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店,師傅追上我
“小林,明天,我倆換個邊掃”
“喔”
獨擋一麵後,師傅與我,一條馬路分邊掃,我掃的這邊經過小店門口,換到馬路對麵,可以減少點尷尬。師傅真是處處向著我。
“其實儂不需要這樣的,人正不怕影子歪。讓她們去瞎講,好了”
“師傅,我無所謂。主要對小周不好,以後,他要談戀愛的”
“儂不是一樣,總歸也要談朋友的”
“不談!!!”
第二天起,上班,又用草帽口罩把麵孔遮成一線天,下班,走遠路繞過生事非的小店。掃過小店,心無旁騖,頭朝路麵,刷刷刷,能快則快的掃過去,從未抬起頭朝馬路對麵看一眼。可是,不管如何克製,還是時不時的想起小周,對斷交,覺得蠻偉大,為小周著想嘛。可回想起倆人在一起無矩無束的談天說地,又感到惆悵萬千,心底有點痛
那些天,終日鬱鬱寡歡,連我媽都察覺到女兒最近有點不對勁,叫我去看醫生
過了二個多星期,在豆製品廠門口正準備掃水,遠遠望去,小周朝我們走來,我一驚忙閃到一旁。他卻看也沒看我,徑直朝師傅走去
“竺師傅”
“哎,小周,下班了”
我知道,早班,他是做到三點
“下班了,竺師傅,掃帚呢”
也不知道師傅在變什麽戲法,竟然真的從垃圾車裏拿出了一把掃帚,隨後他就和師傅有說有笑的掃起來
我是有驚又氣,想想好不容易平息了是非,他這樣一來。如何解釋的清楚,不掃不行,去掃又同小周搞在一起。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就拿了掃帚,在水塘邊胡亂的劃著水
掃完水,小周一聲不吭的走了
我氣急敗壞的問師傅
“他,腦子壞掉了,來搞啥”
師傅不徐不急的回我
“伊,求我好幾趟要來幫我,我回頭(拒絕)他,沒想到,今天自己跑來了”
“他,不懷好意,存心來敗壞我名聲“
“也不見得,他這樣做,也是要被大家指指點點”
“‘四眼’ 最陰險,他是想氣死我”
“小周不會的,伊這樣做一定有伊的道理”
事到如今已經不可收拾,師傅還護著他
“師傅,我倒要問問你,今天為啥要多帶一把掃帚,是不是和他串通了一起,害我啊”
“儂想想,師傅我有多少喜歡儂,會舍得害儂嗎?”
我無語,確實,師傅待我如親閨女
我決定‘四眼’再來,決不給他好臉色看。事實上不是再來,而是一來再來。凡是他上早班,放工就擠進來幫助掃水,他和師傅說說笑笑,把我晾在一邊,我想給他顏色看,叫他滾卻無從說起,真是又羞又氣
沒多久,整條鳳陽路都知曉,醬油店的小周同掃馬路的小姑娘談戀愛了…..
我又開始被老媽老姨們在背後指指點點,不過,這次聽到的多數是稱讚小周。我想想,真冤,無緣無故,就被‘四眼’搞成是他的女朋友了,一定要和他講講清楚
“喂,等一會兒再走”
“好”
我氣勢凶凶的問
“你到底想做啥?天天跑來丟人現眼的”
“尋機會,同你聊天”
“鬼才會同你聊天”
他扶扶眼鏡,又作勢揪揪頭發
“是嗎?我現在是不是在做白日夢”
“我們上班,你不許到這裏搗亂”
“我是來幫師傅”
“一會兒講聊天,一會兒講幫師傅,到底想做啥,你向大家講講清爽”
“好。好,我明天掛一塊牌子過來”
“你…你……”
我氣的語無倫次,結結巴巴講不清
“小林,不要生氣,你到小店去,我到這裏來,不就是聊聊天。我就是要讓大家都知道,我們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交朋友,與任何人無關”
“這樣,對你影響不好”
“我不怕。小林,你嬌氣絕對沒有,這麽苦的活從來不抱怨。但是,驕氣太盛,可能是會讀書又漂亮,在學校肯定傲。一上班,驕變成卑。我們聊天,你笑得多少開心。一出小店,馬上變成另一個人。一年了,這幾個倒水的師傅姓啥名啥,曉得伐?菜場的,居民大媽又認識幾個人?”
