候,中央收到兩封匿名信,一封是安徽的,另一封是四川的。中央決定將會議延長。”
李葆華時任華東局第三書記,“出氣會”階段陪同劉少奇處理安徽問題,他的回憶應該是權威和準確的。(《李葆華紀念文集》,中國金融出版社2011年1月版,第308頁)
中央文獻研究室的張素華在《變局》一書中寫道:“在一月底中央準備結束會議的時候,一封來自安徽的匿名信和另外的幾封來信,猛然攪動了看似平靜的一池水麵。幾封信幾乎都在傳遞著同一個信息:許多代表和他們一樣,話沒有講完,還憋著一肚子氣,省委壓製民主,不讓人講話……這幾封信是使毛澤東做出延長會期,開‘出氣會’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
在重要的曆史轉折關頭,馬騫的檢舉信符合毛澤東“要解決問題”的想法。
毛澤東講話當晚,安徽組的代表在吃晚飯時,接到了飯後開會的通知。
宣布開“出氣會”後,中共中央幾個常委分別坐鎮幾個重點省份。
前來安徽組的是劉少奇。當晚,他來到友誼賓館,參加了安徽組全體會議。
劉少奇說,他來安徽組的目的,是想搞清楚安徽到底是個什麽性質的問題,問題的嚴重程度怎麽樣?這些問題到底是什麽原因?天災是主要的,還是工作中缺點錯誤是主要的?
他說,安徽的蓋子還沒有徹底揭開。
劉少奇的話一出,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曾希聖先表態說:“主席講話了,大家要大膽揭發,有什麽講什麽,放心大膽講。檢舉信是哪個寫的我也不知道,這是好事。昨天半夜兩點,劉征田(合肥市委第一書記)來找我,說檢舉信是朱赤(安徽蚌埠鐵路局書記)寫的。不管是哪個寫的,我有則改之。”
此話一出,被認為是“告密者”的劉征田受到了孤立。
吃飯時,別人都不來和他同桌。曾希聖原本單獨在自己的房間裏吃飯,此時不好繼續留在房間裏,就改到食堂。
為了湊夠一桌,服務員常常要在門口攔人,拉來和他同桌。
全省的大組會之後,就是分組討論,一個地委為一個組。2月3日下午,劉少奇再一次來參加安徽的大組會議。
這次會上,曾希聖和安徽省長黃岩先後作了檢討。
曾希聖在檢討中承認,全國最高法院副院長王維綱1961年春去安徽調查時,他曾打電話派人跟蹤,讓下麵人注意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劉少奇聽後問大家:曾希聖同誌、黃岩同誌作了檢查,你們滿意不滿意啊?眾聲回答:不滿意!
七千人大會前,中央通過人民來信,中央監委調查,領導幹部實名舉報,等途徑,知道安徽的問題很嚴重,但是不見底。
這次劉少奇下決心查清安徽的問題,他分別找省、地、市的領導同誌談話,宣布一條紀律:餓死人瞞報一例,一律開除黨籍。
劉少奇叫秘書打電話找各市、縣委書記,一個個核對當地到底餓死多少人。
有的書記不知道真實數字,劉少奇就讓他們現場打電話回去問。有的怕擔責任,層層少報,劉少奇火了:“不說實話就槍斃你!”
這當然是一種氣話。
形勢開始急轉直下,對曾希聖的批評越來越有火藥味。
劉少奇接著說:“死了這樣多人,生產力有這樣大的破壞,受了這樣一個挫折,曆史上不寫,省誌上不寫,不可能的。這個蓋子必須揭,與其遲揭不如早揭。”(劉少奇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安徽大組會議上的第一次講話,1962年1月30日晚)
劉少奇把安徽有人給中央寫檢舉信的事捅開了,後來又當著與會代表的麵把檢舉信交給省委4位領導傳閱。
馬騫看到這一幕後很緊張,散會後他找省委書記處書記李任之摸底:“信是誰寫的?”
李任之回答:“不清楚,落款是‘一名共產黨員’。”馬騫聽後心中稍安,原來中央已將檢舉信印成鉛印件,落款處隱去了他的姓名。
軍方高層支持劉少奇“揭蓋子”,“出氣會”期間,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告訴安徽省委常委、省軍區政委李世焱:“你大膽講,不要有顧慮,今後如果不好工作,可以調到其他省去。”
聽了劉少奇、毛澤東的報告,特別是聽了劉少奇在安徽大組會議上的動員,麵對前所未有的經濟困難,在付出了幾百萬生命的代價後,安徽絕大多數地、縣級領導打消思想顧慮,開始講真話了,大會小會“揭蓋子”,背靠背地進行揭發批判。
楊尚昆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安排35個人每天到各大組搜集討論情況。他在1月31日的日記中寫道:“由於少奇、恩來同誌坐鎮安徽、福建,這兩省已經慢慢地展開了,向省委領導上初步提出些意見,還待深入。”
2月7日下午,七千人大會結束。中央采納馬騫的建議,把安徽代表團留下來“繼續搞”。
2月9日下午,曾希聖在第二次檢查時說:“有一封信(指馬騫的檢舉信),我們省委同誌看了,認為是一個文化水平較高的同誌寫的,因此想摸底是誰寫的。內心雖然沒打擊報複之意(也不敢),但戒備之意是有的。”
曾希聖檢查說:“省內死了幾百萬人,我心情是沉痛的……現在我深深認識到我的錯誤是異常嚴重,給安徽工作造成不可挽救的損失,我的心情是十分沉痛的,我的罪過是還不清的,我唯一的決心是傾聽大家的意見,永遠傾聽群眾的意見,在實際工作中改正錯誤,帶(戴)罪立功。”(曾希聖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安徽大組會議上的第二次自我檢查,1962年2月9日下午)
為了避免互相猜疑,人人自危,馬騫經過慎重考慮,在會上當場寫了一個字條,請人遞給劉少奇,希望公開檢舉信是他寫的。
劉少奇接到字條後當即宣布:“同誌們,檢舉信是馬騫同誌寫的,馬騫同誌請你站起來,和大家見見。”
曾希聖尷尬地說:“馬騫同誌,謝謝你。”
這件事安徽參加七千人大會的所有人都知道。
2月9日晚,劉少奇第三次參加安徽大組會議。他在通篇講話中曆數曾希聖的種種錯誤,態度之嚴厲,語言之尖銳,實屬罕見。
劉少奇最後宣布:“中央決定將曾希聖同誌調動工作,曾希聖同誌檢討時也講了,要求中央把他調離安徽……中央決定派李葆華同誌到安徽當第一書記,代替曾希聖同誌。”
會後,中央又一次采納馬騫的建議,派錢瑛率工作組到安徽,指導改組後的安徽省委做好甄別平反工作。
1962年4月,馬騫調任安徽省委監察委員會專職常委,這一任命顯然與他在七千人大會期間寫檢舉信有關。
1995年9月,馬騫在合肥病逝,享年7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