本來我是想好好罵他一頓。叫他滾得遠遠的,被他這樣一講,反倒是噎著了。就這樣,他是越說越響,越說越激動,整整訓了我有小半個時辰。行人,以為我們吵架,開始圍過來看熱鬧
我隻得輕輕對他說
“小周,好了,好了”
“喔,對不起,昏頭了,講了這麽多。我擠進來掃水,真的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難聽的話衝我來。你真的不想睬我了,跟我講一聲,我去告訴大家,我被你甩了”
“又發神精了,瞎講點啥,快點回去。我還要上班呢”
晚上,靜下心來想想,師傅第一天就告訴我,千萬不要自己看低自己,一年了,還是跨不過這道坎,小周今天說的一針見血。卑的背後就是傲。其實我自己最清楚,自己骨子裏傲,表現出來則極其自卑
不改不行,掃馬路是一輩子的事,我總不能一輩子帶草帽口罩。把自己上上下下遮起來。別人幾句難聽的話,我就差點自毀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快樂時光。這樣下去,怎麽行?想通後,下班後,有機會,我又到小店去了。經過這個曲折,即使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捅破交朋友談戀愛這張紙,但小周和我都感到彼此心中,確實有你我
慢慢口罩摘了,人也越來越開朗,對人對事都能坦然相對。師傅看到我變了,真心替我高興
一日,在小店,師傅對老師傅說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我還可以過過戲癮。不過,演的蠻吃力”
“演得好,演得好,最精彩的,莫過於最完美的謝幕!”
我和小周,麵麵相覷,倆人麵孔都紅了
那晚,一聽到高校可能招生,興奮之餘,第一個想到就是小周
第二天,天墨墨黑,我四點半不到就趕去上班,七點前先把馬路普掃了一遍,然後到小店門口等小周。七點,小周來了
“咦,這麽早,就來了”
“哎,小周,告訴你,可以考大學了”
“誰講的”
“我媽的醫工院都在傳”
“不會吧,76 屆已經分配了,要考至少要等到77屆畢業,再講,以前的硬檔軟擋,工廠農村的分配製度想改,不會這麽容易”
“不要管這麽多,我們先複習起來,總不會錯”
“我們中學等於白讀,隻有小學水平。大學考得進嗎?”
“大家都一樣。有幾個人在文革中好好讀過書,不管明年還要後年考。我們笨鳥先飛,明天開始,我早班下班,就過來一道複習”
“好,我去跟我師傅打一聲招呼”
“還是我去同他商量”
“對,還是你去講比較好,你師傅走了,現在輪到他,對你好的不得了”
中午,我同老師傳一說,他馬上說
“可以考大學,太好了。中午,我一個人就可以。小周,爭氣點,好好的跟著小林複習”
接著他又對我說
“小林。儂快出頭了。要是考上大學,儂師傅要開心死了”
他和師傅有著深厚的友情,師傅重返舞台後,他一直念念不忘
熟門熟路了,勿需穿過店堂,把掃帚簸箕放在後門口,進門過灶間就直接到那間暗房。方桌方凳依舊,開燈,就把一摞中學讀得書倒了出來,當時也不知要考什麽,怎麽考。想想數學總歸要考的,就先從數學複習起
二人象無頭蒼蠅一樣,在小店東看西學了個把月,社會上考大學的傳言則越傳越盛。
我媽最最熱衷於考大學的事,每晚都帶回不同版本的小道與正道新聞。聽聞數理化自學叢書有用,就千方百計的搞來一套,有了這套書,小周和我的複習,逐漸走上正規。
我拿到大學通知書時,他沒有收到。人人恭喜我的時候,其實,我的內心,擔心煎熬多於高興,想想他都體檢過了,應該不會在最後關頭出什麽妖蛾子吧,東想西想,競夜不能寐。幾天後,他來告訴我,被錄取了。自認識他,三年多,手都沒牽過一次。那一刻,竟抱住他又哭又笑難分難解
進大學,學校就三申五領,不許談戀愛,當然,上大學機會難得,大家都是拚命的讀書。好在二校相隔不遠。國權路就替代了鳳陽路,成了我們新的談天說地,敘敘衷腸的地方
大學畢業二年,我們結婚了。八九年,又遠渡重洋,在彼岸開始了新生活
回想自己的青春歲月,就象黑咖啡,一絲苦,但,有韻味